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3

李予正在给温之槿调酱料，察觉到某束尖利的目光后，他微微偏头，手上搅拌的动作没停。

温之槿反应也快，他眼神一睇过来，她就立马转移视线，口中还碎碎念着：“鸡蛋，韭菜，粉丝，那个饺子什么馅的啊？感觉颜色要比这个深一点诶！”

李予不疑有他，把另一盘饺子端在她面前。

“这是酸菜猪肉馅，调馅的时候没调好，有点太酸了。”

“我就喜欢吃酸的！”温之槿手里拿着勺子，把饺子拦腰砍成两半，像是为了要印证自己的话一样，温之槿又蘸了一口纯醋，一口包下去，含糊不清道，“你就是藏着不想给我吃！”

李予大概能猜到她现在是想通过随便讲一些话，来转移自己与他人对她刚刚情绪的注意力。而她如果不想提，他也不想一直刨根问底。

吃完饭，李予履行昨天的承诺，带她去镇上逛逛。

清晨的雨露仍湿沥沥的，阳光还不是那么刺眼，温之槿戴着硕大的遮阳帽，扎眼的白和红相间，衬得她整个人明媚发着光。她身上是一套简单的黑蓝碎花修身裙，长薄的雪纺衣袖遮住她白花花的臂膀。

她带了包，但没自己背着，而是挂在了李予身上，还是一个粉色的香奈儿。

出发前，她将金色链条往李予脖子上一挂，拍拍随之挂在胸前的粉色小包，“靠你帮我背着喽~”

李予望着她近在咫尺的脸，低低应一声：“好。”

温之槿心满意足，乱哼着不成调的歌，手还不忘前前后后摇晃着。

公交车每隔二十分钟来一趟——不过那只是站牌上的美丽虚假谎言。真正的时间表，完全随司机的心意，赶上有时突然想去钓鱼了，他还能一上午都不来。

按理说公交车嘛，那是公共财产，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举报也确实可以，但庄稼人，不会在这种事上计较，不管怎么说，还是要以和为贵。

而司机呢，除了比较不守时以外，人总体来说还是非常不错的。村口西面高山上有个孤寡独居老人，一个月上街一次，买东西、运东西什么的，甚至就连讨价还价也是司机帮忙完成的。

小乡镇，自然有素质跟不上的人，但更多的，其实还是这一类平凡却能源源不断给人温暖的人。

好在今天的司机非常给力，还不到十分钟，黄色的公交车就从远方一片青绿的山峦中冲出来，甚至，好像还能听见司机粗犷的歌声。

公交车稳当当停在两人面前，李予拿出早上从房间里衣柜抽屉里拿出的四个硬币，放进箱子里。

两人坐下，温之槿视线自然移到他手臂上。

温之槿原本是把包挂在他脖子上的，李予觉得怪怪的，拿下抓在手里，链子缠了好几道。

操……好特么色情。

“啧！”温之槿歪头不满睨他一眼，“你干嘛这样拿着我包啊，一点美感都没有了。”

不等李予有反应，温之槿就把包从他手中抢过，“你要不想挂在脖子上呢，也行，但是……”说着，她使坏地笑起来，把包挂在李予的肩头，又把李予的手臂拿出来，搭在包包上。

温之槿观察几秒，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自己选吧，挂脖子上还是斜挎！”

李予无奈看她一眼，却仍旧顺从她把包挂在脖子上。温之槿因为他这种顺从而得意，笑得一抖一抖的。

街上其实没什么好逛的，但耐不住温之槿这个人对什么都兴趣特别大，一个普普通通的街市她逛得倒也还真算开心。

大街上没几个人，连偶尔有摆摊的摊主都就近躲在某个有空调的超市里，心不在焉地玩着手机，间或看一眼自己的摊位。

尽管如此，温之槿还是接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眼神。这种眼神无法断定它是褒义还是贬义，它只是单纯来自经济落后、信息也闭塞的小镇的人们，对未知的好奇。

放在平常，温之槿是肯定不乐意的，但考虑到这是特殊情况，且旁边的某人已经因为那些眼光防备了一路，所以温之槿不仅不在意，反而有些愉快。

无意间瞥见一家名为“好再来”的餐馆，只见老板娘正对着她一脸殷勤地笑着。温之槿惊讶之余又有点不好意思，她手肘捣捣李予，头也凑过去：“我们要不要去那家‘好再来’吃点东西啊？那老板娘对我笑了好一会了。”

还没等李予做出反应，老板娘已经先一步走到两人面前，笑吟吟看着温之槿：“姑娘是外地来这旅游的吧？说实话，我们这小地方是真没什么好玩的，不过呢……我们店还算是有些特色的，像什么肉粽啊，米糕啊，还有酸梅汤啊，全镇仅此一家！姑娘要不要来尝尝？”

温之槿耸耸肩，目光烔烔地看向李予。李予当然能接收到她眼神里传递出的期待之意：“进去试试吧。”

温之槿并未注意，老板娘其实没有在意李予的意见，在温之槿表达了向往的倾向后，她就已经回身往店里去了。

李予领着温之槿进了店，按照老板娘的推荐点了三样东西，又加了盒绿豆糕。

小店没有空调，头顶的风扇看样子也有些年头了，积累了厚厚一层灰。甚至说不清，究竟是吹下来的风多一点，还是灰多一点。

温之槿局促地坐在板凳上，瞟一眼远处借着水龙头清洗筷子的李予。

这店里没有一次性筷子，仅有的木筷却也不干净，上面积了一层淡淡的油。温之槿如坐针毡地看着面前明显粘腻的桌子，真情实感地后悔刚才的不好意思。

笑就笑了呗，又怎样呢？那大街上每个店主都对她笑一下，她就要都去店里吃一顿？

小店门面总共就那么大，尽管温之槿拼命往拐角躲，但心理作用仍在作祟，她总觉得那些风扇上的灰尘说不定已经渗透进她的毛孔了！

眼睛环视一周，温之槿朝开关处走去，手在小圆柱体上拧了好几下也仍是不得法，扭着扭着好像变大了，扭着扭着又好像变小了，可明明她都只往一个方向扭的啊……？

李予顶着太阳在外面清洗筷子，回头找了她一下，恰好撞上她求助的眼神。他甩甩筷子上的水，走回桌边，抽了两张纸垫在桌子上，又把筷子放上去，朝温之槿走去。

而就是这几步，唤醒了对温之槿来说非常久远的记忆——他好像之前也帮她关过这种风扇。

*

宛中雷厉风行，在开学第一周的周末即安排了语数英物政五门考试。因为是高一开学考，老师并没有过度在意这次考试的成绩，只把成绩单放在第一组第一排的桌子上，让他看完往后传，还特别叮嘱——只看自己的分数就行，别管别人考多少。

可怎么可能呢？谁能真忍住就看自己的？

不过，温之槿和李予真的能。

又不过，他们这次都没有只看自己的。

后面的同学把拍了拍温之槿的背，把成绩单递过去，温之槿眼睛直接往最上方扫，却发现，原本应该印着她名字的地方赫然写着“李予”两个字。

她向来不太懂得情绪伪装，脸色瞬间就变了。

李予无辜地接过她带着点扔的意思的成绩单，只消一眼，就看到了温之槿。

她前面有个阿拉伯数字“2”。

李予飞快看向横排的末尾，相差七分。而再往下一瞥，温之槿活活把第三名甩出了三十多分。

按理说，七分说多不多，说少又不少。可这是尖子端，那七分就是生死搏斗！

温之槿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的行为实在是太mean了，想要温柔接过成绩单递给第三组第一排的男生时，却发现李予那眼神……好像也在看她成绩？！

虽然知道这没什么，但温之槿还是忍不住愤懑，她那么难看的成绩有什么好看的？还要看那么久！

等李予回过神来，身旁的人早已用右手撑着耳朵，挡住双方的视线。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白里透红的侧脸，和几缕缠绕在耳朵上的头发。

要想把成绩单递给第三组第一排的同学，如果不经过温之槿，那还属实是有点困难。

在他纠结之际，班主任走下讲台，伸手将李予手中的成绩单拿过，“我来传吧，你忙你的。”

李予抬头对上班主任明亮的微笑，点点头，没再说话。

而就此，温之槿对李予的本就不怎么好的印象更加贫瘠了。

*

回过神来，头顶飘灰的风扇已经关停，可李予并未提醒她，而是任由她的思绪神飞。

他目光凝聚在她脸上，流露出的情感，让她一瞬间有些怔然。

温之槿猜，他一定也想起了高一那个晚自习，他帮她关风扇的事。

“两人站那干嘛呢？东西都上好了，开吃吧！”老板娘带着蹩脚的普通话喊着，硬生生拉回两人不知飞向何处的神思。

温之槿徐徐开口：“走吧。”

她笑得很好看，但也很奇怪。

她没对他这样笑过，这么温柔，这么宽容，甚至，还带着一丝怜悯。

酸梅汤酸甜清凉，涩感也被冲淡。绿豆糕倒是没什么奇特之处，只有并不罕见的清香和沙感，入了口也就入了口，品不出什么别致来。

温之槿原本还疑惑着这几样东西到底特色在哪里，等一扫码结完账，温之槿就懂了——

特色在贵。

随着一道机械的“支付宝到账337元”响起，温之槿石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