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音双手拢住他的手腕,仰着脸触碰他的手指,哆嗦着晕了过去。
她浑身泥泞,被雨水全部湿透,长发糊在腮边,一张脸惨白的惊人。
警车呼啸而来,迟聿把她抱进怀里,手从她发顶往下抚过,雨水顺着指缝滴下去。
迟音身体太弱,高烧不退,私人医生给她挂完点滴才好了点。
她一直在梦魇,缩在被子里,手指攥着一节头发闷声哭泣。
梦里是束缚住手脚的铁链,漆黑的牢笼不慢铁锈,她拼了命也没办法甩掉,眼前漆黑的雾气汹涌而来,她吓得尖叫,忽然牢笼从顶部碎裂,溅起铺天盖地的灰尘。
她捂住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就飘在了海上,前途渺茫,一叶孤舟无依无靠,没有终点也没有归港......
她突然睁开眼睛,烧的迷迷糊糊,眼睛半眯着,紧紧拽着迟聿的衣袖,手指通红。
“迟先生......”
“以后我害怕了可以喊您吗?这样连害怕的时候都没有可以期待的人,真的太绝望了。”
迟聿本能地靠过去,为了让她的手舒服点,他的腿太长只能单膝跪着,扶在雪白被子上的手沾满血污。
刚才他打赵程用了多大的力气,那块崎岖不平布满尖砾的砖头就用多大的力气回馈他。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心痛的滋味,很突然短暂的情绪。就像一根粗粝的电钻猛地捅进心口,就疼那一下,然后彻底将他击溃。
他的嗓子有点哑,“好。”
迟音的眼睛轻轻闭上,眼泪被逼在眼角,终于睡了过去。
纤细的胳膊压在被子上,衣袖被推到肘弯,手指依旧紧紧地牵着他不肯松开。
迟聿眼前是迷雾般的荒芜,他突然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在他无法对抗躁郁症,绝望地站在顶楼时,路存慈曾问过他。
“你是不是打算就这样一直腐烂下去,放弃一切,就这样死去,你甘心吗?”
“你问问自己,要怎样才能救你?”
他没有办法救我,他问我怎样才能救我。
现在有一个人,比地狱深渊,比死亡离我更进一步。
我现在终于知道怎样才能救回我。
只要她看着我,我就有重回人间的希望。
她的小臂上有很多针眼,曾被人按在病床上一管管抽血,她被叱骂过利用过,讨好过妥协过,
她像荔枝花一样单薄脆弱,只要我伸出手,就可以折断她的脖颈。
可是她会牵我的手,给我留灯,问我疼不疼......
长夜朔回,除了冰雪和寒风什么也没有,没有任何东西属于我,至暗的地狱,才是我的归宿。
我好怕,怕了好多年。
她手捧炙热的太阳,来超度我魂魄,我怎么能拒绝,哪怕前方是地狱,我也愿意去。
她看着我,我就可以善终。
迟音忽然睁开眼睛,眼眶被烧得鲜红,迷迷糊糊地看着他,眼泪覆盖在瞳仁上,涌起厚厚的一层从眼角渗出来,泪水盛着稚嫩无助的惊慌失措。
“迟先生,您别走。”
他刚才蠢蠢欲动的、湮灭的、蛰伏在骨肉之下的情绪再次从骨头里钻出来,冲破皮肤,指挥着
他的手放在她的脸颊上:“好,我不走。”
晨光突泄,终于跨越漫长黑夜,突破厚重的云层,穿过透明的窗落在床边。
迟聿坐在地上,背靠着床,小臂搭在膝盖上,手背上的血已经干涸,一大片暗红色覆在皮肤上,看着触目惊心。
他的情绪用尽,胸腔空荡荡的,累得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就这么一直任凭它流。
迟音醒来就看到这副情景。
她脑袋还有点懵,害怕和后怕都已经远去,她现在只觉得浑身酸疼。
迟音坐起来偏头看他,看到那块暗红的血吓了一跳,忙伸出手指戳戳迟聿的肩膀:“迟先生。”
迟聿睁开眼睛,非常缓慢地回头,然后伸出手覆在她额上,好像做了千万遍一样熟练。
额头冰凉,烧已经退了。
迟音把他的手拿下来,血痂盖住了伤口,她问:“是你的血还是赵程的?”
迟聿睫毛抬起来看她,闷闷地回:“我的,别人的脏。”
他的手指冰凉,轻轻动了一下转到正面,掌心紧紧贴在她手心上。
然后就这么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像一只可怜的奄奄一息的狼。
他的指腹按在她手背上,大手几乎将她完全包裹,手心传来酥酥麻麻的温热,迟音本能地脸红了。
“为什么不让医生处理伤口?”
“我在等你。”他的睫毛缓慢地眨动一下,视线落回手背上,“像上次那样。”
“好,你先去洗干净,我去拿药。”
迟音推推他,他抽离手起身,她下意识合拢掌心,指间轻轻掐在刚才痒的地方。
视线落在胸前衣襟,迟音猛地扯开被子。
新的睡衣......
而且没穿内衣......
她一头扎进被子里,使劲想用力想怎么想都发现不是自己换的。
不会是迟先生吧?
“......”不是的吧!
额头退烧了,但是脸颊耳朵开始滚烫地灼烧起来。
等会给他包扎肯定是要站起来,那太尴尬了。
她飞快地掀开被子,趿上鞋子,跑到衣柜旁翻出内衣,然后扎进被子里抖抖索索地换。
“给你药。”
迟音穿到一半,手扶在肩带上,她面对着床头毛绒绒的软包,听到迟聿的声音吓地松开手拢住被子埋进去。
刚才撩上去的肩带挂在肩头摇摇欲坠。
她半跪着贴在床头,迟聿疑惑地走近,问:“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迟音伸出半只小臂扶在墙上下压,“我在拉伸。”
迟聿信了,但是他又走近一步:“药箱我拿来了。”
脚步声落在床边,迟音慌忙把胳膊移一下来,反手去接药箱。
她不小心抓到迟聿的手,手指颤巍巍缩回来,然后又摸上去顺着他的手下滑落到药箱上,一把接过放在床边。
反手的幅度太大,包住肩头的半片被子落下来,从她肩头一起落下来的还有一根粉白色细带。
细带因为她的挣扎掐进胳膊上的软肉里,细腻饱满的手臂被勒出一圈红痕,周围都是雪白色,只有那一圈红晕燃着诱人沉沦的烈火。
除了腥红色的血,竟然还有另一种红会让他骨头发痒,他发现了这一点,突然有点茫然。
陌生的他无法理解的情绪积压在心口,满的要溢出来。
迟音小小的肩头手臂流畅圆润,白的惊人,像她爱吃的奶冻,一点点勒进去,再用力一点就会好像就会裂开。
他开始胡思乱想,发现好像自己并没有见过奶冻裂开,都被她的唇一点点吃进嘴里,盘子里永远只会剩下奶白色的汤汁。
迟聿突然觉得口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睛依旧停留在她已经藏好的肩头上。
这次没有电钻来钻,他也觉得心口好像空了一个大窟窿,伤口长合的时候,痒地心慌。
迟音飞快地缩回去,手掐在背后系好,套上睡衣钻出来,脸蛋红扑扑的:“我拉伸完了。”
声音太小,迟聿没听到,他红着眼睛抬头,漆黑的睫毛把这份红晕割裂,他看起来有点呆。
迟音抿抿嘴,把他拉到床边坐下,拿出碘伏给他消毒。
迟聿低着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交叠的手,偶尔视线移上去落在她肩头。
迟音觉得他很奇怪,又想不明白,只好闷头给他清理伤口。
他手心里的细小伤痕基本已经长合,手背上的伤口因为洗的太用力挣破,微微渗血。
迟音用棉签沾着碘伏沿着伤口一点点清理,然后用指腹按住,过了一会伤口再次合上,血止住了。
伤口不大,迟音轻轻贴上创可贴,指间按在中间往两边一滑,创可贴被压地工整又服帖。
“好了。”
“嗯。”
“还疼吗?”
迟聿顿了一下:“疼。”
迟音有模有样地贴在他手背上轻轻呼呼:“这样呢?”
迟聿笑了一下,却在她看过来的那一刹那垂下眼尾:“好了一点,但还是疼。”
他如愿以偿地看着她再次凑近他手边,温热的呼吸浮在皮肤上,舒服地让他五指微微展开。
他完全出于本能。
不论微笑还是小手段。
*
他手背上的创可贴微微卷边,路存慈问:“手怎么了?”
迟聿也注意到了,他低头仔细按压好。
“跟赵程打了一架。”他扯出点笑意,看着有点阴狠。
路存慈挑起眉,迟聿这人最记仇,当年跟着迟老爷子做事的人,他一个都没放过。
他装作谦谦君子做足姿态,以逼迟老爷子退位为由把股权收在手里成为绝对控制人,对迟氏的
老人们做出前所未有的承诺,然而转头就把公司卖掉。
怪不得前几天赵程涉嫌金融犯罪的证据被兜地这么彻底,现在已经全部移交法院了。
商场上的事他不懂,干脆不问。
迟聿第一次主动来找他,他问:“找我什么事,跟病情有关吗?”
迟聿点头:“我最近总觉得心口疼。”
路存慈紧张地问:“神经抽疼还是心脏疼?”
迟聿的表情有点茫然:“都不是,我只是感觉这里面又酸又疼。”他指指心口。
路存慈问:“都在什么情况下?”
迟聿垂眸沉思:“好像都是在打架的时候。”
路存慈想了想解释:“那是你在危险情况下的应激反应,没事的。”
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没抓住。
他一直坐到下班时间还不走,路存慈开始赶人:“下班了,走吧。”
迟聿放下手机:“我有人来接。”
路存慈:“......?!”
*
【手疼,来接我。】
迟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最近迟聿因为手疼花样繁多,什么夹菜拿东西戴袖扣......
她想了想,也许是伤筋动骨了,毕竟伤筋动骨要一百天才能好。
她点开导航:“我要去接迟先生。”
唐听月凑过来看地址:“回剧组顺路,我陪你一起。”最近排练期末文艺汇演,她天天两头跑。
落日西陲,将天际的白云染成橙黄色,三千朵黄昏落下,变成她裙摆上的晚霞。
迟音推开门走进来,晚霞从她裙摆上慢慢褪下。
原本无精打采地把玩手机的迟聿,在路存慈震惊的目光下,微微勾着唇起身迎出去。
迟音站在那里冲他笑,像一朵即将盛开的花骨朵:“迟先生,我们回家吧。”
迟聿最喜欢听她说家这个字,“好。”
迟音转头就看见唐听月和路存慈站在前台,一个站在里面说话一个站在外面笑,她冲迟音眨眨眼:“路医生送我,你们先回去吧。”
迟音的手指在空中疑惑地摆了摆,她对唐听月的速度表示超级无敌震惊,这也太快了吧!
迟聿忽然抓住她的手指扣在手心,握地紧紧的,迟音愣了一下,忘了收回手。
他躬下身,一只手牵着她,一只手撑在大腿上,浓密的睫毛齐刷刷垂下来看着她,不满地催促:“回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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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开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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