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七

梨愔已跟着子祺学习了三日,虽居于宸阁内,与千尘常会打照面,但再无一次只两人私下独处的情况,也是因为她刻意躲避的缘故。

这日的教习结束,梨愔谢过子祺便先告辞了。

才踏上走廊没几步,远远地便瞧见千尘朝她所在的方向走过来。

想起日前的尴尬事,梨愔下意识躲避,攥着衣袖远远朝千尘恭敬行了一礼。

“主人。”

待他允声,便立刻装作匆忙,快步钻进了交汇的另一侧走廊里。

千尘自是看得出梨愔这段时日的刻意躲避,表面做出一副平淡模样,却次次行过礼便立刻匆匆离开,绝不多停留,多说一句话。

他一直未问过,却也不能全然不在意,毕竟她的态度较之几日前的确反常的明显。

他路过,朝走廊内瞥了一眼,看了一眼梨愔的背影,只蹙了下眉,却未停留,径直离去了。

·

梨愔慌不择路,走进了死胡同里,里面只有两间其他宸阁成员的住房,再往前便是死路。这两人她不熟,完全没有任何交集不说,偏巧他们此刻都正在外面出任务,屋内是没人的,千尘定然是知道的,若是他恰好反应过来,问起她话,属实又是大型尴尬现场。

梨愔为此焦急不已,死死盯着眼前的墙壁,一动不动。

也是死到临头的硬撑,不敢回头看一眼。

这些日子她的举动,实在是太过于明显了。

虽然心里清楚,也下了决心,可直面起来,还是有些困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的心情也愈发焦躁。

千尘的轻功很好,走起路来悄无声息,梨愔根本听不到脚步来判断他的行踪。

这么没尽头的等待最是难熬。

等到最后,她受不住,下定决心转身。

便是对面尴尬,也总好过她在这里独自折磨自己的内心。

她这么想着,厚着脸皮又走了出去。

可千尘的身影却早已经不见了。

他早就走了。

意识到这一点,梨愔第一反应竟是僵在原地。

片刻,回过神,她也收了有些失落的心绪。

他是宸阁最尊贵的主人,一时好心救了她,又因着好心对她多照顾了些,仅此而已罢了。

她又不算特殊,武功在宸阁之中也是下等,在高手如云的宸阁之中,哪儿值得被主人时时在意着,或许这段时间的躲避也只是她毫无意义的自我纠缠,是她多心了。

还是多将心思放在自己身上,用心跟着师父学习吧。

梨愔叹了口气,快步离开了。

·

送走梨愔,子祺正打算收拾屋子,一抬头,竟看到了千尘。

“主人,您找我?”他立刻起身,迎千尘进来。

屋中陈设简陋,却摆了许多书,其中几本摊开放在矮桌上,矮桌两侧茶水的杯盏还未收,千尘走进来,随意坐在一边,顺手捞了其中一卷书。

子祺合上门跟过来,于他对侧坐下,抬眼望着他。

主人突然来访,令他有些不安。

千尘看上去只是来看书,可开口,说的话却与此毫无关系。

“我方才见过她了。”他说。

“梨愔?”子祺反应的很快,问。

“看上去的确像是好了些,动作比几日前轻快不少。”千尘说。

这几日每每见到他时,她都躲得飞快,比那日哭着求他救她时的状态要好了太多。

“她的确比之前好多了,这几日已能跟着我学不少东西了。”子祺顺着他的话说。

千尘握着书的手紧了几分,书页瞬间有些变了形,子祺瞧着也立刻紧张起来。

“真好多了,醒了怎么也不见来找我看看,倒是日日躲着我?”

虽然说出口的话语气依旧平淡,可子祺却不敢放松。

他思衬着回话的分寸,说:“大约是因为,她觉得如此,会打扰了您?”

“她觉得?呵。”千尘轻笑一声,抬眼对上子祺的视线,“是你,还是木淮?”

话已说明,子祺也明白是来问罪。

他已立刻起身又跪下,垂下眼眸错开视线,脸上却并无认错之意。

他虽未回话,但这态度已然明确,且他并不觉得千尘会不知,以他的性格不会如此多事,无需他多嘴回答一句。

沉寂片刻,千尘扔了手中的书,落在桌上,打破安静。

“宸阁不容碎嘴生事之人,让她自己去领罚。”

“是。”子祺应下,立刻起身欲离去。

千尘的视线落在书页上,又吩咐了句:“每日只坐在宸阁之内,讲学这些也是无用,她既然好得差不多,已能下床走动,便带她出去历练吧。”

子祺停下步子,又躬身回话道:“是,属下已在筹划着了。七日后宁州的任务,属下打算带她一起。”

“嗯。以后你的每个任务,都带她一起。”千尘说。

子祺瞳孔微张,不禁怔了下。

主人对她,属实特殊了些。

虽如此想,但初遇时便已拦过几次,毫无作用,子祺也不觉得这次说出口会改变什么,只立刻将这想法藏了下去。

“是。”他回话,心情却有些沉重。

从个人情感而言,他是欣赏这个小姑娘的,无论是教她武功,还是带她跟自己一起历练,他都能欣然接受。

但她的来历实在可疑,且她身上潜藏了太多秘密与异常,每一样都是潜在的危险。

虽然直至目前为止,梨愔并未做过任何对主人不利的事情,可她的底细一日不得全然调查清楚,就一日不得全然相信。

也不知主人到底如何想,希望主人会有分寸吧。

怀着心思,怕被千尘看出问起,又不好开口,子祺只好加快步伐离开了房间。

子祺刚走,千尘的神情便立刻冷下来。

他当然派人查过,但关于梨愔的任何线索,一概为空。

安国寺内所有人对这个女孩都不熟悉,谁也不知道她从何处来,方圆几百里同样没有任何与她有关的线索。

她出现在安国寺门前时,南国国师一同出现,降下预言,说她是灾星,于是寺内所有人都对她敬而远之,便更不熟悉了。

而梨愔就像是一个凭空天降的意外,关于她的从前竟连宸阁也丝毫探查不到。

不难想象,定是有人刻意抹除过。

既如此,调查便没有了意义,想要探知关于她的秘密,还需得从她本身入手。

那日,他掀开梨愔的衣衫,看过一遍,果然发现了不少针痕,是在她的后背上,与指尖的缝隙里。

两处针痕不太一样,都不像是单纯的折磨,因为那些针痕并不是短期内一起形成,而是分了时段,不知是何规律。

指尖的像是在取血,留下的只是普通的针痕,而后背上的,却有些文章。

如散布着的许多细小的红点,边缘却泛着青紫色,闻着,还有淡淡的残留的异样气味,是药的味道。

有人曾以银针浸药,扎入她皮肤里,也是因为浸了药,所以那细小的红点短期内很难消失,并随着时间推移,边缘因药物作用,泛着的青紫色也落出不同的深浅程度。

但这痕迹太久,药味太浅,其中具体混了什么药,便闻不出了。

若不是折磨,便是,试药。

第一次相见,他便看出了梨愔与寻常人家少女的不同。

她身形瘦小,皮肤却嫩滑洁白,没有任何做过活的痕迹。

就算是富贵人家被娇养的小姐,不必做粗活,也该学琴棋书画、织绣女红,一段时间的落笔拿针都会在身上留下痕迹,可她全没有,干净的就像是养在囚笼里只供取悦的宠物,只需乖巧的存活着,完全不需要做其他任何事。

而她也的确足够漂亮。

可现在,这推断却似乎要被推翻了。

如此娇养的宠物,是不可能用来随便试药的。

但,也未必全是错的。

后背常年裹在衣服里,若不是他探究,平日里根本看不出,指尖的针痕也很小心被藏匿着,像是怕人发现。

背着主人偷偷用她试药的可能性,并不是完全没有。

如此推测,她的过去,属实安稳却惨淡。

也不知是怎样的契机,让她得以离开从前,甚至,忘记了从前的一切。

如此想来,这个小姑娘真是个极其棘手的潜在危险,而刻意安排将她送至他面前的人,更是个阴狠狡诈的,难缠的角色。

不过,这背后之人居然敢在他面前玩弄这种把戏。

倒是,有趣。

他冷冷扯了抹笑。

想要得知小姑娘身上所发生的一切,须得用些特殊手段。

但他与梨愔毕竟男女有别,不能刻意引她怀疑,借病疾为由,是最好的方法。

今日责罚了木淮,想来她便再不敢多事,打扰他的计划。

他倒要好好看看,这背后之人,究竟是如何仿制出了他这落晚香。

千尘收了思绪起身,推门离开了。

·

日头已沉了,此时却有人敲门,梨愔问了句,却没人应。

猜不到来人,她疑惑地走过去,打开门,表情瞬间僵了下。

千尘!

“主人……您……您怎么来了?”

她慌张后退,让开门,迎人进来。

然后,僵直站在一边,攥着衣边的布料,面色复杂的盯着地板。

果然还是很尴尬。

毕竟发生了那种事。

无论是觉得为了一点小事打扰了他而过意不去,还是想起在他面前的极端失态,哪一点,都让她完全不好意思直面千尘,与他对视。

“听子祺说你好了许多,来看看你。”千尘走进来,来到屋内矮桌前坐下,又回头看了眼还僵在原地的梨愔,轻轻笑了下,说,“不关门?”

“哦。”

想着许是他有什么话要说,不欲旁人听了去,梨愔立刻快速应了声,关上门,又站回原地继续尴尬。

千尘望着她,笑着拧起眉,又问:“不给我倒杯水?”

“哦哦!”

只顾着胡思乱想,基础的礼节都忘了,如此实在是不够沉稳可靠。

梨愔不禁在心里嫌弃了句自己。

她又走过去,来到千尘对面桌前坐下,拿起杯盏倒了杯水递到他面前。

“坐近些。”他又吩咐了句。

梨愔跟着挪了位子,来到他旁侧坐下,却不敢靠太近。

“病好了却不来复诊,可不是对自己身体负责任的做法。”他朝她伸出手,如此责怪了句。

梨愔垂下头,将手伸过去,摊开放在桌上,他果然紧接着垂手落在她腕上。

千尘看上去,似乎没有将先前的事放在心上,至少,不如她这么尴尬在意,能正常见面,正常说话,正常的,关心她的身体状况。

这么一来,便显得她这几日的刻意躲避,太过了些。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当时还以为自己要死了,才做出那种事,对不起……”

“只是求生的本能所驱使,你也并未做什么过分的事,不必放在心上。你体内的毒虽无法完全根除,但我已有了抑制的法子,你不会死,至少,在我还活着的时候,能一直保你性命无虞。所以今后,你不用再时时害怕了。”他收回手,安慰了句。

“嗯,谢谢。”

“对我不必如此客气。”他说着,视线又向下,落在她腹部,问,“还疼吗?”

“已好多了。”梨愔说着,抬眼却触及到千尘冰冷的脸和蹙起的眉头,“……不如前几日严重,但还会疼。”她如实说。

比如现在,就在隐隐作痛,但能忍受。

“我给你行几针,很快就不疼了。再开上一副药调理调理,过些时日就会好了。”他说。

准确捕捉到关键词,梨愔猛地一惊,瞪大眼睛惊慌地望着千尘。

千尘说完,又拿出针摊开放在桌上。

瞧见银针,梨愔立刻条件反射般颤抖着缓慢后退。

“怕吗?”千尘看到,问了句,语气平淡。

梨愔身子一僵,咬着牙摇头否认:“不怕!”

此时,她的大脑是完全清醒的,不像上次那样晕沉。

只是因为一个噩梦就如此害怕,千尘问起她都不好意思将这个理由说出口,她抓紧自己的身躯,强行逼着自己冷静,试图抑制恐慌。

她嘴挺硬,但身子还是忍不住的颤抖,回答的声音也在颤抖。

千尘笑了声,解释说:“这是能快速缓解你疼痛的法子。”

“嗯!我知道的!我不怕!”她盯着那银针,咬牙切齿。

千尘笑着将放在身侧的纸包提起来,打开放在桌上。

梨愔才注意到,他来时还带了东西。

千尘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盈着笑意,柔声哄着:“别怕,不疼的。待行过针,给你梨枣糖糕吃。”

熟悉的甜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看上去,似乎还冒着热气。

梨愔惊讶地望着千尘,恐惧竟一时消减了些。

这是他为了她,来之前特意刚去买来的么?

关于前两日去向千尘求助时的具体情形,她记得零零散散,但这梨枣糖糕却记得清晰。

他那时也是如此哄她。

尝过的香甜滋味被大脑迅速捡起来回忆着,一点一点压过那些恐慌。

“嗯!”虽然还是怕,但她这次点头答应,是心甘情愿。

她的手也同样非常自觉的朝糖糕伸了过去,行至中途被千尘按下。

“要先行针。”他态度严格。

“哦。”梨愔缩回手。

千尘点燃烛台,从中取出两枚银针掠过火,一边消毒,一边又重复着柔声哄着:“这两针是帮你散寒化瘀,疏通气血,别怕,不疼。”

“嗯……”

梨愔咬咬牙,满怀一副赴死之态,颤抖着主动再朝千尘靠近了些。

很害怕,无论怎么劝说自己,也还是很害怕。

可为了千尘,也为了梨枣糖糕!

她可以承受得住这份害怕,一定可以!

·

“怎么样?”

片刻后,千尘温柔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梨愔缓慢睁开眼睛。

银针已刺入穴道,实话说,确实没有难捱的感觉。

但她的心理阴影太重,总觉得不舒服。

“别乱动,要留针一刻才有作用。”千尘按住她的身子,待梨愔点头答应保证,才松开她,起身去洗过手,又重新坐回来。

梨愔缓慢挪着,重新躺着枕靠在千尘膝上。

一是因行针要放松身躯,不能碰到几处穴位。二是私心。

她对千尘,总是会过分依赖。虽然内心明白一切仍得依靠自己,但这种时刻,若有正当理由,还是会忍不住明目张胆的靠近。

千尘也未推开她,反而调整位置让她能靠的更舒服些。

许多细节上,他总是细心又温柔,一点也不像平日里那个遥远又冰冷的宸阁主人。

正胡思乱想着,唇边忽然碰上一点温热,软糯的触觉带着甜味,渗进嘴里。

是他拿起一块糖糕喂给她。

“张嘴。”他说着,哄孩子一样的语气。

脸颊有些烫,她垂下眼帘不与他对视,却很快咬着吃完了一整块。

千尘又拿起一块,还要喂她。

“我,我不是小孩子。我已十五了。”梨愔稍稍躲开了些,抱怨着,要伸手去接过来。

又被按住。

“是怕你动起来会碰到针。现在不疼,可若是乱动,我可不保证还会不疼。”千尘说。

他还真是!完美的抓住了她的弱点!

梨愔立刻收回动作重新躺好。

其实没有不喜欢,只是觉得这举动太过亲昵,若是坦然接受恐不太好,才那么说了句。

但他已如此说了,她便不再纠结,也任他继续喂了。

甜香氤氲,掠夺她所有的感官,带着她溺入温柔的深潭里,放弃抵抗,只顾着沉沦。

尽管知道,再甜也总会有尽的时候。这样的时刻,也只会是存于特定时刻的短暂美梦,一刻之后,便会梦醒,一切也恢复如常。人是不能靠着别人的怜悯过活的。

但也是如此,这样短暂的甜蜜才格外珍贵。

在清醒之前,只片刻沉溺,也是能被允许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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