“海蓝?”
“嗯?”姜海蓝抱着几本书上楼梯,听到身后有人叫她,停下脚步回头就看到了同住一个宿舍的舍友姚甜。
姚甜跑得急,还有些气喘吁吁,“体育课上,她们说的话,你别在意。”
姜海蓝接着上楼,满不在乎地“切。”了一声。
姚甜紧跟在其后,问道:“你这是自习呀?图书馆现在人挺多的,不知道还有没有座。”
见她还是不接话,姚甜绞尽脑汁想说些什么,谁知哪壶不开提哪壶,“对了,之前不是说有个男的跟踪你嘛?你跟老师说了吗?体育课上我好像又看见他了。”
走着走着的姜海蓝突然停了下来,侧过脸冷冷地看着她,“行了,你不用在我这儿假惺惺装好人,累不累?我都替你害臊。”
姚甜听闻这话有些尴尬,“对不起啊,之前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要知道她们……”
“她们怎么?知道我爸是□□犯的事整我?那我可还真谢谢你了,帮我做了次免费宣传,这下你称心如意了是吧?想笑就笑,不用装着一副无辜脸,我可没欠你。”
姜海蓝说完,准备离开,抬脚的时刻,注意到楼下闪过一个眼熟的身影,于是迅速转身返回。
“海蓝你不去自习了吗?”
“关你什么事。”说完匆匆下楼了。
“你谁啊?”一清脆的女声在背后响起,听这语调,并无什么好气。
秋原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一女生皱着眉瞪着她。
“你监视他很长时间了,到底有什么企图?”
“你是,姜海蓝?”这还是秋原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清清楚楚地看到姜雪峰的女儿,虽远远地看过几次,但由于她不记人脸的毛病,当真真切切地看到她的模样时,才发现她的样子跟姜雪峰,确实相像,他们是真正的父与女。
姜海蓝听到自己的名字愈发不满,没好气地说:“我是谁关你什么事?你在这儿鬼鬼祟祟的干嘛呢?”
这是两人第一次正面交锋,一点都不愉快。
姜海蓝性子直,说话带刺,不爽的事先怼上一通再说,这一点上来所,她又跟姜雪峰,准确来说是现在的姜雪峰一点都不像。
“姜雪峰,是你父亲?”
“他不是我爸爸,我爸爸早死了。”
她极力否定,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那你,来质问我监视他,是为什么?”
“为什么?”姜海蓝冷笑一声,“我没搞错吧?干见不得人的事,是你吧?现在来问我?”
“我来找他,搞清楚一些事。”
“什么事?”
秋原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跟你无关”就要离开。
“你别走把话说清楚!”姜海蓝拉着她胳膊不松手。
“既然看到他了,就去看看他,不必跟我浪费时间。”说完撇下姜海蓝的手走了。
姜雪峰缓步出了校门,他这样的打扮在大学门口显得格外突兀,但这是他仅有的能见一见女儿的机会,在离操场很远的地方,看她一眼,弥足珍贵的机会,他不想放过。
他曾多次下定决心这就是最后一次了,可到了能见她的时候怎么也按耐不住,管不住自己的腿往学校跑,哪怕是模糊的人像,他都满是宽慰,让他无法喘息的生活谋得一份透气,令他那满是负罪的灵魂,短暂而可悲地,得到救赎。
他不知为何女儿的同学要骗他,女儿过得并不好,体育课上其他孩子还联手欺负她,纵使被老师制止,但他知道女儿会因此受伤,作为一个父亲却无法保护女儿,不是她值得骄傲的父亲,甚至是她痛苦的来源,这令他更加无法接受。这么多年,她从那么小的一个孩子,长这么大,不知这其中,她又曾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伤害,因为他而带来的伤害,可又无法挽回无力弥补。
校外的围栏,他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女儿的学校,却突然看到朝思暮想的女儿正走出来,他惊慌失措不知该怎么办,女儿显然看到他了,是再一次逃走?还是以一个出狱不久有案底的人来见她?
在他痛苦地难以做出决断之际,女儿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海,海蓝!”
“不要叫我名字!我不想从你口中听到我的名字!”
姜雪峰大惊失色,曾幻想过多少次的见面,纵使明知不会容易,真正直面时还是无比艰难,心里是刀割般的疼痛。
“对不起……”
姜雪峰俨然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曾多少年前的角色对调,姜海蓝还是个小孩子时,犯了错站在姜雪峰面前,大气也不敢出,没想到这一幕会再次上演,只不过当时的人儿早已发生了巨变。
姜海蓝皱着眉,眼神里满是怒气,看着眼前佝偻着腰,垮下去的姜雪峰,毫无父亲的样子,脸上胳膊上不知从哪儿整来的伤。
“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她的声音格外冰冷,说出口后连她自己都惊了,却没法挽回,堵着气接着说了下去,“我没有爸爸,我爸爸早就死了。”
“死了”这两个字她咬得切齿,是她曾无数次想吼出口的话,没想到说出来,还是当着姜雪峰的面,可她一点都不得意,更没有泄愤的痛快感。
这一字一句,姜雪峰听得真切,他低着头不敢看海蓝,僵持了几秒钟,终于抬起了脚步,转身走了。
他转身的瞬间,轻声留下了句“对不起”,再没敢回头。
没有人看得见他眼底的空洞,唯一的色彩也被抹去,蒸发消失在这个在平常不过的日子里,路过的人撞到他的肩膀,咒骂一句“不长眼啊”便匆匆而过,而他继续走在那段没有了方向的道路上,跌跌撞撞,步履蹒跚。
姜海蓝看着他的背影,说不上来的感触,伤心,痛苦,生气,憎恨,无论哪一种都难以准确形容她此时复杂的心绪,她曾引以为傲的父亲,成了阶下囚,做了不可原谅的错事。而她是□□犯的女儿,这一称呼跟了她几乎整个长大的岁月,怎么甩也甩不掉。
不知为何,她的眼前突然出现许多年前的盛夏,她坐在父亲肩头张牙舞爪地抓夏蝉,“吱——吱——吱——”,响彻整个夏天的节奏,又一起在她耳畔响起,姜雪峰的笑声,她的笑声,就那么近,好像从没有远离过,近在咫尺之处。
一回头,母亲灿烂地笑着,迎接玩闹的父女两,父亲爽朗的笑声格外动听,他温暖的双手抓着她的腿带她飞。
本该是这样的。
她转身回校时,脸已经湿了。这么热的天,再汹涌的泪,也会很快蒸发干掉,没人会发现,她把自己隐藏得很隐蔽。不揭开伤疤,伤口便不会痛,她曾这么以为的。
姜海蓝进了校门,走在一排郁郁葱葱的银杏树下。
“你还没走?”姜海蓝站定,毫不友善地瞪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
“你相信,你父亲会□□少女吗?”
**裸地听到这几个字,姜海蓝又一次感到屈辱,她咬牙切断地说:“不管我信不信,结果就是这样,怎么?你也想来讽刺我?我劝你省省吧,别想三两句话就让搞我,这么多年我都过来了,还会怕你?”说完还露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我只是有些疑虑,他那么爱你,怎么还会做出这种事。”
“别说什么他爱我!”突然的嘶吼把路过的小女生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快步走了,姜海蓝接着说:“他不配是我爸爸,我没有爸爸,别再出现我面前,我不认识他!”
说完直挺挺地走了。
大概是天气太热,大脑的思绪不受控制,浮浮沉沉跌跌撞撞,飘荡在无边无岸的海域之中。出事的那年,是家里最为困难的时候,母亲薛澜筠突发心脏病,住院费手术需十几万,家里东拼西凑四处求借的救命钱只是杯水车薪,一场病就把整个家拖垮了。
姜海蓝曾在黑夜里辗转难眠,听得母亲哀求父亲不要再治了,被父亲义正言辞地否决了,那时她还觉得有希望,因为有父亲在,这个家就有顶梁柱,一切就都有希望。
可她不知道的是,人在绝路时会做什么?常人大概是无法想象,她也难以想象,至少那时稚嫩而幼小的她是无法想到的。
亲戚朋友们劝慰母亲,也许是压力过于沉重,才会让他丧失理智,他本性不是这样的人。每当这种时候,母亲都是一言不发,直愣愣地望着窗外,直到那些说着安慰话的人离开。
有好心人的资助,母亲最后得以手术。
母亲从死神那儿抢回来了,但生活的那道坎,好像注定要降临,怎么也过不去,他们完整而幸福的家,被彻底摧毁了。
从那时起,父亲姜雪峰就从她生命中消失了,但消失不了的,是闲言碎语,冷嘲热讽,鄙视,欺负,打骂,很快这些就充满了她的生活,像是噩梦一般,怎么也醒不来,怎么也摆脱不了。
母亲从那之后很少言语,不惊不喜,生活似乎失去了她,什么都无法引起她的兴致,没有眼泪,没有哀号,淡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比想象中更容易,更简单。
说得好像她有得选一样。
姜海蓝心中父亲的角色,逐渐被憎恨和愤怒填满,愈来愈深,难以自拔,自他关在监狱里,自母亲逐渐封闭自己。年幼无助的女孩倔强地长大了,迎着风雨,独自美丽,带着伤疤的美。那个家散了,没有谁能再给她庇护,谁都没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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