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陛下口谕，念近日太子的荒唐行事，现命二皇子进宫商议少将军后日班师回朝一事。”

无尘宣完圣旨后道：“时间紧迫，请吧，二殿下。”

“有劳公公了。”陆知远上前行礼，问，“确定是后日？那日不是陛下要去梨园看戏吗？”

“这并不冲突。”

“那倒是。”陆知远稍稍笑弯了眼，再靠近人一点，接着问，“还有一事想请问公公，如今的陛下对于太子之位可是什么态度？”

无尘躬身，也笑，言语中听不出有任何的情感波动，答：“奴才不敢妄自揣度圣意。可依老奴之见，陛下仍在犹豫。”

“多谢公公相告。”陆知远做了个尊敬的请的动作，“只是公公到底是谁的人？据我了解，公公可是私自去过天牢数次。太子殿下可还安好？”

话语间的关心夹杂着直白的威胁，这是陆知远无论如何都不允许变故发生的表现，他在监视有关陆祁的一切事情，而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他死。

但是无尘却是笑的更从容，并老谋深算地道：“老奴只是臣子，永远都是君王家的人。所以未来，二殿下想要奴才做什么，尽管吩咐便是。”

“哈哈。”陆知远明显满意极了，大笑，“多谢。有劳了。还望公公在陛下面前多美言几句。知远定会记住公公的恩情。”

“老奴明白。”

话音落下，无尘即将带路离开。

这时方迟却是说话了。她声音微弱但胜在清晰：“陆知远，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哦？是吗？”神色微惊的陆知远对上方迟那恨极了的目光，但却是不以为意，和假惺惺地说，“方姑娘肯定是被吓到了。石禾，你先将方姑娘带回到皇子府，悉心照料，和等我回来。”

“遵命。”

“不用了。”

同时响起的一肯一否回答，让现场的气氛忽然陷入尴尬。然后那个从无尘身后的那堆人中出现的声音接着说了：“她有我。我要带她回梨园。这也是陛下的命令。”

原是灵溪也来了，只不过先前是混在了无尘的随从中。她走到床边，满脸的心疼，和把脆弱不堪的方迟缓缓抱进怀中，“没事了。已经没事了。我来带你回家。”

“可姑姑，我觉得皇子府更适合方姑娘疗伤静养。”陆知远出声道。

“我已经获得了陛下的恩准。”灵溪再次搬出天子的威严，“难道二殿下是觉得梨园有何不妥？又或是，二殿下觉得陛下的旨意有错？”

这里的灵溪并未用不对二字来委婉地堵陆知远的嘴，而是直接选择了用错字一字。可普天之下，又能有谁能直接说天子有错呢？

一时之间，陆知远被驳得哑口无言，于是只能同意，和另道：“方迟，我会回来的。你给我乖乖等着。”

这是警告，也是逼迫，亦是他爱而不得又无能掌控的愤怒。

“滚！给我滚！”

突然之间，方迟的歇斯底里就响彻了大殿的穹宇。这是来自于她的无尽恨意。只因她怎么能不懂陆知远的言外之意呢。

“我会再来找你。”高高在上的陆知远甩下这一句话后悠悠离开。

而后方迟就在灵溪的怀里哭出了声来，凄凄惨惨。

就差一点，真的就差一点，她就要失去她能给陆祁最原本和物质的东西了。想到这点的方迟，害怕到颤抖起来。要说，未来的她能给陆祁很多很多的爱，但最原始的那份爱，方迟也容不下半点地被玷污。

所以这一招以身诱人入局，实在是凶险！经历过来的方迟根本不敢再去回想，要不是她怀着一心要救人的信念，兴许在刚刚的无数个瞬间，她就真的要被陆知远那一头野兽给吞噬了。

而现在呢，并未满足**的陆知远只会很难受吧。任由泪随意流淌的方迟如此想，和身体尽管疼痛，但心中却是窃喜，惟愿入局后的陆知远不会打破陆祁的计划吧。

这也是方迟能为陆祁做的力所能及的事了。

见人哭得够久了，灵溪才说道：“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只是你怎么这么傻，这样引他入局值得吗？”

“可我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方迟的泪掉下最后一滴，红着眼眶去看人和身边的狼藉，“我没想到姑姑会来。陛下真的那样说过吗？”

灵溪轻摸人的头，叹气说：“都不重要了。走吧，我带你回梨园。这里终究不是你能待的地方。”

“不。我不能走。”

令人意外地，方迟拒绝了离开。虽然她知道只有在梨园，灵溪才能真正地保护她，但当下最要紧的不是她，而是在天牢生死未知的陆祁。

她必须救他，和等他回来。

只是灵溪却说了：“而今的安宁已经死了，最能救太子殿下的人都不在了，你还能怎么办？你要清楚地知道，太子殿下一事，牵扯到的人太多，许多的人都已是自顾不暇，又谈何舍己救人？”

“我没杀她。”方迟的心一沉，先是解释，后深知灵溪说的一点不假。

当初的引人入局，说的关键正是安宁，只不过谁都没料到的是，故事的走向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安宁死了，陆祁被下天牢，陆知远始终在虎视眈眈，能入局的人还有谁呢？

方迟不知，她能想到的人似乎都没太可能向陆祁施以援手了。

灵溪应了一声，说：“我当然知道你不可能杀她。要是你杀的，你早就杀了。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太子之位未来属于谁。然后还有，你给自己留退路了吗？万一是陆知远，你又该怎么办？”

“我想到那时，我会主动一死。”

“你就不怕死？”灵溪在一瞬间地反驳道。

然后方迟沉默了，并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话：“呵呵，要是那样的事情真发生了，我本就成了该死之人。姑姑，你请回吧。我还是想在最坏的结果发生前尽力地去救他。”

“傻瓜。”灵溪扶正方迟，帮助她穿好衣服，并且在看清楚人身上的伤痕淤青后，一秒间哽咽，“我怎么会见死不救呢。傻瓜，你可是要写完那本戏折子？”

方迟嗯了一声，从床上走下来，随后深呼吸一口气，重振旗鼓，假装之前的侮辱完全不存在，“还有一日，只要我写好了陛下要求的戏折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我不能放弃他。”

“可写好了，还要排练啊。”灵溪跟着去到宣纸前，手一提便是瞧见了那未完的故事，“所以你的时间根本就不足一日了。最多还有几个时辰。这还是念在梨园中的人唱戏底子扎实的基础上。”

“是啊。”方迟的玉指触摸笔杆，惆怅的气息由内而外地从身体散发出来。她想起了未完戏折子的结局——臣妾算是终于懂得了月满那八个字。

只是，然后呢？

正当方迟想着再往下写的时候，单单只是看了部分情节的灵溪开口说道：“若是我，我会这样写......”

戏中，怀揣着秘密的天子陆正舟道歉说：“对不起，是朕错了。那晚，你离开军营的那晚，我不该让你喝下那碗被下了迷药的酒。阿樱，苦了你了。朕后悔了。”

“我恨你，多么恨你。”想起了所有悲痛往事的沈弄珠重新做回自己，她本是阿樱，“所以不只是惊吓，也不只是黄粱梦，陆正舟，你有没有想过你之后做的这么多都是因为那份迷药。你根本就不会知道那晚我经历了什么。”

尽管被直呼了姓名，陆正舟却也是深深的无力和自责：“是朕错了。我没想过你会因此失忆。阿樱，你恨我吧，我尽管想获得你的原谅，但你应该恨我。都怪我的无能，才逼你进虎口。”

“那晚，篝火，酒气，笑声，舞蹈，丑脸，肥肉，绳子以及之后的天旋地转。”阿樱字字泣血地简述完那晚的情形，但却是早已泪流满面。

她接着说：“或许你就不该让我想起来。为什么要让我想起来？我一点都不想回忆起那晚的场景，我以为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你的江山。”

“不，是我们的江山。”陆正舟必须得承认，正是可能有了那份迷药，才导致了人失忆的概率大大增加了吧。他紧紧地抱住阿樱，难掩心疼，“我宁愿你恨我，也不愿你忘记真正的自己。阿樱，你是阿樱，是朕的皇后，从来就不是沈弄珠。”

“呜呜，陆正舟，我恨你！”

“那就恨我吧。我不怪你恨我，因为这是对我的惩罚。阿樱，只要你想起你自己是谁，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你知道吗？每当我听见你称自己为弄珠时，我都会后悔那晚的决定。从而我无数次地想过，若深情不能如愿，我只希望最后的那个人是你，是你就好。”

“呜呜，可我也爱你啊！我更爱你啊！”

阿樱在温暖的怀抱中哭得像个孩子。

要说，当汹涌的记忆在终于被记起的那一瞬间会如同决堤的洪流将人给吞没，然后带给人无尽的恨意，因为自己明明那样相信他，并情愿为他牺牲一切。

那么在又清楚陆正舟这些年来为阿樱所做全部之事后，阿樱也确实没有理由再过分恨他了。

那些被精心烹制的药汤，那些耗尽心力的宠爱，和那些不曾明说的戏码，都是陆正舟对于阿樱的爱啊，同时也是他一片一片、固执地想要为阿樱拼凑被遗忘的、他们曾经拥有过的整个世界。

“阿樱，我也爱你。”

陆正舟将脸埋进人的肩头，泣不成声。

然而，如果故事只到这里就结束了，也不失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但命运总是喜欢事与愿违，哪怕就算阿樱恢复了记忆，戏中的她最终也是落得个跟现实中一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