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县医院人来人往,挂号处排起了长队。
艾荔荔背着书包,牵着母亲的手,走进一楼大厅。
“荔、荔荔。”钱二妮怕生,紧紧攀住女儿胳膊,瑟缩躲闪路过的陌生人,“怕,怕。”
艾荔荔按照事先计划,走向挂号窗口,安慰道:“没事的,不怕,等做完检查,我们立刻就走,去买漂亮发卡。”
钱二妮常年生活在僻静山野果园,乍然见了大群陌生人,吓得吭吭哧哧,结巴说不出话来,停在原地,惊惶四顾。
“妈,走呀。”艾荔荔既担心母亲不配合,又害怕回家晚了被父亲发现责骂,暗中焦急,柔声哄道:“别怕,有我在,谁也不敢欺负你。”
钱二妮瑟瑟发抖,摇摇头,索性抱住女儿,脑袋往女儿身上一扎,不动弹了。
“行吧,那你抱着我,害怕就捂住眼睛。来,一起往前走。”
今天我必须把这件事办成!艾荔荔铁了心,拍拍母亲背部,吃力拖动怀里体重170斤的发福妇女,慢慢往挂号窗口挪动。
门诊大厅拥挤,挂号、缴费、药房、急诊门诊均在一楼,十分嘈杂。
药方窗口前,秦朗弯着腰,取了药,大踏步走向门口,走着走着,突然听见人群中传来一声:
“荔荔,回、回家吧?”钱二妮烦躁,不愿排队。
“还没做检查,等会儿的。”艾荔荔单手抱住母亲,“站好,得排队。”
lili?是我们班那个问题少女吗?秦朗脚步一顿,好奇停下,循声寻找:
挂号窗口,排队处,队伍中,艾荔荔高挑纤瘦,左手拿着证件,右手搂着怀里胖乎乎的母亲,颇为引人注目。
秦朗观察,暗忖:你又来医院,莫非怀孕的事瞒不住?但为什么不是你爸陪同,如果手术需要签字的话,你妈出面?智力残疾人士的签字有效吗?
他脑海里接连冒出疑问,双腿不由自主,走了过去。
“艾荔荔同学?”
“谁——”艾荔荔冷不防,吓一跳,仓促扭头,发现是秦朗,正以严肃目光打量自己,两人相距不足一尺。
“是你啊,突然出现,吓我一跳。”
秦朗审视,把问题少女的紧张焦急神态看得一清二楚,又涌起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板着俊脸问:“慌慌张张的,做什么呢?”
艾荔荔含糊答:“看病。”
“谁病了?什么病?”秦朗跟随她们往前移。
艾荔荔敷衍答:“没什么,随便看看。”
“随便看看?”秦朗挑眉,“医院又不是商场。”
艾荔荔转移话题,“你来医院做什么?”
“给我妈买药。教师职业病了,慢性咽喉炎,她还有点水土不服。”
钱二妮捂着眼睛,耳朵能听见,从指缝间窥视,小声说:“同、同学?”
艾荔荔眼睛一亮,“对!妈,这是秦朗,我同学,来过咱们家一次的,还给你送了好多水果。”
“伯母好。”秦朗看着畏缩在女儿怀里的妇女,“您陪女儿看病么?”
艾荔荔纠正:“我没病,是我妈要做检查。”
你没病,你只是怀孕了。问题少女,嘴挺硬,装得跟没事人一样。秦朗尊重**权,始终没说破。
钱二妮逐渐适应了排队,但仍发抖。其实她只是模糊认得女儿同学,主要记得的,是美味水果。
艾荔荔察觉母亲变得安静,想了想,豁出去了,递过证件,央求道:“人太多了,我妈有点害怕,你能不能帮忙挂号?”
同学一场,秦朗出手相助,接过证件,接替了她让出的排队位置,“挂哪个科?”
艾荔荔答:“妇产科。”
懂了,你肯定是借用母亲身份给自己挂号。秦朗不动声色,默默排队。
“妈,你听我说。”艾荔荔腾出了两只手,轻松不少,带母亲退到墙角,耐心安抚。
与此同时·艾家后山
梨园占地面积大,边缘与连绵群山接壤,蜂箱零散分布。
老艾背着背篓,篓内散发蜂蜜香气,挥动镰刀,砍伐道路两边的杂草。
如果不及时清理,道路很快会被植物淹没。
忽然,“叮当”一声尖利锐响,镰刀砍中藤蔓丛中的石头,中部卷刃,尾部断开。
老艾心疼哎哟,抽回镰刀细看,发现没法用了。
“唉,麻烦,没有镰刀可不行。”
他踌躇片刻,原路返回,决定回家换一把镰刀。
医院,秦朗挂到号,把证件和单据交给她,“护士说,妇产科在三楼。”
“我知道。”艾荔荔接过东西,半搂着母亲往楼梯走,“多谢多谢,挂号费晚点转给你。”
秦朗没再跟随,心想:没人喜欢外人围观自己的**,我现在应该提出告辞了。
钱二妮却探头,招招手,“同、同学。”
“走啦,妈。”艾荔荔歉意对同学笑了笑,催促母亲,“同学已经帮咱们挂好号,他有自己的事要忙,哪能——”
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秦朗打断道:“我买的是备用药,晚点回家也没关系。你还需要什么帮助吗?”
艾荔荔独自一人,怕母亲又因恐慌而不配合就诊,试探问:“我妈害怕陌生环境、陌生人,如果你有空,可不可以……”
“可以!”秦朗会意,不忍心拒绝问题少女的求助,径直带路前行,“走吧,跟上,去三楼。”
人在年少时,心思单纯,容易冲动,在做认为是对的事时,往往疏于考虑后果。
两个高一学生,把钱二妮带到了妇产科导诊台。
“你好。”艾荔荔递上单据,“我妈——”
“排队,去候诊区等待!”病人多,护士忙得没空抬头,接过单据,噼里啪啦录入电脑,“等叫号吧,广播叫到号了,再进去看。”
艾荔荔领了号牌,牵着母亲退至候诊区。
秦朗找了个空位,招呼同学母亲坐下。
“好多人啊。”
“等着吧。”
两人没座位,站着等。
艾荔荔蹲下问:“妈,渴不渴?想不想上厕所?”
“想回、回家。”钱二妮拘谨缩着,又开始不安。
“不急,等做完检查,还要给你买漂亮发卡。我不是哄你,真买!”
秦朗掏出手机,搜了一部热门动画片,弯腰播放问:“伯母,爱看这个不?”
动画片色彩鲜艳,角色活泼可爱,剧情有趣,钱二妮被吸引住了,接过手机,津津有味捧着看。
艾荔荔松了口气,直起腰,感激道:“我忙昏头,考虑不周全,多亏有你帮忙,太谢谢了。”
“举手之劳,不用客气。”
秦朗沉默良久,忍不住说:“伯母情况特殊,你应该让伯父陪同来医院的。”
这世界上,人与人之间的家庭境遇,有的相似,有的却天差地别。
有的家庭一顿饭豪掷千金,有的家庭却因学费、产检费闹矛盾。
家务事,艾荔荔无可奈何,脱口说:“不是我不想,是我爸不同意。”
“纸包不住火,一直隐瞒也不是办法,干脆坦白算了。亲生女儿,伯父不会不管你的。”秦朗按照自己的思路,鼓励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把事情解决之后,好好念书吧。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
同学,你在说什么?
“啊?”艾荔荔疑惑,似乎听懂了,又没完全明白。
但还没等她琢磨清楚,广播叫号,轮到钱二妮了。
“到我妈了!”她立即搀起母亲,三人一同走进就诊室。
医生翻了翻病历本,扫视一眼,“哪位是病人?有什么问题?”
“我妈。”艾荔荔把母亲往前推,“她怀孕了,来做产检。顺便查一下血糖血脂,今年长胖20斤。”
医生观察钱二妮,迅速发现她不同于正常人的异样神情,“你没有在我们医院建档啊。”
钱二妮往女儿身后躲,艾荔荔从书包里取出资料,“现在建,可以吗?证件资料我都带齐了。”
“你是病人的女儿?你妈妈……”医生又看秦朗。
艾荔荔主动告知:“他是我同学。医生,我妈妈智力低下,而且年轻时患有精神分裂症,虽然还没建档,但曾经在这里看过精神科。”
医生操作电脑,查阅历史电子病历,皱眉说:“从优生优育的角度,不建议——”他停顿,狐疑问:“你成年了吗?你是病人的监护人?她这种情况,需要由法定监护人带领看病。”
艾荔荔有备而来,却忽略了自己尚未成年,一下子被医生问住了,答不上话,急得脑门冒汗。
秦朗心想:假如正规医院不接收,问题少女只能去小诊所,万一出现医疗事故,岂不糟糕。他为了帮忙解围,解释道:
“法定监护人是她爸。医生,她爸也来了,就在楼下,今天人多,她爸在找停车位,叫我们先带伯母进来。”
艾荔荔硬着头皮,附和说:“对,对,我爸也来了,很快就到。”
医生工作繁忙,稍加思索,飞快开检查单,“病人是空腹来的吗?”
“呃,吃早饭了。”
医生叮嘱道:“拿着单子,先去缴费,抽血做几项检查,根据检查结果,再说建档的事。”
十六岁的女孩,既不熟悉看病流程,也不了解孕育,乖乖听从医生安排,牵着母亲往外走。
秦朗也不懂,主动拿走单子,“我去缴费,你带伯母去检查科先排着队,节省时间。”
钱二妮又开始焦躁,艾荔荔努力哄劝,母女俩赶往别的楼层。
等到抽血时,钱二妮再也待不住了,惊慌抗拒,哭着要回家。
“妈,忍忍,来,我抱着你。”艾荔荔坚持,哄母亲伸出胳膊,“手别动,只是抽血而已。”
这是什么情况?秦朗呆若木鸡,睁大眼睛——他先入为主,想当然认为问题少女故意带着智力低下的母亲,方便借用其身份,以解决自己的难题。
“艾荔荔,”秦朗愣愣问:“不是抽你的血吗?”
艾荔荔被母亲牢牢抱住,几乎呼吸困难,忙碌顾不上思考,“抽我的血干嘛?我妈就诊,肯定抽她的血啊。”
“真的不是你要抽血做检查?”秦朗震惊。
医生护士频频催促,排队的人群亦不满,艾荔荔为母亲擦泪,着急无奈,“我倒是想代替,但这个事不能替。妈,不要怕,只是抽点血,大家在催我们了。”
钱二妮拒不配合,在女儿怀里挣扎,推搡,揉搓,无意中连续肘击女儿腹部,“回、回家!”
原来,怀孕的人不是你,而真是你妈。秦朗恍然大悟,猛一拍额头,把乌龙误会悄悄擦除,定定神,上前按住钱二妮胳膊,“我来帮你。医生,快,抽血。”
与此同时·艾家
老艾提前返回,看见家门紧锁时,起初并不意外,以为妻女去荔枝园忙活了。
他放下背篓,拨通女儿手机,却迟迟无人接听。
“怎么不接电话?”他纳闷嘀咕,再次拨通。
医院
艾荔荔在秦朗协助下,艰难让钱二妮配合医生完成了抽血,等待检查结果。
铃声响起时,她见是父亲,一时间没敢接。
第二通,她缓过神,担心父亲在山里遇见危险,立刻接听:
“爸?”
“娣娣,在果园啊?”老艾抱怨道:“今天倒霉,镰刀不小心砍在石头上,磕断了,活没干完就得回家。”
艾荔荔屏住呼吸,瞬间心里咯噔一下,“爸,你、你现在……到家了?”
“在门口。”老艾解下钥匙,开门时,听见手机里传来妻子的哭叫声:“回、回家!我我、想回家。”
老艾脸色一变,担忧问:“你妈怎么哭了?摔倒了吗?你们在果园哪个位置?我马上过去!”
艾荔荔知道瞒不住了,深吸口气,“爸,你听了别生气,我们不在果园,是在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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