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祁阳看见野道士在厨房主动煲粥,很是惊奇。一般来说早上她会起来去找马富贵小哥买包子、找李老七伯伯买馅饼、或者干脆拉着野道士去吃江洲的早点小吃,比如红油辣子面、汤饺汤圆……
江州这地方天高皇帝远,却是交通要塞,又气候好,是水乡,朔望城更是好地方。北方人乘船沿着定弦江沿江而下,南方人骑着快马往上直达京城,舟舶来往,车水马龙,来江州的人越多,小吃开的就越多。她吃了这么几年也没吃够,如今带着野道士四处吃,也没有什么厌倦的。
祁阳漆黑如墨的眼眸里反射着光,倚在门边问:“老黎,你怎么突然这么贤惠啊?”
黎璃想了想这个新称呼,否认道:“我不老,你看我哪里老了?”他喜欢自欺欺人地装作年轻道士,尽管这孩子早就发觉端倪了。
祁阳定睛看他,是不老,随即改口:“大黎,你今个怎么这么贤惠啊?”
男子轻笑:“我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学过一个粥的做法,给你露一手,正好买了包子,是韭菜馅的,你先吃包子。”
小姑娘直接抓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韭菜和猪肉混合得恰到好处,薄薄的皮,往里看还能看见汁水,一如既往的好吃。
女孩大口咽下肉馅,想到了什么,感慨道:“要是有什么可以互通的钱袋子就好啦。”
黎璃好奇问:“你又想要干什么坏事?”自从遇见她以后,他这个老人家算是见证了三百六十五天从不重样的各种把戏。
她咬着包子,含混不清地说:“你的钱袋子和我的钱袋子是分开的,我忘了拿钱,就得拿你的,你没钱就得找我的,多麻烦。”
野道士给人算命,但赚的钱不多,还经常罢工偷懒,穷得叮当响,很多时候是她这个江州一霸在挣钱维持平日的开销。两人就这么凑合着过日子,谁没钱了管另一个人要,也不算帐,算是达成了财产统一。
黎璃没立刻回答,而是轻轻举起汤勺抿了一口自己煲的粥,满意地点头。过了会,他毫不在意地回答:“你也许可以试试找仙门定制法器,最顶尖的器修也许能做到你的要求,就是造价……挺贵。”
能听大黎这家伙说出“贵”字,这就稀奇了,见他不太设防,祁阳转移话题问:“我听说厉害仙门的弟子都是万里挑一的天才。大家都说修炼资源在天地间很宝贵,与其浪费灵草灵药,不如只选特别有资质的,等他们成仙后,再将仙力反哺给天地。你见多识广,这是真的吗?”
男人闻言轻笑,眉眼染上丝丝嘲讽:“这天底下无论修什么的,真能成仙成魔的极少。而所谓的反哺天地——天高地厚,何须反哺?”
“这样?”
“因果有序,凡是独占,终会在消亡之日吐出。修士死后的灵力会被地府拿去,净化后流转成别的东西,至于灵气,天地间生生不息,自然也有别的力量流转成灵力。”他淡声阐释,“倘若你希望灵力被永久禁锢,不会流淌变化,反倒很困难。”
“如此说来,无论多少人修仙,灵气也不会耗尽。”女孩惊讶。
“仙门招收弟子标准较高,是因为天赋高的人更容易在修仙途中走得顺遂些,成为宗门强有力的保障。况且,这灵草长得慢,似乎总有人觉得应该把仙草给资质好的,资质差的则任由自生自灭。至于魔修——他们大多是一群不甘心自己无法修炼、看不上常人之福的家伙,主要是靠夺取修士的修为血肉炼化成自己的。”
他如同春水般清澈的眼底闪过一丝无趣和倦怠,“凡是灵修,都是万里挑一的人。不过资质和心性是两回事,沽名钓誉、贪生怕死者有,一心长生、醉心修炼者也有,嫉恶如仇、自诩正义者也有。既无隐士高人之心境,也无悲天悯人之慈悲,更无舍身济世之大义。比强量力之态,和儒生求名、商人逐利,无志图享受、有志贪功利种种人间姿态,并无不同。”
“这也不奇怪。”祁阳了然,笑嘻嘻地评价,“要是修了仙连心境都会变好,那老天多不公平。”
黎璃偏头看她一眼,微微笑,说:“我只是在笑他们总自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嘴上不说,心里恨不得踩在世人身上。实际上老天给的东西,哪里是他们自己争取的。”
小孩神思睿智,心神清明,可谓天赋异禀,他并不害怕自己说了什么对方听不懂而困扰,恰恰相反,她是为数不多能听自己说这种话的人。
小痞子没接话,径直抢过大勺子喝了一大口粥:“你下次记得再加一点肉。”
男子看她是满意这粥的味道的,压下唇角,故作正经地回答:“下次我记得在肉里炖粥,米夹肉层里煮成羹,保管全是肉。”
祁阳灿烂一笑:“这是个好主意,我们下次去抓只山鸡试试,它的肉好吃。”
黎璃莞尔,见她随意套着黑色麻衣,披头散发,无奈说:“先吃早点,待会我去找发绳,你肯定又不小心玩丢了。”
女孩已经习惯他这比当爹娘还操心的性子,玩笑道:“反正我就算丢到悬崖下面,你也能找到嘛,不急。”
青年气笑:“我就知道你那次是故意的,你不知道去悬崖底下找东西有多难?”
那发绳是罕见的淡紫,质地细腻,做工不凡,还挺好看的,他当时想着不好再找一根一模一样的,这孩子也没几根发绳,就用心找了一下,略施小术。
“只要你教我你的追踪术,以后你的什么东西掉到天涯海角,我也会帮你找回来的。”祁阳图穷匕见,信誓旦旦地保证。
“原来你是馋我这个。”男子无奈抱手。
“本来觉得大黎你还算聪明,结果居然到现在才想明白,嗯,我要反思一下我是不是高估你了。”小女孩夸张地摆出仔细琢磨的样子,好像真的在怀疑。
黎璃扶额:“你以为我不想教你?我怕你去和那些有钱的员外专门用法术谈生意,或者直接用追踪术去帮谁破案。”
他不敢教小友这么多东西,谁知道鬼灵精如她会怎么用,现在这样就很好,不受人欺负,也不至于被仙门找上门。
况且天道无情,她如果不小心动法干扰了人间因果,只会无端增添凶险。
祁阳看他无奈,摆手:“知道啦知道啦,不能随便用法术行大方便,轻而易举地扰动人间秩序会容易变成祸害,小则被仙门通缉,大则天雷灭顶,最后下场都不怎么好。只用小法术,针对的事情很小,这样可以。至于**术,在凡间绝对用不了。”
她很聪明,该记得的全记着呢。
黎璃闻言微微颔首,另外拿了汤匙抿了一口粥,发觉自己的厨艺还没有丢光,满意地舒气。
“野道士,你不觉得你一直不和我说你是哪里来的道士显得很不坦诚吗?你不像是一般的散修,年纪也不会小的。”祁阳把有缺口的陶碗放下,粥已经吃得干干净净了,她凝视着空碗,语气却难得地不怎么吊儿郎当。
男子挑眉,噙着笑意反驳道:“你也不像一般的小孩,也不说你家人在哪里,我们彼此彼此。”
相识半年,二人从未提及此事,祁阳听到家人眼神蓦然一变,沉思了会,终于不再那么无所谓的样子,“那就这样吧,我们扯平了,要是以后不小心知道了彼此的来路,都别觉得有什么好惊讶的。”
黎璃并不在意,点头答应这个约定,拿了个包子,和小孩一起吃。
……
“你不厚道,怎么抢了我的半个。”男子拿着最后半个被掐去肉馅的包子皮,颇为哀怨地控诉。
“我喝完粥再给你买去,行了吧。”祁阳毫无愧疚。
“这才对。”青年微笑。
小姑娘看他故意吃得慢条斯理,立刻拿着铜钱出门。她跑得快,崎岖陡峭的山路也丝毫不影响。不消多久,便拿着包子回来。卖包子的老板和她算得上熟识,笑眯眯地给了她一个没卖完的大豆沙包。
她吃不动了,黎璃觉得自己一个人吃不仗义,两人拍手一合计决定留着中午热热,对半分。
*
黎璃来这人间已经许久,遇见小友也不过半年,合作搭了这个小草屋,才住上没几个月。偶尔写写书法,偶尔去摆摊算命,平日煮茶看书、种树晒菜,生活实在不要太好。
这种好生活的乐趣对于黎璃来说,不是源自清闲,他以前也很清闲,对他来说这种好是遇到了能让他再度对生活怀抱乐趣的人。
与他忘年之交的祁阳小友是个妙人,大部分时间都能靠聪明的小脑瓜搞到钱,和他过得并不差。
让他觉得奇异的事是这孩子会厉害的顺手牵羊之法,她自己说是有江洋大盗教她的。只是这孩子从不干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自诩得意:“偷别人的东西那是贼,我是江州一霸,要干什么都得能见人,不能做了坏事还怕别人知道。所以我是大恶霸!”
经过青年的仔细观察,她没钱的时候往往能弄点什么去出售,不是自制就是山里找来的,有时也会帮别人办事。除了赌场出老千明目张胆地坑赌鬼,还真没干过什么别的。
为什么去赌场?黎璃有个猜测。
听闻前几日有个赌鬼在赌场赔了个干净,气恼之下并不收手,而是直接卖儿卖女,她见那儿女的卖身契就这么被赢走,便自己去赌场出老千,把那赢家赢来的又拿走,挣了的银子给老王。
人契被小孩公然丢了喂鱼去,而地契也跟着进了鱼肚子,而输家们见她不要债,纷纷去官府补办地契。
他偶然瞥见这孩子摸去被卖的那户人家,叫那儿女们早早跑了,免得下次再签了人契被卖掉。之后的两日,小孩也总盯着那老赌鬼还来不来。
当然,王员外乃至赌场的恶鬼们是看不出她有何所图的,问祁阳自己,她也只说这么做比较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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