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独赏
张思乔看着他,嘴角微微扬起。
实在没想到这个大少爷竟然还做过这样的梦,她说道“那我扶着你,你慢些出来。”
陈乔礼眉开眼笑的扶着她,快要下床时,她又嘱咐“把那腿翘起来,你跳着走。”
他呆了呆,指了指自己的腿,但张思乔不给他辩驳的机会,“你要是不听,我就不扶你出去。”
听她要挟,无奈只好乖乖听话,左手撑上她的胳膊,身子向她身边倾了倾,受伤的那条腿抬起来,一跳一跳的到了院子里。
他在那木头交椅上坐定,将那受伤的腿搭在另一条腿上,神色淡淡,眉眼弯弯,脖颈微仰,凌厉分明的下颌线在夕阳下清晰可见。
张思乔站在树下,迈着轻巧的台步走到陈乔礼正前方,两个手臂就像柳条似的在空中舞着,兰花指间像是捻住了世间的滚滚红尘,极显妩媚。
只听得她缓缓开口唱道“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那鸳鸯来戏水,金色鲤鱼在水面朝啊,水面朝长空,雁儿飞哎呀,雁儿呀,雁儿并飞腾,闻奴的声音落花荫,这景色撩人欲醉,不觉来到百花亭。”
她唱着,在这院子里架手转圈。
陈乔礼坐得直直的,目光紧紧跟随她的身影,心里完全没了自己不能上台的遗憾。
但此刻的他,不是看客,也登了台。
看着她“逛花园”的样子,看得如痴如醉,自己的手在不知不觉间,也抬到半空中捻起兰花指,手腕灵活又柔软的在空中转着。
张思乔到了石桌子旁边,弯下腰用嘴刁起酒杯,又柔柔的直起腰身,不急不慢的仰起头来,假装将杯子里的烈酒一饮而尽。
饮酒时还不忘把柳眉一蹙。
喝完了又把杯子拿下来,笑着唱道“通宵酒,啊,捧金樽,高裴二士殷勤奉啊!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
唱完,转了一圈,又走起醉步。
一条纤瘦的人摇摇晃晃的走来走去,眼神迷离但又满是娇憨的稚气。
陈乔礼也捏着嗓子说道“娘娘酒还不足,脱了凤衣,看大杯伺候。”
她看向他,达成一种默契似的,又拿起杯子在院子里喝着,走起醉步。
张思乔唱完,陈乔礼便开始死劲的鼓着掌,说道“你唱得真好,是我见过唱得最好的!”
她大喘气,累得直接坐在地上,两手撑地看向他,“唱戏可真是个体力活儿。”
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笑,静静看她。
张思乔歇了会儿,就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说道“走罢,回屋。”
他嘴上答应,手还不停帮她拭脸上的汗。
看着她的脸竟然红了起来,又捏了捏那白嫩的鹅蛋小脸,眉宇目笑的说,“你再歇会儿,累得脸都红了。”
听他如此一说,她才反应过来用手背试了试自己脸蛋的温度,好像还真是挺热。
陈乔礼靠在椅子上对她浅浅的笑着,又抬头看向夕阳,眯了眯眼眸,手在口袋里找了一番,说道“嗳呦,今日走的急,没有拿我的扇子。”
想着,若是拿着扇子,就可以一面扇着一面和思乔一起看看日落的景色。
她搬了交椅坐在他身边,一坐上去,那交椅便一晃一晃。
也和他一样靠着,闭上眼睛,享受着这摇摇晃晃的椅子给她带来的徐徐微风。
陈乔礼侧眸,余光瞥见她那模糊的侧脸轮廓,问道“思乔,你的梦想是什么?”
张思乔合眸沉思良久,才开口说“我……想要开一家自己的戏班子,不过,这梦想太遥远了,一定不会实现,还是白日做梦罢。”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如今我人微言轻,就是做了老板也没有员工的。”
他又要说些什么,便被张思乔打断了,她问道“你呢?你有什么梦想?”
陈乔礼转头看向她,笑着说道“我没有什么梦想,梦想太遥远了,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使人一想到它就心焦。我只想生活平平淡淡,一家人开开心心,这就足够了。”
刚说完,他就意识到她的家人已经过世,又十分自责,怨起自己为何说话不过脑子,她一定又要伤心。
她没有过多的悲伤,只是默默叹了叹气,又抬头看向天边。
晚上的夕阳颜色愈发深沉,太阳也落得越来越低,只剩半截子,院子里的天色发起灰来,说亮不亮,说暗不暗的。
他转首,认真的看张思乔的侧脸,不禁感叹“鬓挽乌云,眉弯新月;肌凝瑞雪,脸衬朝霞。”
头发挡住了一部分侧脸,能看见的是她小巧的鼻头和轮廓分明的樱桃嘴。
他把目光都聚焦在她的嘴上,菡萏色的唇瓣被暗黄发红的夕阳染了层金。
很想吻她,但又转念一想,这未免有些轻浮了罢。毕竟他们也才刚刚在一起,因而他将这想法硬生生的忍住。
晚上吃过饭,戏班子继续排练,陈乔礼则躺在床上休息,一会儿睡着一会儿又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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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陈府里来了位男人,走着大步子踏进府里来。
陈老爷还在床榻上躺着,就听到门外有人说道“陈老爷在屋内吗?”说罢,那人又敲敲门。
陈方正没有听过此人的声音,于是赶紧询问
“是谁在外面?”
“曹府管家王震,来贵府提亲。”
他愣了愣,随后马上起身开门,举手作揖赔笑道“实在不好意思,多有怠慢,还请王先生体谅。”
他身子欠了欠,伸出手来又说道“咱们去堂屋说罢。”
陈方正如此客气的缘由是那曹家现在在政府里做官,比他们这种商贾之户不知强了几番。
二人坐定后,陈方正说道“真是不好意思,陈某人近些日子身体不适,在家中修养,所以那门便经常锁着。”
王震笑着,“不妨事,养病重要,陈老爷身体可好些了吗?”
“啊好多了。哦,今日您是来……提亲的?”
王震拱了拱手,微微一笑说道“是,替我家少爷提亲,我当这个介绍人。”
“嗳,你家少爷。”陈方正抬起头想着是谁。
“曹于轩。”王震答道。
“哦,对对对,嗳呦老糊涂了。”
“我家少爷同老爷家的二小姐是大学同学,当年少爷就想着提亲,没想到二小姐大病了一场,他就去了南昌出差,这么些年过去,二小姐的病可好些了吗?”
陈方正压根儿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情,本来正担心女儿嫁不出去,现在这姑爷就自己找上门儿来。
他高兴的溢于言表,脸上笑出褶子,“好些了,好些了。”
“那……陈老爷是同意了?”
“哎呦,当然同意了,我还正愁洛伊整日在府里带着一辈子嫁不出呢。”
“那就,择个好日子让他们见个面,再找人合八字。”
“好,好,那就……十五号罢。”
王震微微低头,说道“好,那就这么定了,今日府中还有事,我先就告辞了。”说罢,他起身。
陈方正也起身相送,说道“王管家慢走。”
送走王震,陈方正的心情一下开朗不少,仿佛这二小姐的喜事冲走了前两日的糟心事一样。
陈方正又去找了半天吴宝翠,见着她正在礼佛,也不顾三七二十一就走上前,“今日有个大喜事!”
吴宝翠礼佛被扰了,心头稍有怒气,转身皱眉说道“干什么?”
“曹家少爷要娶咱们洛伊,嗳呀,她真是好福气!”
吴宝翠起身,抓住他的胳膊说道“什么?”
“方才人家管家找我提亲,你在这里礼佛自然是没有见着了。”
她激动的捂了捂嘴,瞪眼抬眉,“嗳呀,是吗?真是的,我没亲眼见着。”
“定了后天见面,到时候你是一定要去的。”
她拍了拍手,说道“我这就去告诉洛伊。”
刚转身准备和陈方正一起去,就想到今日自家有喜事,定是菩萨保佑的结果,又转过身对那佛像拜了几下才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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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洛伊在院子里坐定算帐,穿着褐色的袄裙,头发卷着波浪纹,小拇指翘起,食指轻巧的拨弄算盘珠子。
眼睛一会儿看着账本一会儿又斜眼看着算盘。
她见着爹娘兴奋的走进这院子里,便站起来莞尔一笑说道“爹,娘,你们怎么来了,我今日正清算着这几日的帐呢。”
陈方正也不卖关子,直切正题的说“曹于轩向你提亲,说是你的大学同学。”
陈洛伊怔了半天,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可站起来张开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又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接着看向陈方正和吴宝翠。
有些不自在的将头发向耳后顺了顺,这才平复些许心中的激动,故作平静的说道“我知道了。”
他们夫妻二人见自己闺女这样高兴,自己心里也是乐开了花,感慨总算是给她找了个好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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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段时日,陈乔礼病稍好些,便回府里。
他这人向来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些日子他又开始蹦蹦跳跳的。
最让他欣慰的,是翠芝不再伺候自己,到了他大姐那里去。
刚准备出门找张思乔,便被陈方正叫住。
“乔礼,干什么去?”
陈乔礼回头说道“戏班子。”
陈方正招了招手,说道“今日别去了,有要事和你商量,你大姐和姐夫都来。”
他疑惑的皱了皱眉,问道“什么事儿啊?还与我有关。”
“等他们来了你就知道了。”
他只好随着陈方正到了最大的那间堂屋等着陈艳心和李云天来。
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他们二人就来了。
只不过陈乔礼见着他们好像很不高兴似的,陈艳心穿着极素的旗袍,脸色蜡黄,眼下一两条深深的黑眼圈,看着像是好几个晚上没有睡觉似的。
李云天也是板着脸,和他大姐一前一后的走着,谁也不搭理谁。
陈乔礼看李云天对姐姐态度不好,火气一下就从心底涌上,说道“姐夫,你脸色怎么那样难看?”
李云天没有回答,和陈艳心纷纷落座。
陈乔礼突然站起来又要说些什么,被陈方正拉住,他看了眼陈方正,不甘心的坐下。
气氛骤然安静。
陈方正说道“乔礼这几日也好些了,你们就按咱们前些天商量好的,把铺子交给他经营。”
陈艳心也不搭话,只是把头转到一边,怔望院子里的柳树。
陈乔礼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爹,说道“我,你们,你们商量好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爹,我为什么要打理铺子?那不是大姐和姐夫管着吗?我管了他们怎么办?”
“乔礼,你让我指望他们?你忘了那戏台子和假账本的事儿了?”
他站起来,走到堂屋中间,说道“那也不能让他们交给我啊。”
“难道继续让他们管?到了下次指不定出什么更大的问题呢!你是我儿子,交给你怎么了?”
陈乔礼转头看了一眼陈艳心和李云天愁眉苦脸的样子,说明他们根本不想交出铺子。
不是不想去药铺子做事,而是不想和姐姐争抢,这实在是伤了一家人的和气。
“明日,你们两个把股权转让给乔礼。”陈方正指着他们说道。
李云天和陈艳心都不答应,陈乔礼看着这陷入僵局的三个人,面向陈方正跪下。
大家见他跪下,都心中一震。
陈方正要起来扶他,他却执意要跪。
陈乔礼恳求的说道“爹,那虎踞关的铺子一直都是我大姐和姐夫打理着的,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罢。
人生在世,难免有错,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更何况是那段时间被许昌瑞打压,他们才逼不得已那样做的……爹,乔礼实在是没有脸面夺取他们这些年的功劳。”
陈方正扭过头去,陈乔礼继续说“爹,她可是你的女儿啊,你再想想鸿德,那孩子马上就上学了,他们正是要钱的时候啊爹。”
李云天和陈艳心互相匆匆对视一顺,实在没有想到陈乔礼这么好心。
陈方正沉默了许久,既心疼儿子跪着,又不想答应他的话。
但是他知道陈乔礼执着的很,自己若是一直不答应,他便可以一直跪着。
他把陈乔礼扶起来,声音十分柔和,说道“好了好了,爹知道了,你快起来,别再把膝盖跪坏了。”
陈乔礼见爹的神色缓和了不少,于是笑着说道“好,那你同意了吗?”
陈方正说道“哪能事事听你的?可以不转让股份,但是你必须去铺子里待一段时间,让他们好好反省反省,想通了再回来做生意!”
这一段话,声音极大,表面是对着陈乔礼说的,实际是说给陈艳心和李云天听的。
陈乔礼对着陈方正笑了笑,陈方正说道“你呀你呀,我真是管不住你。”
陈艳心见他们父子二人如此,心里酸得跟长了一堆柠檬似的,嘴里无故被眼前这个父慈子孝的场面塞了酸水,腮帮子都僵了,做不出表情。
陈方正说道“你们谢谢乔礼罢,要不是他……”他欲言又止,不想再说什么厉害话,破坏了这稍微和气些的氛围。
李云天起身走上前去,陈艳心也跟着,装作十分高兴的样子把陈乔礼感谢了一番,说的那些话极为违心。
但陈乔礼却一点没有察觉。
中午他们不留下吃饭,陈乔礼便将他们送出去,竟然看见了翠芝。
她依旧打扮的很艳丽,紧紧的跟在李云天后面儿,陈艳心则走在最前面。
他在大门口目送他们离开,正要回去,却看见翠芝竟然拉了一下李云天的手,李云天还转头对她笑笑,之后二人就马上贼一样的躲开,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心里就和被锤子砸了一样,死劲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
怔怔的回了府里,开始想道“我看错了吗?那女人拉着李云天的手,李云天还冲她笑?怎么回事?他背叛了我大姐,大姐知道吗?”
仔细回想,刚才陈艳心丧着脸,和那李云天很是疏远。
一面分析一面缓步,越想越气,替自己的姐姐抱不平,为何这样恨海难填,遇人不淑的事会碰在姐姐身上?
一气之下就把院子里那凳子踢倒了,嘴里骂着“李云天这个混蛋!”
骂完,马上就打算走进堂屋里准备和陈方正讲清楚,可又停下来仔细想道“爹刚好点,万一现在告诉他……他心脏又难受怎么办?”
刚打消了念头,又转身想道“我总不能当看不见罢,我姐怎么办?这事不能就此作罢!”
此刻真可谓左右为难。
他正背着手在院子里焦头烂额的来回踱步。
赫然想到张思乔,他一拍手,说道“对,找她说说。”说着,他就走出府去,唤阿荣开车送自己到了明德苑。
他们在一起后,就无话不谈,开心的不开心的都说,若整日在一起便能说上一整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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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思乔正啃包子,听着急促的敲门声,呛得咳嗽了好几声。
待咳嗽平息,小跑过去开了门,就看到陈乔礼一脸着急的模样。
他一跨门坎就高声道“思乔,发生了不得了的事。”
见惯了他一惊一乍的样子,于是一脸的淡然,双手一抱,“什么事?”
“我姐夫出轨他房里的丫鬟!”
霎时间耳边轰隆一声,她反应过来赶紧堵住陈乔礼的嘴,低声呵斥,“小声些,这样的事你还说得那样大声。”
家丑不可外扬,这时陈乔礼已经完全忘记。不过好在院子里没有外人。
炽热的鼻息打在她的手心,有些发痒。
他眼波流转,四顾无人,后知后觉点点头,她这才把手放下来。
陈乔礼凑近她小声说道“我亲眼见着了,但又不敢和我爹说,怕他心脏又难受。但是我又咽不下这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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