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夜色已深。

白卓月躺在宿舍坚硬的床板上，看着手机里置顶那人发来的信息，面色微变。

“我要出国了，明天上午的飞机。来送送我吗？”

白卓月嗤笑一声，引得室友侧目。前些天，陈若钰因为举报教授学术不端，教授又以权压人，消息被封，是以陈若钰深陷毕不了业的险境。现在出国？她是决定不读了？

“不读研了？”

“这里环境太脏。”

言简意赅。白卓月在心里描摹出陈若钰说这话的样子，天不怕地不怕，真是宁折不弯的一块铁板。

“具体时间发过来。”白卓月敲了这么几个字，也没看对方的回复就息了屏，拿起床头的专业书，挑灯夜读起来。

“露锋文外，惊绝乎妙心……”她有个习惯，读书时不自觉喃喃出声。怕吵到室友，白卓月发觉时赶快收了声，不言不语。只是刚定下心来看着书本，这一句又让她魂飞天外，想到陈若钰。

她见过最天才的人，也是最难搞的刺头。锋芒毕露，就是她。

高中时学文言文，陈若钰读罢一篇课文意犹未尽，自己写了篇秾丽辞赋，字字珠玑，颇有古意。白卓月是第一个看到那篇赋的人，也是第一个说她写的不行的人。

陈若钰听到她“写得太烂需要回炉重造”的评价后，呆呆地点点头道，既然她这么说，必然是自己才华不足，又花了一晚上改了一版，重新呈上来给白卓月过目。

白卓月心想，自己是批奏折的皇帝吗？陈若钰这么信赖她的意见干什么？可她不想承认自己是嫉妒她的文采，才那么对她说气话。见到陈若钰创作的第二稿，她才满意地点点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陈若钰：“完美！”

陈若钰因为上一晚熬了大夜眼下乌青一片，颓废地靠着椅背打哈欠，闻言却瞬间有了精神，腰板也挺直如松。她弯起眼睛一笑，白卓月突然被自己眼镜里折射的光晃了一下，颇不自在，也笑了笑。

回神时，手机一响，白卓月才想起自己已经在读研了，陈若钰也是，还……毕不了业。

真是魔幻，她心想。陈若钰这种人竟然会毕不了业。每次作文大赛她都拔得头筹，本科四年绩点都是专业前几，还有个马甲写网文赚稿费赚的盆满钵满，这种天生吃这碗饭的人，居然毕不了业，搞笑。不过，以她的个性，她那样坚持原则，也许一生必定要这样吃亏一次，就像俄耳甫斯命中注定要回头看那么一眼。

然后失去欧律狄刻。

收了心不再想那个人，卷了两个小时后，白卓月觉得困意浓浓，撑不住睡了，梦中是一架飞机驶入城堡，而她徘徊在外，始终进不去。

真是怪梦，不过她醒来很快就忘了，了无痕迹。还有正事要办——为陈若钰送行。

上大学后她和陈若钰见面的次数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每次都是她精心打扮，陈若钰装扮简陋如套麻袋。白卓月心里很不平衡，心道她就这么不重视和自己的会面吗？然后生闷气气死自己。但下一次约见前，白卓月还是会穿最繁琐最精致的一套衣服孔雀开屏，早起半小时化全妆。现在她就这么做了。

她气场偏冷，瞳色很浅，眼尾上挑，喜欢画拉长的眼线，显得酷。长发被盘在脑后成一个丸子，看似简单，却用了一堆卡子固定，令她感到头很重。

白卓月叹了口气，打扮自己真不容易。叫了网约车后移步下楼，再见到湛蓝的天空。

国立大学校园占地面积挺广，也以条件好，学术氛围浓厚著称。白卓月又想到那个学术不端的文学院教授，她当年险些拜入他门下，是因为不愿和陈若钰做同门，才没选这个表面上德高望重的老登做导师。侥幸啊，侥幸。陈若钰，你运气真差，这次是我赢了。白卓月暗想。

冬天木叶尽脱，风猎猎作响，白卓月冷得身体微微发颤。她环顾四周，大路上走着的人，竟都比她从容。

她就是讨厌那种遇事游刃有余的人，好像生活根本斗不过他们。她嫉妒这样的人，这是老毛病了，让她不禁恨上她自己，如此心胸狭窄，如此不堪。

陈若钰就是这样的人，偏偏她是她的青梅，是她此生挚友。

她要出国了。以她的性格，也许不会回来了，那么她白卓月的世界里，就不再有陈若钰这号人挡在前面。她是不是能成为同辈里最优秀的那一撮人了？

又是一阵风吹，白卓月一凛，惊觉大路上竟然已经没有人了，留给她更深的寂寥之感。还是走快点吧，坐上车再说。她想，加快了脚步。

上了车，白卓月一贯爱戴上耳机与世隔绝，出神望着窗外。却被陈若钰的消息断了心思——

“我在机场KFC，吃不吃东西”

“不”

白卓月思来想去，这是她出国前最后一顿饭了吧？她请了。然后转给她两百块，大方道，随便点，我买单。

陈若钰发来语音，大笑道，又慷慨解囊了，大小姐。

白卓月不置可否，唇角微勾。窗外景色闪过，模糊轮廓。

到机场她直奔KFC最接近门口的位置，陈若钰一定会在那里，她的习惯，她还是记得的。

果然，陈若钰正一手拿甜筒一手用薯条蘸番茄酱，见她来了点头致意，然后悠闲地低头继续吃。

白卓月没好气道：“见了我招呼也不打，我好歹也是请了你这顿，算不算你的金主？”

“金主大人好。”陈若钰晃了晃头，灰色短发摇动，遮住她右耳朵上白卓月送的耳钉，小众冷门设计款，白卓月高中时被坑了买的，拼多多只要九块九，偏偏她花了一百块，被赚够了差价。

白卓月认出那耳钉，只当陈若钰又笑话她，作势不理人，开始一言不发和她抢薯条吃。

后者见状微笑，手上拿薯条的速度更快了些。

二人就这样“僵持”数分钟，白卓月才开口，带着一种犹疑。

“还会回来吗？”

陈若钰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