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我的意思是，”李予说着，手指了一下前面不远处的车子，“你走不动的话可以上车，不用硬撑。”

温之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还真看到了一辆车。

“……”

真不愧是你温之槿，总有让自己尴尬的方法。

“我能走得动！”

是为了掩饰尴尬而慌乱说出的不带脑子的一句话。

李予不太懂温之槿突如其来的脾气，和心里那点弯弯绕绕的小心思，但他大概知道，这是句气话。

他缓缓道来：“这段路我们大一军训的时候也走过，后面几乎全是上坡，很难走的。虽然有休息时间，但还是会很辛苦。”

温之槿本来就后悔自己刚刚逞一时之快乱讲话，现在李予又给了她这么大的台阶，再不下就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那我就直接过去吗？”温之槿眼睛看看他，带有讨好的意味，“还是要和教官说一声？”

“不用。”李予低头就瞥见她忽闪忽闪着的一双眼睛，“……有医护人员会问你哪个班的，你说一下就行。”

温之槿“哦”一声，朝车子走过去。一上车，温之槿就立刻脱下帽子和口罩，车内的冷气舒坦地拂在脸上，闷的汗也变得凉丝丝的了，温之槿这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好吧！她承认李予确实是个好人！

上衣军训服有两件，一件短袖，一件外套，军训要求是都要穿的，但温之槿实在是热，解了纽扣脱下外套，汗津津的手臂也立即凉快起来。

又喝了几口医护人员给的绿豆汤，温之槿咂咂嘴，再次感叹这军训简直训得不要太舒服。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手机被收了，有点无聊，要是能上来个人陪她聊聊天就好了……

似是聆听到温之槿的祈祷，救护车后门发出响声，有人要上来了。

温之槿两眼明闪闪地盯着门口，期待着来人。

门打开，是李予。

温之槿：“……”

她现在觉得还是无聊点好。

“你怎么上来了？”

这话里头失落的情绪太明显，李予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她不想让他上来。

认识到这一点的李予，说不难受肯定是假的，但谁让他对温之槿的抗压打能力极强，并不会因为这句话过于影响心情。

只言简意赅回了句：“累。”

车内的空间不算大，李予躬身坐下的时候，头微微向温之槿这边倾斜，她于是又想起在大巴上的那一幕。

她不愿再重复这尴尬的回忆，只能强行逼自己转移注意力，于是又去回想他刚才说什么来着？

累？他累？他这理由也太扯了点吧？

他明明就很泰然自若好吧？他那样叫累？那她这状态岂不是要死了？

她微微提唇：“累？你不是经常运动吗？走这点路就累了？”

李予回想了片刻，不明白她是怎么得出他经常运动这个结论的，好像他并没有在她面前运动过啊，搬行李当然不算。

“你怎么知道我经常运动？”

饶是向来嘴比脑子快的温之槿在这会也一下卡住了。

这要她怎么解释？说你那肌肉和你那腹肌不是运动的难道是天生的吗？那怎么行？那她不就暴露了吗？说不定他还要以为她在大巴上是故意朝他那边歪的呢……

“我猜的！你难道不运动吗？你们男孩子家家不就喜欢练身材然后到处裸着勾引人家小姑娘吗？”她小嘴啪啪啪的。

李予：“……”

他是真情实感地被这句话给堵到了，说出来的话却意外抓住重点。

“谁勾引你了？”

温之槿刮他一眼。

你啊！还能有谁？开学第一天就半光着个膀子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要不是色令智昏又怎么会三番五次对你产生奇奇怪怪的想法！

心里头讽刺一大堆，但嘴上温之槿是绝对不可能说出一句的。

她绝对不可能透露任何让李予知道他对她竟然有过那么点吸引力的信息的！

“想勾引我的人多着去了。”她手一甩。

这话说完，温之槿别过脸捧着绿豆汤小口小口地嘬着，不再看李予。

李予闻言倒是先愣了一下，继而点点头，笑着赞同道：“确实。”

温之槿奇怪地瞥一眼李予，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可其实对于李予来说，他是发自内心地这样说的。

发自内心地觉得她可爱，发自内心地肯定她的漂亮和魅力。

温之槿气不过，带着怨气地又睇他一会，恨不得直接背对他。李予好笑地看着她的小表情和小动作，实在想不通自己哪又招惹到她了。

军训短袖的领口很大，温之槿人又瘦，这会动来动去领口早就歪了，露出里面黑色的肩带。

李予目光只匆匆从上面带过，没有过多停留。

他在想，该不该提醒她。

按理说照他们俩之间的关系，肯定是不提醒为好，可这车里随时可能进来第三个人，女生倒也还好，要是男生那不是有点麻烦？

决定提醒温之槿后，他又犯难了。

李予忽然觉得这场面有点像高一他们一起搬书那会，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和温之槿说他发现了队伍的末尾在哪。

好在现在，他手里多了一瓶水。

他用矿泉水瓶轻轻碰了碰温之槿的膝盖，“衣服。”

温之槿没反应过来，以为李予让她把军训外套穿上，登时拧起眉，不满道：“我都快热死了！脱个衣服怎么了？管那么多呢你！”

李予瞥见她旁边的外套，也立即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他轻叹了口气，还是拿矿泉水瓶轻点她的膝盖。哪料温之槿突然就爆发了，梗着脖子冲他吼：“你再废话我连短袖都脱了你信不信！”

李予：“……”

你脱短袖我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想看你信不信。

李予无语地低下头，又好气又好笑的。

“内衣，肩带。”他只得开口提醒。

温之槿龇牙咧嘴的表情一顿。

她觉得她该对这句话有些反感的，但很奇怪，这话从李予口中说出来，她竟然一点都不觉得恶心。

她是真的觉得李予只是在单纯提醒她，没有别的意思。

她自己都想不明白，她为什么把李予想得那么好，却又那么讨厌他。

李予猜到温之槿会尴尬，所以提醒完就没再看她，低下头看手机里的信息。

温之槿瘪着嘴把衣服调整好，简直想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会莫名就对李予印象很好啊？！但凡这话要是别的男的说的，温之槿这会就绝对怀疑他居心不良了！

真是匪夷所思……

越想越想不透，温之槿腿一伸，干脆利落又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地踢了一脚李予。

李予从手机里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向温之槿。

“怎么了？”

两人相对而坐，温之槿两腿靠在一起，微微歪着。李予腿则是分开的，幅度并不大，但却正好把温之槿包围起来。

几秒之后，温之槿开口了：“你个变态。”

李予：“……”

他眉毛慢慢皱起，乌黑的眼睛里满是不解和愣怔，最后反倒像是被气笑了，眼睫闪了闪。

“温之槿。”

他声音向来不高，现在即使好像有点生气了，但里头也还是并不会让人害怕的警告。

秉承着犹豫就会败北的坚定信念，温之槿理直气壮地回道：“怎么了？！”

李予提了一口气，嘴巴张到一半，又闭了起来。

他对她没法发脾气。

温之槿当然没真的想骂他变态，只是那一下实在想不出来为什么他在她那就变得特别了，太急于否认，所以脑子一抽，就说出口了。

车内再度安静下来，只剩空调运作的声音。

温之槿撑着下巴，把车里所有有字的地方都看了个遍，却还是迟迟等不到第三个人上车。

这些人身体素质都这么好的吗？

李予瞥到她旁边还剩下一小半的绿豆汤，没话找话：“有柠檬水怎么不喝？”

温之槿语气恹恹的：“不想喝。”

“不想喝？”李予奇怪了，“我记……你不喜欢喝柠檬水吗？”

“喜欢啊。可是柠檬是感光食物，白天吃会吸引紫外线，人会变黑的。”

李予点点头，一脸受教了的表情。

“哦这样啊。”

温之槿人一愣，总觉得他这话有点阴阳怪气。

李予却没感觉，说道：“你睡一会吧，十二点才吃饭，还有一个多小时。”

温之槿眼睛眨了两下，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让她睡觉，迟疑地问：“我黑眼圈很严重吗？”

下意识的，李予要说实话，可又觉得她应该会比较在意这个，所以又立即改口：“还好，但……”

“你一点都不会撒谎！”温之槿很是不满，“我一下就看出来了！”

她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细眉拧起来，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李予抿抿唇，斟酌着说道：“你很白，所以黑眼圈看起来有点重，但其实如果放在别人脸上也就还好。而且……也不难看。”

虽然对于自己白和漂亮这件事，温之槿早就门清了，但李予说出来，就又令她的漂亮好像更有了信服度。

她知道他不是那种会满嘴跑火车和阿谀奉承的人。

“我当然知道我不难看，我怎么会难看？”

她语气轻俏，下巴也微微扬了扬，好心情在眨眼间就恢复了。

“我要睡觉了，”温之槿不放心又带点羡慕地看看他的手机，“你玩手机声音小点。”

本来温之槿就知道李予这人不会那么没素质，在公共场合外放很大的声音，也就只是提醒他一下，结果没想到李予颇为认真地收起手机，看着她。

“我不玩，你睡吧。”

温之槿：“……”

什么毛病……

口罩再度被拉上盖过脸，头一垂，温之槿安稳地睡起来。

李予在对面盯了她好一会，才犹豫地问出口：“口罩不会很闷吗？车里没太阳摘下来吧。”

温之槿没理他。

李予也没再打扰她，学她摆了个同样的抱臂姿势，靠着看她。

她脸很小，一个口罩一遮就几乎没露出什么了。原本直挺挺的丸子头这会也蔫了，轻盈的刘海搭在脑门上，有几根探进了口罩里，她眉毛不舒服地微微蹙起，白皙的脖子泛着点红，应该是被热的。

李予不可抑制地想起高中那次，她谈了恋爱。当时是夏天，他们待在月考的教室里，座位是按成绩排的，他第一，温之槿第二，所以她坐在他后面。

他向来来得早，可温之槿那天也破天荒来得很早，教室里一共就三四个人。那时候温之槿和他不对付已经算是个公开的秘密了，没人不知道，但也没人会说透。

他坐在前面，听到她在后面的动静，好像是嫌位置太小了。他于是想不动声色地把板凳往前移，结果她的复习资料却也应声从他的板凳和她的桌子间的缝隙掉下。

温之槿“啧”一声，语气里全是不耐烦和责怪：“你干什么啊？”

李予弯下腰捡起她的复习资料，放在她桌上，声音低低的：“对不起。”

温之槿没说话，扯过复习资料扇起了风。

照平时来说，李予都不会计较的。他会从容转过身，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那天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得知她谈恋爱了，又或许是其他，他没有立即回头。

而这一看，就看到了她脖子上红色的印子。

温之槿余光里注意到他半天没反应，神色懒懒地抬起眼看他，注意到他的视线，温之槿连忙捂住自己的脖子，红着脸叱他：“你看什么看！”

眼神从脖子移到她的脸上，他突然就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了。

夏日蝉鸣，日丽风轻，风扇在头顶嗡嗡作响。

李予坐在位置上，忽然就很后悔为什么要来得这么早。

他其实对她谈恋爱没什么意见，当然，他也没资格有意见。

他记得那晚，晚自习刚结束，班级外就传来巨大的骚动声。渐渐的，他听清了他们喊的名字。

“温之槿。”

他住宿，而寝室又实在不适合学习，所以通常晚自习结束后他都不会立即走，而是又在班级里再自习一会。

可那天，他先出来了。

温之槿被围在人群中，因周围人起哄而红起的脸美得不可方物。

李予不确定，她是不是朝他这边看了一眼。可她近视，当时又没戴眼镜，所以应该不知道他站在那。

回忆到这，李予觉得自己真是有些可笑，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能改变什么呢？

人声鼎沸，他看见她点了点头。

一个楼层有五个班级，他们的班级靠近右手边，所以几乎所有人都围在那边，把右边的楼梯口堵得水泄不通。

唯有他，一个人从左手边的楼梯下去。

他没发出任何声音，因此声控灯也没有任何感应。

他忽然想起和温之槿一起领书的那次，当时他们也没有说话，可因为一楼实在太吵，所以连带着三楼的声控灯也亮起。

可这次不一样，东西边楼梯口的距离实在太远，任他们再怎么吵闹，也影响不了这边的声控灯。

他们的热闹，照不亮他的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