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的气温攀升很快，身上的衣服从毛衣变成薄卫衣不过一个星期的时间，放学路上时不时都能看到穿薄外套和短袖的学生。

喻瑾增减衣服没有那么急躁，长年累月的习惯并非一朝能改，她的体质也远没有别人好。

这点自知之明喻瑾还是有的。

她手上抱着个透明文件袋，如约准时到达和小组伙伴们约好的地方。

秦丹和韩柳见她进来，连忙冲她招招手：“喻瑾，这儿！”

喻瑾才放下东西，二人扫了桌上的二维码，问她：“喻瑾你喝什么？”

喻瑾将提前准备好的材料摊开放在桌面上，闻言淡淡道：“谢谢你们，不用破费了，温水就可以。”

秦丹心虚地摸了下鼻尖，和韩柳一对视，二人默默各自下单了一杯饮品，彼此心照不宣地没再多言。

桌上按顺序罗列着下周三需要用到的PPT材料，PPT是喻瑾早就做好的，她们所需要做的，只是到展示成果的当天，拿着一张写着资料的纸，到讲台上进行简短的陈述就可以。

自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喻瑾一个人能完美的把所有小组合作的材料收集、整理、制作PPT以及最后的呈现一个人完成时，她就成了班上一些同学竭力想要巴结的对象。

当秦丹和韩柳找上门的时候，喻瑾并没有太大的意外。

面对二人的组队邀约，她微微笑了下，道了句：“好。”

秦丹二话不说给三个人拉了个群聊，美其名曰，有需要我们协助的，你随时在群里call我们。

也正如喻瑾所预料的那样，在整个筹划过程中，群里安安静静，仿佛没有这个群一样。

等到两人秦丹和韩柳玩过劲儿了，才想起问一句这件关乎她们成绩考评，喻瑾只道：“已经全部都准备好了。”

本来是应该值得高兴的事情，结果秦丹总觉得一种说不上来的心慌。

这才有了今天约喻瑾出来提前熟悉的一幕。

她们需要完成的是参考课本上的贸易提案，按照对方的要求，在计算出本金和利润率之后，给予甲方一份正式回函。

桌面上三套计算案分别从不同的进货渠道、商品储藏以及不同运输方式的成本等不同角度进行了精密且严格的计算。

商务贸易，商务英语专业学生的一大噩梦，与大学里让每一个青春大学牲闻风丧胆的高数齐名。

秦丹和韩柳看见面前白纸上的一串数字和数值就开始头痛，高中被数学胁迫的不美好回忆在此刻卷土重来。

“那…我们负责前面的PPT讲述部分，后面的计算呈现方式就交给你啦。”

韩柳悄悄转过眼，和秦丹对了个眼神后，试探着道。

喻瑾点点头，将压在下面的几张打满英文的回函信给到韩柳：“嗯，没问题。”

面对成篇生词的回函也总好过用英文去解释各种算法强。

心里一块大石落地，秦丹拿起手机，接了个电话。她满脸慌乱地看向喻瑾：“抱歉喻瑾，刚刚舍友打电话来，说我们宿舍的水管爆了，实在抱歉，我们俩可能得赶紧回去一趟。”

喻瑾手上动作一顿，纸张掩藏后，眼眸深处地嘲弄一闪而过。

她把文件整理分类好后，眼神中满是止不住的关切：“没事没事，你们快去吧。”

街上车水马龙，周末的大学生不修边幅，也有画着精致妆容，搂着男友的手臂准备去看电影吃饭的。

喻瑾垂眸看着窗外，隔了好一会儿，缓缓收回目光。

方才用的那份文件夹现在被她随手扔到对向桌角，轻嗤了声。

喻瑾从书包里抽出一本参考书，又拿出一个与刚才别无二致的文件夹，仔细翻看着里面的内容。

每一个条款，每一个计算公式在脑海里仔细斟酌，喻瑾戴着耳机，里面什么都没放，作用仅只是帮她隔绝外面不太重要的声音。

余光的最边缘处，有人走到她桌前，自顾自抬手翻了下那份文件夹。

喻瑾定睛看着自己面前的参考书，却不得不分出一缕神思放在对面人的身上。

细高跟鞋约有8cm，一袭干练的黑色短裙包裹着女人曼妙的身姿，鲜红的指甲轻轻剐蹭着纸面，落下一点沙沙响。

半晌后，喻瑾看见女人勾起唇角。

喻瑾也不再装没察觉，大大方方摘下耳机，投去的目光温柔又坚定。

意料之外的，女人先是指了下她对面的座位，偏过一点头，似是征求她的意见。

喻瑾不在乎的摆了下手，女人便坐下在她对面，手上捏着的文件夹与她手下压着的那份别无二致。

“你把FOB、CIF、DDP还有EXW的计算价格进行了数据更改，这样的方法虽然是最快捷的，虽然应付你那两个同学是够用了，但是你们教授那里应该糊弄不过去。”

女人的音量算不上高，口吻平淡。

喻瑾耸耸肩，对她所说的话不置可否。

本意只是想让她们长点教训，至于后面的事情，她不是太在意。

女人伸出手指，将一缕长卷发绕到耳后，继而在喻瑾面前左右轻摇了下手指，慢悠悠道：“在数据方面做手脚简单，但是效果不好。”

喻瑾安静等待着她的下文。

果不其然，女人接着道：“比起你数据的大动干戈，你在回函里把合资企业换成独资企业更简单更快捷。”

她唇角勾起个狡猾又近乎残忍的弧度，毫不留情的精准打击道：“凭你那两个同学的智商，不可能发现这么细节的问题。”

“甚至连你的教授都会忽略哦。”

喻瑾诧异地扬了扬眉，确实，单凭独资企业和合资企业的经营模式不同，分成模式也大相径庭，简单替换后，成本和利润率的数据与最终正确的数据可谓风马牛不相及。

和聪明人打交道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喻瑾不再佯装忸怩，向前伸手：“你好，喻瑾。”

女人也不纠结，大方自我介绍道：“蕾娜塔.贝丝.沃伦米娅.菲奥娜，亲爱的，你叫我蕾娜塔就好。”

蕾娜塔丝毫不介意地报出了自己的一长串名字，喻瑾面上没有异状，只点了下头：“谢谢你，蕾娜塔女士。”

眼神相对时，喻瑾看到蕾娜塔的眼睛竟是一双玻璃状的湛蓝眼眸，乌黑的发根周围有几根疑似的金色。

喻瑾一时拿不准，试探着问：“请问您是法国人吗？”

蕾娜塔哈哈大笑起来，她不再掩饰，抓住自己的黑色长发往下一用力，海藻般的黑色长发应声而落。

蕾哈娜毫不在意地将沉甸甸的发套扔在座位上，里面的一头金发短促站立着。

极致的超短发配上她明媚张扬的五官，配上细脚的高跟鞋和包臀半身裙，精致又干练。

“哦，亲爱的，你真的很聪明，我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她伸出手指在喻瑾眼前晃了下，啧啧两声：“不过我不是法国人哦，我妈妈是中国人，我爸爸是法国人。”

她顿了下：“用你们中国人的话来说，应该算法籍华裔。”

喻瑾心道，难怪。

从一开始蕾娜塔向她展示出的一口中文就是不带一丝口音的流利中文。

如果不是看见她的瞳色，估计她也不会往这个方面猜。

蕾娜塔坐回座位上，手指搭在身前，循循善诱道：“我的母公司现在正需要一位优秀的翻译，宝贝儿你想来吗？”

蕾娜塔一边说，艳丽的红色长甲一边把自己随身带着的文件轻推到喻瑾眼前。

喻瑾翻了翻资料，心里有了底，但几分钟后，她依旧疑惑：“蕾娜塔女士，我只是一个大一的学生，学习储备量和专业能力可能无法满足贵公司的要求。”

在国际上排得上号叫得出名字的翻译公司，放着大把人才不要，来找一个大一的学生？

喻瑾怎么想都觉得其间的逻辑无法成型。

面对喻瑾的质疑，蕾娜塔向窗外一摊手：“你看，大街上人来人往，虽然他们都在路上，可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自己想要去哪里。”

“我也一样”，她放缓语速，像是在与自己的孩子那样温声交谈：“我并不要那些脑子里什么都没有的考试机器。”

“你有想法，有野心，我需要的是你这样的人。”

话音如同一柄重锤，狠狠锤在喻瑾心上，她抿了抿唇，继而道：“谢谢你蕾娜塔女士，但是我可能还需要考虑一下。”

时间仓促，马上就决定自己的工作或者职业生涯对于喻瑾而言都太过冒险。

蕾娜塔的盛情邀请喻瑾万分心动，但她需要考虑的，也并不只有蕾娜塔开出的优渥到令人无法拒绝的条件。

一声冷笑猛然穿插而过，笔挺的身形稳稳站立在喻瑾身边。

梁砚舟眸光扫过喻瑾手上拿着的资料介绍，掀起眼眸冷冷惮了蕾娜塔一眼。

喻瑾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冷硬的一面，一时无所适从。

梁砚舟语气如坚冰：“我记得好像告诉过你，别出现在京大。”

他脱口而出，一口流利而正宗的法语。

喻瑾瞟了眼身边的梁砚舟，心底一惊，竟是是从未见过的凌冽。

蕾娜塔无奈摊了摊手，对梁砚舟突如其来地刁难照单全收。

“LIANG，我说了，那只是个意外。”

“我一直非常期待能和你共事。”

梁砚舟毫不留情面地偏头嗤笑一声，仿佛听见天大的笑话。

他双手撑掌在桌面上，身体向前微倾，一字一句：“拿实验元数据造假，凭什么你觉得我会和你共事？”

“我是个医生，以救死扶伤为天职。”

数据造假，就是在拿病人的生命开玩笑，简直荒唐。

蕾娜塔像打量怪物似的往他周身扫过两圈，她吊着半边眉，忽而短促地冷笑了声，不再妄图和梁砚舟争出是非与否。

就好像梁砚舟不能理解她一样，她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无关紧要的实验数据，值得一个如此优秀的人才与自己翻脸。

莫名其妙。

蕾哈娜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意，从包中掏出一张名片递到喻瑾眼前：“亲爱的，请你务必认真考虑，我等你的好消息。”

一语落闭，顶着梁砚舟利刃般的眸光，蕾娜塔冲喻瑾飞快眨了眨眼。

直到蕾娜塔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梁砚舟始终紧绷的脊背缓缓松弛下来。

喻瑾将手边的白开水递到梁砚舟面前，关切问道：“你和蕾…她有过节吗？”

法语喻瑾是一窍不通，但是通过二人谈话的语调，显然刚才两人之间的谈话是算不上愉快。

梁砚舟抬起水杯押了口水，沉声道：“你还记得去村小那次扶贫我提前回来的事么？”

经他提起，喻瑾脑海中马上回忆起那天。

梁砚舟提前回了京大，后来的三天杳无音信，后面喻瑾还是听校学生会的其他同学聊八卦时才知道那几天梁砚舟连吃住全都在实验室里。

梁砚舟轻瞥一眼，继而道：“我们在项目提交前一天核验了所有的数据，在上交前一个小时，才发现元数据被人掉了包。”

元数据一错，连带算法，所有的实验结果瞬间打水漂。

喻瑾心底一惊，抬眼看向梁砚舟的眼中是止不住的惊异。

与刚才蕾娜塔教她的方法可谓是如出一辙。

梁砚舟冷笑了下，问她：“你知道掮客吗？”

喻瑾点点头。

“她的公司在翻译界确实数一数二，但是根本上，她本人和她身后的庞大关系网，一直打着翻译的外壳，内里干着掮客的勾当。”

他用尽了自己当时所有能力，连对方留下的丁点蛛丝马迹都没能找到。

时值最后，还是一通陌生的电话打到手机上，她说：“LIANG，我们谈谈。”

梁砚舟还记得自己那天按约定来到咖啡厅，女人一袭悍利的工装，桌面上置着的笔记本电脑上代码跳的飞快。

她说：“我想和你做笔交易。”

“你将以后每次的实验数据提前透露给我，作为交换，每向我提供一次数据，我给你10万作为报酬。”

梁砚舟冷漠回视：“恕难从命。”

再是法籍华裔毕竟也不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蕾娜塔理解了好一会儿他的意思，也不恼，薄唇微张：“美金。”

梁砚舟冷冷看着她：“你想都别想。”

每一次的实验数据都与未来可能出现在医学界的仪器、产品、药物研发等密不可分，京大医学院作为全国数一数二的学府，把数据卖给一个法国人，和卖国有什么区别？

当他梁砚舟是死的吗？

贫穷的人看不起病，奇异怪病日趋增加，救死扶伤为医者天职。

***

小组汇报当天，秦丹首先将自己手上的部分通过喻瑾做的PPT快速呈现出来，随后韩柳很快把回函的大致内容讲解了下，最后的部分交到了喻瑾手中。

喻瑾站上讲台，顺着秦丹和韩柳的数据将汇报演示结束，所有回函与方案条理清晰罗列在后面。

看的教室里所有同学眼里都是止不住的艳羡。

秦丹和韩柳站在旁边，两人一对视，心道：“稳了。”

喻瑾结束汇报，微微向前鞠了一躬，悠悠开口道：“感谢各位老师和同学的聆听，但是，以上的汇报是一份错误的示范。”

全场的质疑声四起，一旁的秦丹和韩柳一瞬慌张起来，今天开始之前，喻瑾没告诉她们有这个环节啊。

喻瑾转过身去，不慌不忙从U盘里调取出另外一份PPT。

细致的讲解配合上全英口语加持，给人一种真的置身在交易现场听汇报的既视感。

汇报结束，喻瑾再次向前鞠了一躬，道：“老师您好，抱歉今天耽误大家的时间，之所以由两部分呈现，是因为我在后期核对的时候，发现独资企业和合资企业非常容易混淆。”

“因此，我们做了两套模板，也希望能够帮助大家引起重视。”

秦丹和韩柳在喻瑾拿出备用方案的一瞬间就已经完全慌了。

整个小组合作，除了一开始拉了个群之外，所有事情全都是喻瑾一个人完成的，对于什么独资企业和合资企业，她们根本连喻瑾在说什么都不清楚。

现在汇报结束，两人耳畔一阵乱响，连喻瑾什么时候下了台都没发觉。

喻瑾收拾完讲桌上铺开的如同雪花般的纸页，又将教室里的电脑关了机。

诚然，她有无数的方法可以惩罚偷懒的韩柳和秦丹，也有无数的方法可以让她们在所有人面前出丑。

喻瑾低头看着手中透明的文件夹。

蕾哈娜的名片被放在最下面。

名片被抽了出来，喻瑾伸出两根手指，卡住名片的对角，对着光，勾了勾唇角。

可能是受了某人的影响，她还是不愿意让自己变成和蕾哈娜一样的人。

喻瑾点开手机微信，毫无留恋的退掉了汇报小组的三人小群，顺带着把秦丹和韩柳的联系方式一并拉黑删除了。

她也不会再与她们产生任何交集。

道不同，不相为谋。

[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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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蕾娜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