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嘘──”

贺浔慌忙将我推进衣橱里,随后整整衣襟,方对外面叫道:“什么事?”

借着橱柜的细缝,我隐约可见外头的动静。贺浔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前去开门。门扉却訇然被撞开。数道靴声与佩刀撞响声并起,我屏住呼吸,死死克制着自己不要发出动静,却总忍不住乱想贺浔会遇见什么。

“几位官爷可瞧清楚了?我独身住在此处。”还好,贺浔的声音一切如常。在我狭小的视野中,他不动声色地走到了我的前面。

“那可难说,半天不开门,别真让兄弟们搜到了什么。”

说着,外头的响动愈发大起来,就在他们即将搜到此处时,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忽然溅在橱门上,铁锈气息透过木纹丝丝渗入。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指尖抠进掌心才让自己清醒,豆大的泪珠瞬间滚落。

“怎么搞的,真晦气。”那几个巡捕官职不大,并不想惹祸上身,搜检了一点银两便立即离去了。我眼睁睁地看着橱门溅上的一点鲜血,估计那些巡捕已经走远,立即推开衣橱,见贺浔就伏在我的前方,腰侧有一道横切的伤口,正流着汩汩鲜血。

“贺浔!”我猛地奔向他,不知何时面颊全湿。我身上有最好的金疮药,我几乎全撒在了上面。但不够,这远不是金疮药能治好的。我有回生丹,却只能补血,不能止血。我只能简单地给他包扎,再出门寻医。

时间紧迫,我不能再一间间地去找医店,只能去我唯一认识的地方,也就是我初至晋梁城时去的药铺,去请张平野。

药铺仍旧是那副模样。我掀起熟悉的泥色纱帘,却见到了许翰音。

我抿起唇,不去管顾许翰音是什么神情,向张平野说明来意,让他随意开价,我身上还有几件金首饰可以典当。

但张平野没要我的钱,他看了看我:“你是昨日给出回生丹之人?似乎与昨日不同。”

“……昨日颠簸,脸上沾了风尘。张老可是还要回生丹?”

他抚上胡须,向许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我只得应下。

张平野前往我的住处救贺浔,许翰音也跟着。我回头瞪了他一眼,见他移开目光,却仍旧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事从缓急,我没空和他计较,转过头去,只觉得身上又黏起一道视线。

“小姐有些面熟。”

我不理他,径自往前行去。

直到回到院落,张平野为贺浔上药止血。许翰音仍旧是那副神情。他看着已被我们安置在床榻上的贺浔,道:“这位公子,也有些面熟。”

我烦得很,道:“回生丹你们已拿走,可以离去了。”

许翰音定定地看着贺浔,似乎想要努力辨认出丝毫痕迹,忽然,他站起来,快步上前扯出贺浔衣襟里放着的一枚小印。

“果然,是贺尚书之子。”他回头望向我,猛然跪下去,“不知公主到访,臣此前对公主多有冒犯,还望公主见谅。”

被认出来了。

我终于能卸下这些天的伪装,说不上是好事还是坏事。我叹了口气,轻轻往后一倚,并不叫他平身:“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把我卖给那些人──那些人是什么人?”

“这正是臣想要禀告公主之事。”许翰音挽起衣袖,露出的胳膊上是道道交错的血痕,“恳请公主看在臣曾为朝廷多有效力的面上,救臣一命。”

那血痕划得极长,有一道长刚刚结痂,显然是近日所致。许翰音一手抚上那道伤疤,道:

“臣万不该背离朝廷,回归故里。晋梁城因是天子赐兰妃娘娘一族之地,又是前朝旧邑。陛下信任惠氏,几乎从不过问此处。又或者说……是这里有个手眼通天的妖怪,瞒住了陛下,使其从未觉出此中怪异。

此地若是旁人看来,不过是觉得这里风俗奇怪,需时时知晓每户亲属,悬挂鹂灯罢了。但我们惠氏一族,却一直在用亲缘的血去喂一只妖怪。起先是狱中重犯,然后是流民,再到让家家户户都挂起鹂灯,那妖怪欲壑难填,最后我们亲族皆要去献祭。此次轮到臣家,被那妖怪亲自点了阿桐与阿竹……阿竹先被捉走,悬于洞窟内。他们令臣用阿桐的血祭祀。臣,臣下不了手,请求用臣的血替代!但效力不够,总是流尽血液,才刚刚填满祭盂。况且,臣也不知臣还能再献几次……故臣鬼迷心窍,听到公主与那人是亲生姊妹,便将公主出卖,妄图替代臣一阵。”

“妖怪?!”我蹙紧了眉头,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许翰音连忙摆手,道:“不,不是妖怪。臣说错了──那是神明。新来的夫人黄鹂正是祭司。”

“姑且认为那是神吧。你可有见过塑像的模样?”

许翰音摇了摇头:“有塑像,但那座塑像被重重华盖封起,见不到其中面目。臣每次晋见,都只看见身着罗衣的黄鹂夫人立在神像前,代为宣谕。”

这已经远超我所能,我只想安逸度日,并不想搅进这鬼魅之事。偏偏贺浔受了重伤,我必须留在这晋梁城中。

李衍呢?他又知不知道这件事?

我忽然意识到,我和李衍,也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兄妹。那黄鹂本就想要刺杀李衍,这下又不知道会如何待我们。

更何况,这个许翰音,是个叛臣。

我微眯起眼,看着跪在我面前的许翰音,想了一想,道:“你得替我向李衍传一句话。”

贺浔在张平野的医治下暂时无了性命之忧,但他身子虚弱,每日只有数个时辰清醒时候。我陪着贺浔,给他讲闲话解乏。贺浔虚拢着我的衣袖,向我道歉,说他误了我的行程,让我陷在这诡谲之地。

平日里我再怎么故意气贺浔,看到他这幅模样,也禁不住落下泪来:“贺子稚,你是不是笨的!那巡捕抓我,大不了我们亮明身份,或是和他硬碰硬,也不一定落得这身伤。”

贺浔抬起手,似乎想要揩去我的泪水,又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顿在半空,轻轻蜷起指节:“殿下不是不想回去吗?子稚一点小伤,让殿下不受牵绊,子稚的伤也值得。”他勾起一些笑意,“别哭。子稚已经不疼了,只是可惜没能如意,还是误住了殿下的脚步。”

“你胡说什么?且等你养好身体,我们再周游天下。更何况……我已经有了办法。”

我宽慰他,话语半真半假。但我知道无论许翰音说的是不是真的,眼下我都得靠他才能见到黄鹂,才能知道这里对李衍、对母妃、对天家究竟是什么企图。

这天夜里,我离开贺浔安置的府邸,重新坐在许翰音的后宅。我迫使自己去数透着蓝夜的窗格,来让自己不那么紧张。快至子时,果真有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许大人,请吧。”

许翰音同他们说我是许家的远亲,虽与阿竹亲缘远些,但眼下他已不适合献祭,没有更好的人选。这番话居然瞒过了那群人。我摸摸面颊,确保我已洗净油彩,与那夜大不相同,方起身开门:“有劳大人领路。”

这些人仍旧戴着面具,其中一位走上前来给我缠了一块覆眼的布条,旋即牵着我走入似乎被层层厚布盖住的马车中。一片漆黑,即便是半途解下了布条,也什么都看不见,我便不再挣扎。不知道这马车行路多久,终于停了下来。我被引下马车,解开布条,只见眼前是一座屋顶极高的庙宇。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见那向上飞延的顶上是道道浸血的符箓,有些甚至鲜血未干,一声声滴下血水。

“再乱看,就剜了你的眼。”

一道极为清脆婉转的女声响起,我这才注意的殿前站着一位身着彩衣的女子。她的五官极其绮丽,一张唇是浓郁的红色。这大概就是黄鹂了。

果然,其中一位面具男呵斥了我一声:“夫人和您说话呢!”

“民女在乡野长大,不知这里的规矩,还望夫人海涵。”

我向她行礼,见她倨傲地抬起手让我起身。随后,她让面具人们退下,让我跟着她往殿后走去。殿后的场景比殿前还要骇人:数十个男女各自躺在一小块祭坛上,身下是汩汩流动的嵌入石块的鲜血,猩气浓重。不知为何,我有些头晕。我勉强晃了晃头,继续跟着黄鹂,在那数十个人间找到了阿竹的位置。

阿竹和阿桐长得很像,只是此时神情恍惚,似乎渐失生气。可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比他好不了多少,就好像那天在魇婆庙里一样。

难道……他们供奉的是魇婆?

我咬下唇瓣,让自己意识清醒一点,却还是只能在朦胧间听到黄鹂向另一个人说话:“太子殿下,恰好今晚有场祭仪,您可以细细地观看……”

太子?父皇尚未立太子,又哪来的太子殿下?他们果然是想谋反。我使劲地掐了自己一下,让自己抬起头,可以看见那位“太子”的面目。

我却见到李衍。

他恰好与我对视,满眼不可置信,随后在我控制不住瘫倒下去的那一刻接住了我。

“阿兄,阿兄……”我呢喃着,本能地咬上他的颊侧,舔舐着那一点渗出的血珠。

我已经知道解决之法,就是依靠亲缘血喂养。我一定是命不该绝,在这里遇到李衍。只要他一点血,我就可以得救。

他却僵住了身子,颤抖着握住我的手。

“鹤昌,我不是你的兄长。”

我应该是越来越迷糊了,怎么都听不懂李衍在讲什么。我靠在他的颈间,碧玉微凉的触感让我觉得舒服了一些,便听到他接下来的话:

“鹤昌……我们不是亲生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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