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管家一脸错愕地看着迟聿,他手段冷硬,不讲人情,不可能抛弃利益管闲事。
他看向迟音,有种想法呼之欲出,但是又不敢确定。
迟存厚楞在原地,反应过来慌乱摆手:“您误会了,我绝没有威胁的意思。”
他高举着名单,“十几个股东手里的股权加在一起,足够拿到话语权。还有赵程,他是原材料供应商,跟他合作绝没有坏处,他色字当头,只要把迟音给他就能牵制他!”
“迟先生,您再考虑考虑!”
迟聿站直身体,慢条斯理地点了一根烟。
灯光沉下来,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指间火光明灭。
迟音已经见识到他翻脸的速度,只要迟存厚没走,她就放松不了。
他低头吸了一口,偏头看向吴管家,“我饿了,吴管家送客。”
迟存厚脸色惨白,手中的名单被揉碎,他没想到迟聿会这么护着迟音。
吴管家走到身边送客,他摁住跳脚的迟馨,盯着迟聿威胁:“你别后悔!”
迟存厚一家走了,迟音松懈下来有点腿软。
迟聿没有下楼的意思,她觉得自己应该上去跟他道谢。
她站在楼梯下方,迟聿站在楼梯上方,他听到声音脚步看向她。
小姑娘手攀着扶梯上,挂着婴儿肥的粉白脸蛋努力向上仰着看他。
他收回目光问:“有事?”
他的手指很长,食指微微弯着,烟身卡在食指的第一关节和中指的一二节关节之间。
姿势不颓靡不荒唐,反而矜贵好看。
他低头含进烟嘴压眉吸了一口,星星点点的火光忽闪。
迟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他的烟瘾好像很大。
他吐出烟圈,眉间微蹙:“什么事?跟我说。”眼神压迫性十足。
迟音有点怵,下意识脱口而出:“抽烟对身体不好。”
他愣了一下,却没在意似的低头要吸第二口。
迟音重申:“真的不好。”
迟聿勾了勾唇,这些知识,怎么看都应该由他去教她,没想到自己反倒被小姑娘教育。
他笑着就侧眼看她。
小姑娘一张玉白的小脸不知道是憋的还是怕的,泛着淡淡的粉,眉眼澄净,眼神无辜。
小小的一个站在那里,像一只任人宰割的幼鹿,跟他的第一印象几乎没有区别。
乖巧纯净的样子,跟迟家人完全不一样。
他抬手,在腕扣上轻轻一抵,烟瞬间灭了。
然后俯身靠近了些,好像要透过这混沌光影看清她似的。
须臾,非常认真地问。
“几岁了?”
迟音不喜欢他身上的烟味,手绞在身后,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十八。”
他的睫毛轻轻抬了一下又放下去,懒懒地上下打量她一眼,像看小孩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让厨师做点好的,长不大似的。”
“嗯。”迟音有点不好意思,脸上爬满驼红。
养父母在吃喝方面没有亏待过她,可不管怎么补营养都不长个。
从小就瘦瘦小小的一个,直到高三才蹿了点个头,勉强过了一米六的大关,现在大一半年过去,还是一米六。
迟家的人都很高,而迟聿,看起来比她班上最高的男同学还高,大概有一米九。
“刚才,谢谢迟先生。”他不让自己叫他小叔叔,迟音跟着吴管家喊迟先生。
他微不可查地摇头,“不是为你,不用谢我。”
灯影落在他发丝间,现出忽明忽暗的错落碎影。
不管怎么样,都是救了她,迟音认认真真地向他鞠躬再道了一次谢,转身下楼。
吴管家走上来:“迟先生,他开出的条件确实对您有利。”
迟聿轻蔑地啧一声,“怪不得这么多年没长进,不能完全攥在手里的东西,就敢拿出来跟我讨价还价。”
他想要抽烟发现已经掐了,看着袖扣上的点点烟灰出神,“他说的那些墙头草,早就来向我示好了。”
吴管家的担心终于散去,他颔首下楼。
三楼是养父母的房间,迟音以前很少踏足,现在更不愿意上去。
一楼是客卧,二楼是她住的地方,东侧是书房和小憩室,连接着蔷薇园,西侧是她的卧室。
现在东侧被迟聿霸占了。
迟音被消息提示音吵醒,她迷迷糊糊点开,是迟馨发来的请帖,标题是迟馨和许恒的名字。
迟馨的心思昭然若揭,但是她对许恒的长相没兴趣,没点开,甚至不准备回,掐灭手机又趴了一会。
下班学期还没过半,学业不繁忙,现在也不能去书房看书。
五月初,蔷薇快开了,迟音决定去蔷薇园看看。
中午雨就停了,乌云散去,阳光重见天日。
时间刚刚两点,是一天中日头最好的时候。
花枝分割成的光束中,走进来一个女孩,光束顿时没骨气地弯折,温润地铺在她身上。
迟聿原本在看的雨后残枝,也像是瞬间被灌入灵魂,因为她的笑容注入勃勃生气。
他突然有点躁。
过了一会,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负气目光又转回去,视线落在她的脚上。
她穿了一双粉色雨靴,裤脚随意地扎进靴筒,泥点子沾在鞋上和腿上。
她毫不在意,挥手对打理花园的佣人笑。
雪白细瘦的手臂接过大剪刀,垫着脚尖修剪蔷薇枝。
叶子上的积水被抖下来撒了她一脸,她笑着躲开,半边梨涡若隐若现。
不精致不安静,完全不像她平时冷玉一样站着的气质。
像血液一样新鲜涌动的少女,带着令他舒适到骨子里的人间烟火气。
他忽然想起出国第一天的天气,那天的阳光也很好,连空气里都是一圈圈彩色的光圈。
只是后来他再也没见过这样好的天气了,人生如阴霾,只剩下被流放国外那天的大雪,冷的他现在想起来依然觉得骨头疼。
突然敲门声响起,路存慈走进来。
今天是阶段性心理状况复诊,路存慈穿了一件灰色风衣,装出了一点医生的沉稳模样。
他打量一圈四周,毫不吝啬地赞美:“环境不错,在这里复诊就行。”
迟聿收回目光,起身坐到书房一角的沙发上。
迟聿不止情感缺失,还患有躁郁症,也就是躁狂抑郁性精神病,他的病情更复杂一点,发作的时候还伴随着梦游。
这种疾病通常反复或交替发作,有明显的间歇期,他现在看起来状况还不错。
不过他戒备心很强,还是只能催眠。
路存慈打开录像,坐在迟聿面前。
......
路存慈起身关掉录像,一脸兴奋地坐回去:“多久了,自从我给我治疗已经快三年了吧,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改观。”
迟聿抬睫看他:“我说了什么?”
路存慈摆摆手:“很多判断性的东西没法跟你说,可是有一点,以前不论我问你看到什么,你总是说下雪了很冷。”
“今天第一次出现变化,你反反复复提到阳光,还有什么小鹿。”
他坚定地看着迟聿,“你看到的景象是你的心境的体现,你发生变化了。迟聿,你会好起来的。”
迟聿低垂的睫毛急速眨了一下,他从不在路存慈面前刻意伪装,所以显然他也因为这变化生出了一点兴奋的情绪。
路存慈注意到了,他紧张地盯着迟聿,期待他或许能再显露出多一点情绪,哪怕再多一点点都行,眼神殷切地几乎快要擦出火花。
迟聿,这个他从坦途从医路上的绊脚石,也要被他治好了,这谁听了不说一句奇迹!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迟聿干脆利落地起身坐到床边的书桌旁,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路存慈:“......”
艹,他讨厌这种期待化成泡沫的感觉,还是在被无视的情况下。
迟音被阳光笼罩,全身泛着浅金的光。
她撑着腰休息,时不时回头跟佣人说话。
碎发随意地散在额头上,毫不扭捏的漂亮,连阳光都格外偏爱她。
阳光里的浮沉一圈圈打转,他感觉到久违的平静,仿佛腐烂里挣出繁花,他活了过来。
路存慈有一腔没一腔地跟他搭话,他的眼神追逐着迟音,完全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听他在说什么。
“你在看什么?”路存慈凑过去。
迟聿嗯了一声,说:“她在笑。”
路存慈古怪地看着他,光彩照人的小姑娘笑得花枝乱颤,一般人确实受不了,但是迟聿?
“你在看她?”
看她......
迟聿手指微微蜷缩,他的好心情因为这句话荡然无存,全部变成烦躁。
肆意蓬勃的阳光,无所顾忌的青春,这些与他的人生割裂的东西不应该出现在他眼前。
她是个讨厌的破坏者。
他突然开口喊停送茶的佣人:“叫吴管家上来。”
吴管家很快走进来,“迟先生,您找我有事?”
迟聿的手指在桌面上急促敲动:“你去跟进迟音解除收养关系的证明。”
吴管家一脸疑惑:“您不是说不插手吗?”
他冷着脸,驳回声又急又快:“我不想让她做迟家人。”
“好的。”吴管家应声下去。
“等等。”迟聿突然站起身,焦躁地来回踱步。
过了很久他终于想到解决办法,视线再次落在站在蔷薇架下的迟音身上。
“你去跟她说,不准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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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情感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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