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尘思索之际,梨愔又攥紧了些他的衣角,拽着蜷缩在地上,不断涌着泪水,痛苦说道:“可是我好疼,好疼……”
想到了答案,千尘的语气也逐渐软下来,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劝说道:“的确是病了,但不是什么重病,我给你行几针,就不疼了。”
梨愔听了这话,脑子里瞬间一个激灵,噩梦中的场景和痛楚几乎同时涌入她脑海,牵动着她的感官,一时间,眼前的千尘竟与噩梦中那个可怖的黑斗篷重叠,她连忙慌张地扔开千尘的衣料,拼命抱住自己往后缩,尽可能的想要远离千尘。
“不!不要!不要扎我……”
千尘只当她是害怕。
他早年间行医,见过不少害怕行针的孩子,梨愔虽然比一般的孩子面冷,但到底是个孩子,这反应也并非不可理解。
于是未多加思索,只又凑近了些,扬起唇继续温柔宽慰着道:“只是行针,你生病了,这是治疗的方法。待行过针,很快就不会疼了。”
梦中的感触太过真实,在梨愔心中烙下一层挥之不去的沉重的阴影,她完全不肯听他的话,又是哭又是摇头。
“不要,不要……”
千尘蹙起眉,一时有些无奈。
两个月前捡到她时,可一点也看不出她竟会这样哭闹。
虽然面冷,却真是天生娇气么?疼成这样还害怕行针?
他靠近些,半揽住梨愔不让她再后退,又用当初哄那些孩童就医的方式,轻柔的拍拍她的背,继续安抚着:“别怕,不疼的,你若乖乖行完针,我便去给你买兴福阁的梨枣糖糕吃。那是兴福阁的招牌,香甜软糯,最是好吃。”
梨愔还是摇头,躲不了,她拼命哭着,脑袋哭得昏沉,内心的恐惧却始终笼罩着她,语气也跟着颤抖而绝望:“不要用针……不要再用针了……求求你,求求你……”
千尘也终于觉出异常,沉下眼眸。
“你从前,可是……”
话未说完,梨愔抱住了他的手。
她的肚子太疼了,身子又一次跟着开始颤抖,她的四肢仿佛冰冻过一般寒凉,肚皮也是,分明是包裹在衣衫里的,可这衣裳却无半点用,挡不住温热从她身体里一点一点流走,只剩下一阵寒意。
可千尘的身子却很暖,手也是,她哭得晕晕乎乎,脑袋便什么也不想去想,只想着抱住眼前这唯一的温暖,让痛苦能得到缓解。
她抱着他的手往自己肚子上按,这样挤压着竟真的好了一点点,于是她不顾一切的,使劲往他怀里钻。
千尘的表情有些难看,但没推开她,也没再说行针的话。
他单手将她抱起来,坐回座上,被抱住的手覆在她小腹上,轻缓打圈揉着,又任她将冰凉的四肢缩起来全贴在他身上,主动伸手握住她的足尖,帮她暖着。
梨愔终于觉得有一点缓解,泪水仍缓缓落着,但她哭得不那么凶了,语气也缓了许多,虽然仍是在无意识的请求着。
“这样就不疼了,就不疼了……不要扎我……不要用针……求求你……”
她一边请求着,一边将千尘抱得更紧,话语说到最后,昏昏沉沉的倒在了千尘怀里,彻底失去了意识。
千尘望着她,脸上的表情更为难看。
不是因为面前少女的污血已逐渐染透了他的白衣,而是因为,她方才的那几句话。
她应是这一两个月才在雪地里冻坏了身子,还未养好,又是头一次来月事,所以极其难捱,痛苦之下疼晕了过去。
但,她的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从前?
千尘紧蹙起眉,空出的手落在梨愔面前,手指在空中犹豫很久,缓慢掀开了女孩的衣物。
·
梨愔再醒来后,已躺回了自己的住处。
肚子还是很疼,但没昏迷前那么疼了。
她挣扎着爬起来,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换掉了,很是干净,身下有些异样,似乎是垫了些什么东西。
床边放了一团小小的纸包,离她很近,能闻到甜甜的气息。
她伸出手去碰了下,还是热的,打开来,里面装的似乎是糕点,热乎乎冒着香气。
她还记得昏迷之前,抓着千尘的手臂时,千尘说过,要给她买糖糕的话。
这应是了。
她拿起纸包抱在怀里拆开,果然是糖糕,尝了一口,软糯香甜,很是好吃,梨子与蜜枣的味道完美融入其中。
甜味在嘴里散开,取悦着身体里每一寸感官,糖糕抱在怀里,温暖着略有些冰凉的身躯,咽下去,胃里竟也有些暖了。
大约是因为这甜味愉悦了大脑,她不由自主的扬起唇,满是欢喜。
但很快,记忆跟着回溯,她忽然想起,若是如此,那她的衣裳,还有……还有……都是千尘帮她换的?
她不禁瞪大了眼睛,环抱住自己,整张脸开始发烫。
书中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他怎么……怎么……能如此……
正巧此时,房门被推开了。
她第一反应以为是千尘,忙将脑袋埋起来不敢看,下意识的羞怯躲闪。
一声嗤笑传来,是女子的笑声。
不是千尘。
梨愔紧张的情绪才缓下来,小心抬眼望过去。
是一个陌生的女子。
“你是?”梨愔问。
“木淮。”女子冷淡接了句话,将手里的东西扔在了木桌上。
梨愔想起前几日去看过的,宸阁中部分为雇主熟知的杀手的名册,木淮便在其中。
而且仔细回忆起来,去找千尘的时候,他屋中似乎正好离开了一个女子,就是面前这个人。
她立刻礼貌唤了句“前辈”。
而木淮对她最初的印象便不太好,此时搭话也没什么好情绪,只睥睨着她冷声说:“是主人让我过来的,他让我教你一些东西。”
木淮讲述过,梨愔才知晓她那日血迹的缘由,不过是女子正常的生理现象,只是她是头一次,所以不知晓这些。
而木淮虽然不喜梨愔,可面对主人的吩咐却并不含糊,她将与此事相关的一切、与注意事项和应对方式,全都事无巨细叮嘱到位,也讲述清楚,俨然像个经验丰富的长姐,只是脸色瞧着难看些,脾气很差些。
梨愔听着,一一记下后,俯身感激着:“多谢木淮前辈指点。”
尽管她对情感的感知很是薄弱,可由于她对于这世间一切的事物都很陌生,所以愿意教授她任何知识,帮助她更好的存活在这世间的人,都是该感激的人。
明白了身体异样的缘由,又记下日后该如何应处后,梨愔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她这样难以启齿的事,千尘却是全然知晓的?
并且……先前,她的血迹沿着衣边落在千尘屋内,甚至……染了他那身衣裳……
还好当时她撑不住,晕了过去,否则真不知该以怎样的面目面对他!
可,千尘……他,他面对这些时,是怎样的态度……
梨愔想不起来了,抱着糖糕的双手快要将纸包捏碎,垂着头,尴尬的脸都要缩到被子里。
大概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感觉自己可能都不敢再去找千尘了……
“主人他……”
梨愔小声开口,试图从木淮口中打探千尘的态度。
木淮本身就有些看轻梨愔,觉得她太过弱小无用,故此突然被道了句感激,她就像是被封住了话匣子,听着很不顺耳,更是冷着脸接不出话。
而梨愔现在的态度,终于又给了她机会。
于是,梨愔未完全问出口,木淮便扬声打断她,冷声嘲讽道:“这么点小事都要麻烦主人,真是没用!”
梨愔微微启唇,没有出声。
木淮见她不吱声,愈发趾高气昂。
“身为杀手,这么点小伤小痛都忍受不了,还要一一去找主人替你看过才肯放心?若是以后任务出了差错被敌人抓到,岂不是都无需抽筋断骨,三两下折磨就能将主人和宸阁的全部秘密都说了出去?宸阁怎么收了你这么胆怯软弱的东西?子祺也是,主人都令他亲自教导你,竟还教的你如此懦弱,一点本事不长,只知道去寻主人撒娇了?”
梨愔闻言,将脑袋垂得更低了。
她紧紧抱着那袋梨枣糖糕,甜蜜的味道像是引诱,拉着她沉溺其中,逐渐怠惰。
而木淮的这番话却像是当头一棒,让她清醒。
她自觉无言以辩。
仔细想想,的确是她太过敏感恐慌,只是觉得肚子痛,看到些血迹,便慌张地以为自己要没命了。她的确并非是受了伤一般的血流不止,且千尘也劝过她说并非是重病。
今日是千尘怜悯她,还愿意管她,但他绝不可能永远怜悯她,她也绝不可能永远靠着别人的怜悯过活。
她还不够强大,不足以将自己的性命牢牢握在自己手里,太过柔弱无知,对这个世间,包括对她自己,不知晓的东西太多了。
但尽管如此,也的确不能再过多打扰千尘,不能再有下次。
她打定主意,攥紧拳,缓缓抬头望向木淮,那双眼里再没有丝毫小姑娘的欢喜羞怯,或是慌张与尴尬,她的神情骤然冷淡,又恢复回了安国寺外,在冰天雪地里遍尝世态炎凉时的冷漠淡然。
“多谢木淮前辈指点,梨愔记住了。”
她认真的,平静的致谢道。
她的态度转变的太快,木淮一时未接住她的思绪,怔愣片刻,才收敛表情硬撑着先前的冷傲,道:“记住就好!你身形孱弱单薄,又资质愚钝,初入宸阁,需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平日里便放机警些,谦虚些,才能在这个世界上活得更久一些。”
如此教训过,木淮一挥袖,离开了。
木淮的话说的难听不入耳,但该教给她的东西,一样也不落,全都叮嘱到了。
梨愔对着她的背影又道了句谢,才蹙起眉思索着。
每月都会如此么?
想想,还真是麻烦。
梨愔摸了摸肚子,虽然还是在疼,但已能忍受。
她便撑着床爬了起来,缓慢走出房屋。
即便还痛着,但她已不能再躺着了。
梨愔刚走出门,便遇到了子祺。
子祺与她住得不远,又未关门,大约是感知到了她这边开门的动静,也走了出来。
“怎么出来了?不多休息休息?”
他已从主人那里听过梨愔的情况,不是严重的病症,但她身子太弱了,怕是要受一段时间的折磨,于是问道。
而于梨愔而言,如此直接遇上,也正好省了她去找他前纠结的时间。
梨愔下定决心,开口道:“我已好多了,您先前说回来便教我武功,却因为我的私事已耽搁了几日,梨愔心中实在过意不去,所以,此时特意来找您商议时间,若您方便的话,今日便开始吧。”
子祺上下扫视了一圈梨愔,她看上去实在是太柔弱,面上还浮着一层病色,一点不像是好多了的样子,于是未答应。
“你身子不便,过几日再开始也是一样,不必急于一时。”
“这几日不做太严苛的运动便是,我也可以先跟着您学些知识。”梨愔有些着急地说。
对上子祺探究的视线,梨愔咬咬唇,解释道:“主人说过,宸阁不留废物。这几日是因主人怜悯,才留我多休息几日,但我不能以此为由放任自己,您也知道,我身中奇毒,性命堪忧。我不可能终日靠着主人的怜悯过活,只有对宸阁有用,成为宸阁不可或缺的存在,主人才会更愿意医治好我的病。”
子祺凝眸,但很快答应了:“也好。”
他能看得出,梨愔此时的内心有多坚定,她的一切目都是为了自己存活,会这样想不奇怪。
年龄这样小,这样脆弱,但在这种情况下,还是能意识到这世间真正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不一味的寄希望于主人,的确与众不同。
见他答应,梨愔面漏喜色,当即后退两步,朝子祺跪下。
“从今以后,您便是我的师父。师父,梨愔定刻苦同您学习,谨记您的教导,您的吩咐,梨愔也一定尽全力做到。”
“只是主人的命令,不必如此。”子祺当即撇清关系。
梨愔却追着继续说道:“主人的命令是一方面,您与我之间的辈分是另一方面。您教我武功,便是我的师父了,这几日我听说了些拜师的规矩,但我现在什么也没有,给不了师父什么,待我能独自完成任务,赚取到赏钱时,一定补上拜师礼,还请师父容许梨愔先欠着。若师父信不过梨愔,也可白纸黑字写下字据。”
“啧。”子祺不禁蹙眉,“行了。你如此说,我再不答应,多少也太不近人情。好,你这一声师父我承下了,你放心,无论是为了主人的命令,还是为了你这一句师父,我都会用心教你。”
“多谢师父!”梨愔感激道。
“先起来吧。”念及她的身体状况,子祺又忍不住拧起眉,催促了句,“你这几日不宜多动,我先教你些审时度势的保命本事,你跟我来。”
“是!”
有了更重要的事情要去思索,要去做,那需要忍耐的疼痛便不那么吸引注意力了。
梨愔立刻起身,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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