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璃在王争的呼唤和众人的翘首以盼下走入屋内,正视前方,只拱手作揖,严肃地说:“对不住,王员外。我管教无方,竟然让这逆徒到处乱跑,给你添麻烦了。”
王争如获大赦,慌忙摆手,“先生哪里话,是我扣人在先,对您多有得罪,只盼您能带小……您的爱徒回去,少踏足我这聚宝赌庄,小小年纪还不适合学这些东西。”
他看在黎道长的面子上把小痞子这个美名给咽回去了。
黎璃没再看王争,而是看向被大汉放开后已经翘着二郎腿坐在一边的“徒弟”,满脸冰霜,沉声道:“逆徒,你还不给王员外赔罪,说以后不会再胡闹生事。”
小痞子听话地起身,抱拳:“得罪了,员外。我不会再来了。”
王争看着这乖巧得很的小女孩,简直和刚才判若两人,对黎先生更是心生极大的佩服。
他带着淡淡的得意,心想总算有人能制住这小魔王,笑眯眯地说:“没事了,你以后好好听你师父的话就好。”
小痞子笑,道:“那告辞了。”
黎璃也说:“告辞。”潇洒地揪着小痞子的衣领走了。
黑灰的赌场充斥着汗味和铜臭味,平日大门都挂着破烂油腻的布帘子,隔壁的许多铺子,卖茶的、卖油的、卖鱼的,不脏不行,可青年的衣角却一尘不染。王争看着白衣飘飘的黎先生“伟岸”的背影,觉得自己有幸遇见这样一位世外高人,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黎璃等王争看不到了,就松开了小痞子的衣领,改为牵着她的手。
小痞子姓祁,单名却是个女孩子不常用的“阳”字。用她自己话来说,这是个再好不过的名字啦。
祁阳牵着“师父”非常有骨感的手,说书的说这叫骨节分明,她觉得形容还算贴切,确实每一节都很清晰,温暖而有力量。
“你也觉得这么逗老王好玩对吗,‘师父’。”祁阳满脸无所顾忌地问。
黎璃仰头看天,藏住弯弯的眉,平静地说:“你不要妄自揣度‘为师’的意思。”
祁阳笑:“老王每天气急败坏的样子老可爱了,有趣程度仅次于小王含羞的样子。”
黎璃思及她之前那诡异的玩笑话,问:“你喜欢王好贤?”小小年纪正是找玩伴不嫌多,只应当作童真,但这孩子早慧得可怕,什么都明白,他有此一问。
小痞子好玩地笑起来,“他长得没我好看,我不要不如我好看的男人跟着我。”
青年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只疑心她这要求可有些高。这小孩活脱脱一美人胚子,不知道为什么会孤身一人流落到江州。还凶名在外。
有的人信了传言不敢招惹她,不过小吃摊摊主、饭馆子老板是很喜欢她的,谁让她时常去吃,出手大方,还能对口味提提意见。
女孩爱和别人说话,平日看着也算无害,在江州大街小巷人缘并不差,尤其在那些跟着她玩的孩子眼里。
祁阳没管他回不回答,一本正经地解释:“你想啊,一个人自己长得不错是好事,可终究不能自己天天对着镜子看,身边的人好看,那才是真的赏心悦目。”
黎璃一把年纪,什么都修了,唯独没修过严肃,想笑,可想起这不是“为人师表”的态度,板着脸说:“皮相之美并不重要,你要学会看到心灵的美。”
女孩赞同道:“我觉得老王有趣就是因为他的心灵啊,难不成是因为他那圆圆的肚子,小小的眼睛?”
黎璃弯弯眉毛,仰头看天,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两百多年的道行总是能在祁阳小友这里破功。这师父快演不下去了。
祁阳被男子牵着回去他们城外的草庐,却在街边的小贩吆喝卖酒酿圆子的摊子前走不动道。街边的东西,吃灰吞尘是免不了的,不过嘛,小姑娘她根本不在乎。
黎璃被她拉住,看见那摊主的大锅正冒着缕缕热气,正色,淡淡地说:“修行之人,不能过于沉溺于口腹之欲。你要用心……”
“我分一半给你。”小女孩打断他。
黎璃飘飘然走到摊前,和摊主说:“麻烦来一份大份的,打包。”他说完准备掏钱,却发现钱袋子又飞到小友手里了,她瞬间数好了铜钱递给他。他眼里闪过笑意,接过铜钱付账。
拎着酒酿圆子的食盒,出了城门,沿着崎岖的小山路,往朔望城外的荒山深处走——他们住在山上的一草庐里。
这山平日只他们两个人,据说风水不好,所以没人来住。他们倒是住得自在。
山林里坑坑洼洼的,所幸前几日没什么雨水,可它也没什么清晰的路,上山一路定然得沾许多草汁苍耳。奇怪的是,白衣男子下山时衣摆干净得像是云霞,和这孩子一起上山的时候,白衣又不怎么干净了。
祁阳一到家就跑去拿碗和勺子,咚咚锵锵,动静不小。她把食盒里的酒酿圆子分成两碗,各自一半。男子接过她给他的勺子,也不客气。
黎璃因为吃得急,舌尖被无关紧要地烫了一下,尽管他没什么感觉,只淡淡地叮嘱:“慢点吃,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女孩漂亮如星的眼睛微微弯,吐槽道:“我又不是你,像是几年没吃过好东西一样,每次都忘了先吹一吹。”
青年挑眉,认真地辩解:“兵贵神速。”
祁阳哈哈笑,没继续说话,专心品尝酒酿圆子。
小屋子只有一个厨房,两个卧房。厨房放了灶台柴堆、锅碗瓢盆、水缸刀斧,一张饭桌、两张板凳;卧房很小,各自放了嘎吱作响的木床和一个破木柜,别的也没有什么。
屋外是刚种下的小衫树,和这深山老林的其他古老树木格格不入。空地上晒着一些干菇和野菜,还摆了一张破旧的茶桌和两个板凳,不下雨就放在外边,下雨就搬屋内,茶桌上有开裂的茶壶和有缺口的茶杯,屋子后的两颗树之间晒着衣服,皱巴巴的,屋前歪斜的石台阶上除了青苔就是杂草,偶尔长出来丁点星子般的苔花,还被小孩抠去了。
潦草得不能再潦草,简陋得不能再简陋,偏偏住在这里的两位甚是满意。
有一次,黎璃坐院子里煮茶叶,突然生了感慨,对小友说:“有句话是这么说的:苔痕上阶绿,草色映帘青。你看我们这屋子贴不贴切。”
祁阳砸吧着这没什么味道的茶,无情揭穿:“你想多了,我们什么时候买过竹帘子?”
黎璃心道有道理,不就缺个帘子,补上就是。他说干就干,带着小孩去削竹子,两个人埋头做了一下午,全力做了个非常扭曲的竹帘挂上。
嗯,这下就完美了。
其实住这屋的两位都算得上心灵手巧,可惜的是,做竹帘做到一半的时候,这两位都觉得太过工整没新意,一合计就做了个扭曲得离谱却还能用的俏皮玩意挂在了窗台上。
以至于有次有位雅士慕名前来前来拜访黎道长,看见这到处都是不和谐的草庐直接以为自己找错了,最后只能把这扭曲的竹帘子归结到某位小孩的杰作。
这着实很冤,但很显然祁阳不在乎别人觉得她多么顽劣,谁能管她呢。
从赌场回来的这一晚,黎璃一如既往坐在小孩床边,这小孩老要他在附近看着才能睡着,说他辟邪,能驱噩梦。倘若如此,也不知道之前是怎么过来的。
他不需要睡觉,倒也无所谓在床边看守,无论她多晚睡着,对他来说这种等待都是小事一桩。
青年经常由衷地感慨命运的有趣,自己活了这么多年,最后和这么个小得和什么一样的小孩成了忘年交。
小友带着他乱跑,和他分吃的,还扬言能带他这个道士挣钱过好日子。他欣然地接受了这份好意,跟着她混了。
黎璃不好奇对方的身世,也懒得看这孩子的灵根如何,反正总归是个能修炼的,他随便教了一点修炼的东西给她,可以防止她被普通人欺负。她在外人面前兴许会喊他师父玩,他也陪着她玩小孩子过家家的扮演游戏。
大概是仗着有大人罩着,这孩子比以前还能惹事,偏偏黎璃是个乐意看她惹事然后陪她一起摆平事情的,愿打愿挨。
私下里,他们和朋友没什么区别,相当同甘共苦,是只有半个硬得咯牙的荞麦饼都要一人一半的那种朋友。
月上柳梢,有一只仙鸟飞到了草庐窗边。它态似丹顶鹤,却有着银色的眼睛和修长如玉的腿,若是有见识的人见了这瑞兽,定然知道这是仙家飞禽,不可亵渎。
男子注意到那鹤的来访,还是给面子地起身,取下那信函,看了一眼,精致的锦缎封面上写着重重的字迹,是“速归”,他打开锦缎,一看理由是什么杂七杂八的事务,眼眸里染上无聊。
以前他可能看心情回去,如今有这么好玩的小友,他回去干什么。
黎璃十分干脆地把绢帛当着仙鹤的面烧掉,令那高傲的鸟吓得瑟瑟发抖。
“回去吧,告诉他们几个,我再体察民间疾苦几年。建议老三他取而代之,我扶不上墙。”黎璃勾唇,给仙鹤一个冷漠的眼神。
仙鸟战战兢兢地飞走了。
青年三十多年没回去了,因居无定所很难被找到,仙鹤们也费了好些功夫,今年终于趁着他定居下来寻到了位置。
可惜的是,天底下没有什么无聊的人能动摇他的意志,别说仙鹤。
男子确定没有别的不速之客,转身给女孩掖好被子,知她呼吸平稳,已然入眠,出了屋子在院子的破烂桌子边坐下,抿一口已经凉得发寒的茶水,忽然瞥见院子角落有个很好看的竹球,是小友做着玩的,倏然起性,拿去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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