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小纪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往前凑了凑,“没听清,再叫一遍。”
早上起来跟小丁暮说了一大堆,他都没回答,本来小纪恒都不抱希望,却不曾想小丁暮居然开口叫他“哥哥”了,就是声音太小没听清。
小丁暮却偏头不看小纪恒,视线飘忽的瞧着书桌边缘。
小纪恒搞不明白他的想法,直接伸手将他的脸掰过来与之对视,“再叫一遍。”
大概小纪恒动作有点简单粗暴,小丁暮眼睛睁圆,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话,见状小纪恒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等着听对方喊“哥哥”,毕竟从小到现在还是第一次有小孩这么叫他。
免费的!
然而一分钟过去,五分钟过去了,小丁暮只是唇瓣嗫嚅几下,依然没有开口。
于是小纪恒彻底死心了。
别人弟弟都是调皮鬼,小嘴叭叭的很能讲,但他的弟弟特别不爱讲话。
哎!愁。
此刻丁柳英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有小零食和两碗烫的奶粉,冒着热腾腾的雾气,笑道:“我给你们拿进来几袋零食,休息的时候吃点。”
东西放到桌子上,丁柳英将奶粉下空余的碗拿出来,“阿姨沏的奶粉多,你们一起喝。”
小丁暮身体孱弱,每天除了吃饭她会另外给他沏一碗奶粉喝。
“我长得高不用喝奶粉,给小丁暮喝。”小纪恒摇了摇头,表情有些严肃。
弟弟傻乎乎的,多喝点奶粉补补,再说他前几天喝过同桌带的奶粉,觉得不好喝了,还不如酸奶呢。
“丁暮有,你也可以喝。”丁柳英被逗笑了,“我不打扰你们了。”
等房门重新被关上,小纪恒拆开一包烧烤味的薯片吃,他最喜欢这个味道的薯片。
小丁暮如往常捧着碗喝奶粉,其实他拿起的是小碗,但由于双手细小所以显得碗有点大,喝了几口,见小纪恒在吃薯片没有动奶粉,半响,他放下手中的碗,然后伸手端起盘中的另一碗奶粉要递给小纪恒。
“我不喝奶粉,你全都喝了吧。”小纪恒摆摆手,小袋子薯片吃的快,一会就吃完了,他又拿了一个三角形饼干。
不料小丁暮一直捧着碗,静静看着他,仿佛他不接对方就要继续这样。
个子不高人还挺犟儿。
“好吧,我尝尝。”小纪恒只好接过碗,喝了一口,确实奶香奶香的,但不怎么甜,他更喜欢喝酸奶。
瞧着小纪恒喝了,小丁暮这才接着喝他那份的奶粉。
小纪恒尝了一口就没喝了,剩下的全都给小丁暮喝,起初对方闭住嘴巴不愿意喝,他只好端着碗喂他,“你多喝点长高高。”
他从来没喂过别人吃饭,有点把握不好力道,奶粉不小心从小丁暮嘴角溢出,顺着下巴滑落到脖子,见状,小小纪恒忽而觉得心虚,连忙抽一张纸给小小丁暮擦擦脖子。
这玩意不擦干净,贴在皮肤上黏糊糊的,非常难受。
灾祸受害人仿若不知发生了什么,舔了舔嘴唇,双眸呆呆盯着小纪恒的动作,模样特别乖。
感觉更傻了。
再次喂的时候,小纪恒举碗的力道小点。
几分钟后,小小丁暮捂着撑得圆鼓鼓的肚子,靠在椅子上,控制不住打了一嗝,小纪恒戳了戳他白里透红的脸颊,随后捧腹大笑。
下午,妈妈有事要去镇上,丁柳英不放心,在后面跟着她。
一直待在屋里很无聊,小纪恒领着小丁暮在巷子口玩玻璃珠。
小纪恒有很多漂亮的玻璃珠,各种颜色的都有,小丁暮好像没有见过,睁大盯着玻璃珠看了良久,才伸出手指头摸了摸玻璃珠。
果然胆子小。
玻璃珠弹玻璃珠,小纪恒玩得不亦乐乎,有一个玻璃珠不小心被弹得很远,即将滚到马路上,他连忙跑起来去追,就在快追上的时候一只脏兮兮球鞋将它踩住了。
小纪恒往上一看,是小胖子,他确实很胖,走路时身上的肉一晃一晃的。
要说小纪恒最讨厌的人是谁,无疑是小胖子。
小纪恒面无表情道:“你踩到我的玻璃珠了。”
小胖子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拽拽的挑了挑眉,欠揍说:“你怎么知道这是你呢,上面写你名字了吗?”
“你怎么知道上面没写我名字,捡起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小纪恒不知想到什么哼笑一声,双手抱臂,换了个酷酷的站姿。
无论怎么样,气质上不能输。
小胖子原本斗志昂扬,然而看到小纪恒有恃无恐的样子时开始不自信起来,眼神狐疑片刻,似乎在思考玻璃珠是如何刻上名字的。
小纪恒神色不变,就等着小胖子动作,而下一秒,一只温热柔软的小手碰了碰他的右手,侧头一瞧,不是小丁暮是谁。
“我屋里还有玻璃珠,你去找找。”小纪恒找了理由将小丁暮支开,语罢,推了推小丁暮。
小丁暮眨了眨眼,半晌消化话中的意思,迈着小短腿往家里走,棉帽的两个小球一晃一晃的。
等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小纪恒这才看向小胖子,只见他已经挪开满是灰尘的脚,蹲下,伸手正要去拿玻璃珠。
就是这一刻,小纪恒突然跑过来推开小胖子,对方反应过来要躲,但他太胖,速度慢了一步没躲掉,最后摔倒在地,嘴里的棒棒糖掉到地上碎成几块。
“哎呦——”小胖子龇牙咧嘴的捂住屁股。
小纪恒捡起玻璃珠,掏出纸巾擦擦,准备回家用水清洗,小胖子鞋这么脏,可能还很臭,要不是因为这玻璃珠是妈妈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被这么一踩他就不打算要了。
小胖子从小就是娇生惯养,家里人很溺爱他,哪里受过这等委屈,望着小纪恒的背影,恶狠狠道:“你他妈的嚣张什么,你爸爸已经死了,肯定是你克死的……”
从他开口那刻起,小纪恒猛地停下脚步,身子踉跄一下,低着头,垂落在身侧的双手攥紧,小手背上青筋凸起。
周围空气异常静谧,小胖子恶毒的叫骂声显得无比聒噪,在触及到某个字眼时小纪恒终于控制不住转身,眼中藏着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冷意,压着嘴角,被他盯着周身涌起一股冷意,小胖子戛然而止。
霎时间,小纪恒跑过去和小胖子打作一团,场面顿时陷入混乱。
小胖子外强中干,空有外表,起初还能还击,后来被打得哭爹喊娘,屁滚尿流,周边邻居听到声响,有人连忙过来拉架,有人跑着去喊小胖子的家人。
中年男子将小纪恒拉开,而他已经大红了眼,挣扎着还要去揍小胖子,手勾不到就用脚踢。
“小纪恒,你也太不懂事了,怎么能这么打人呢!”中年男子厉声道。
小纪恒眼眶红的厉害,像极度生气而要发泄的狼崽子,胸膛喘得厉害,不知是气得多一些,还是累得多一些。
“乖宝,我的乖宝啊,伤到哪了,有没有事。”小胖子妈妈急忙赶到,将小胖子扶起来,摸了摸他的脸。
“妈,纪恒打我,你去打死他。”看到家里人小胖子仿佛找到了主心骨,顿时嚎啕大哭好似下一秒要岔气。
小胖子妈妈闻言顿时火冒三丈,二话不说,直接上前狠狠扇了小纪恒一巴掌,发出啪的一声,他的头直接歪向另一边。
小纪恒原本想躲,但被人拉着没躲开,而中年男子似乎没想到小胖子妈妈会这么干脆上手打孩子,拦住她又要打下来的手,“别冲动,先问清楚俩小孩发生了什么。”
“有什么可问的,小纪恒这个小贱人都将我宝贝儿子打出血了,在场的人可都看见了,平时我都舍不得动我儿子一根手指头。”
小胖子妈妈双手叉腰,面目狰狞,嫌恶的看着小纪恒,仿佛他是十恶不赦的人。
小纪恒只觉得全身都疼,特别是脸上火辣辣的,都快没知觉了,视线渐渐变得模糊,但他倔强的咬紧牙关,不让眼泪掉出来。
小胖子妈妈嗓门大,这会功夫周围已经聚满观看的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乱哄哄的吵闹不堪。
小纪恒忽然想起电视里舞台中央表演的小丑。
这时他感到有人抱住自己,很轻,暖暖的,在刺骨的冷中显得格外炙热,烫得鼻间酸楚,紧接着闻到熟悉的奶香味,略微低头,由于视线模糊他看不真切小丁暮的表情,分辨不清到底是自己眼含泪水,还是小丁暮哭了。
张了张口想说话,但喉咙好似被堵住发不出声音。
人群中忽然爆发小孩刺耳的尖叫声,众人纷纷闭嘴,小胖子妈妈被吓得高高扬起的手臂停在半空。
不知何时出现一个小孩抱住小纪恒,大声哭,或者已经不能称为哭,是撕心裂肺的叫,令人感受到他的难过和悲伤。
“这谁家小孩?”
“不知道,没见过,是纪恒家亲戚的孩子吗?”
“他抱着纪恒干啥,等会小胖子妈妈可能连他一起打。”
“……”
丁柳英刚到村子,看见道路上都是人,她没有看热闹的习惯,只想回家瞧瞧小纪恒和小丁暮玩的怎么样了。
谁知人群嘈杂的声音中传出小丁暮应激的哭声!
心脏猛然拧紧,一股不祥的预感扑面而来,小丁暮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来不及细想,她奋力挤进人群。
人群中央,小纪恒灰头盖脸浑身都是尘土,左脸上五个触目惊心的血指印,眼眶红的厉害,而小丁暮抱着他哭,而看热闹的众人围观他俩。
丁柳英心里凉了半截,抽抽的痛,压住火气跑到小孩身边,摸了摸小丁暮的头,想将他抱起来,但他双手抓着小纪恒的衣服不撒手。
“没事了,妈妈来了。”她不敢大力拉小丁暮,尽管心如火烧也只能轻轻拍他的背给予安全感,与此同时抬起另一只手打掉小纪恒衣服上的尘土,安慰道:“别怕,阿姨在这。”
就这样,小丁暮声音渐渐变低,小声抽泣哽咽,却依旧抱着小纪恒,头埋在他怀里。
寒风簌簌,夕阳西下,两个小哭包抱在一起。
小纪恒忽而推开小丁暮,往家里跑,冷风往鼻腔里灌,刮的眼泪都出来了,他伸手大力抹了把脸,回到卧室反锁住门。
后背紧紧贴在门板上,小纪恒小小单薄的身体犹如掉了线的风筝徐徐滑落,蹲在地上,头深深埋在臂弯里。
这几天,那些被压抑的伤心难过和委屈在此时达到顶峰,化作泪水顷刻间涌出来。
自从爸爸不见后,他告诉自己要坚强不能哭,他是男子汉,要给妈妈做后盾。
如果他只会哭鼻子那妈妈该怎么办……
屋外依稀传来丁柳英和小胖子妈妈争辩的声音,明明听不清楚,仅仅是几个片段,却如潮水般将他密不透风的包裹,以致呼吸困难。
那些指指点点的人化作吃人的魔鬼将他围住,面目可憎,凶神恶煞,而他拼命的跑啊跑,但路太长了,看不到尽头,永远都跑不出去。
“这是小孩之间的纷争,你当大人的怎么能动手!你力气有多重难道心里不清楚?!!”
“他说那种话一看就是你们大人教的,俗话说有什么样的父母就有什么样的孩子。”
“两个孩子要是出事,我跟你没完!”
“……”
丁柳英虽然看着漂亮温柔,但这几年她独自带着孩子奔波打拼,无论受再多的苦她都咬牙坚持,自然不是任人拿捏欺负的性子。
搞清事情原委后她逻辑清晰,气势上坚决不退缩,很快将小胖子妈妈怼得哑口无言,节节败退。
“咚咚咚——”
门外响起三下敲门的声音,间隔规律有序,赫然是小丁暮。
然而小纪恒没有抬头,吸了吸鼻子,将哭声压抑的更小点,以至肩膀不断颤抖。
“咚咚咚——”
过了会,又响起三下敲门声,这次比上次声音高,显而易见的感觉到小丁暮急了。
擦擦眼泪,小纪恒依然没有要开门的打算,将头埋得更深,恨不得像蜗牛一样缩进坚硬的壳里。
他现在想一个人待会,不想和小丁暮玩,而且被弟弟看到他哭太丢脸了。
一门之隔,另一侧,小丁暮定定站在门前,左手举起敲门,眼角挂着晶莹的泪珠,鼻尖通红,脖颈因刚才哭泣产生的青紫还未完全褪去。
似乎不明白小纪恒为什么不开门,小丁暮急得侧头,耳朵紧贴着门听里面的动静,曲起的手指无意识伸直,整个手掌拍打在门上,嘴唇嗫嚅好似要开口说话,
“……哥”
“哥哥……”
声音很轻,夹杂着嘶哑,前几声中间停顿一会,听起来很别扭,像是那种很努力才发出的声音。
小纪恒闻言身体顿了顿,忘了流眼泪,抬起头,仔细听门外的动静,霎时间脑海里喧闹杂乱的争吵声如潮水迅速退去,虚无缥缈的世界只有那道嘶哑微弱的声音,却无比的清晰。
小丁暮喊他哥哥了!
喊他哥哥了!!!
小纪恒立即起身,由于蹲的时间太长腿麻了,站不稳,只好单腿跳到门边打开门,不料小丁暮趴在门边,门一开身子没有支撑直接摔到小纪恒身上,而他站的不稳,导致两人齐齐歪在地上。
冬天衣服穿的厚,摔在地上也不痛,就是有些凉。
“嗯,我听到了。”小纪恒将小丁暮扶起来,拍拍两人衣服上的灰,然后牵起他的手,带着鼻音道:“你叫我哥哥了。”
在触碰到的那一刻,小丁暮细小的手指立即抓住了小纪恒的手,同时他举手抹了抹小纪恒的眼角,似乎要擦眼泪,动作很轻,如羽毛拂过带起一阵痒意,而小纪恒低下头,方便他擦。
“我哭就哭了,你哭什么啊,也没人欺负你,还哭那么大声。”小纪恒抬手点了点小丁暮往下压的嘴角,顺便也给他擦眼泪。
最后小丁暮的手指停在肿胀透着血丝的伤口上方,似乎想碰,但怕小纪恒疼就没碰。
“没事,等会涂点药就好了,我皮结实,伤口好得快。”眼看人眸中又沁出泪水,小纪恒迅速捂住小丁暮的眼睛,掌心很快被打湿。
刚才只顾着哭了没怎么注意脸上的伤口,估计是麻了,火辣辣的感觉消散些许。
他讨厌小胖子和对方的妈妈,每次骂人特别难听,有时候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拳头,但他现在太小了,力气根本抵不过一个成年人。
好想快点长大啊!
小丁暮喊完哥哥就没再吭声,被盖住眼不舒服,偏头躲开小纪恒的手,靠在他怀里,左手紧紧握着小纪恒的手指。
良久丁柳英才回来,安慰一会两小孩,给小纪恒脸上涂药膏包扎一下,随后去衣柜找干净的衣服让他换上,刚才和小胖子滚到地上打架,衣服上满是泥土。
小丁暮刚才抱着小纪恒,身上也沾了灰尘,也要换,天快黑了,丁柳英索性给他换了睡衣。
小纪恒换好衣服就躺在被窝里,等丁阿姨走出房间后,他掀起小丁暮上衣,只见肚皮上有好几块大小不一的伤疤。
有的已经好了,不仔细看几乎瞧不出来。
不知是冷还是伤口疼,小丁暮抖了下,伸手按住衣角遮住疤痕,然后往被子里缩,头也缩到被子里。
他神色已经恢复至平静呆滞,甚至可以说空洞,眼皮耷拉着没什么精神,如果不是眼眶余红未完全消退下去,令人根本想象不到他哭了。
“谁欺负你了?我帮你揍他!”
刚压下去的火气又猛然上来,小纪恒心里已经认定这个漂亮乖巧的小男孩是他弟弟,谁敢欺负他弟弟!
小纪恒也缩进被窝里,腿搭在小丁暮身上不让他动,双手捧着他的脸,目光与之正视,严肃道:“是不是学校有人欺负你了!以后谁再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将他打得爹妈都不认识他!”
“我是哥哥,哥哥就应该保护弟弟。”
“我力气很大,揍今天那个小胖子简直小菜一碟,可恶,他自己打不过就让他妈帮他,输不起的弱鸡。”
小丁暮眼睛已经闭上,又被迫睁开,漆黑如墨的眸子映着小纪恒肿着半张脸满腔义愤的样子,连带着他那如死水般的潭中好似荡漾着一圈圈的波澜。
小纪恒说要保护小丁暮,也做到了。
此后的十年里,只要有人欺负小丁暮,他二话不说冲上去揍人。
他们互相给予对方长达十余年的陪伴,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从未想过分开,一年四季,春夏秋冬,身高一点点长大,最后变成如今青春肆意的少年。
小纪恒抱着小丁暮,一如十年后的今天,丁暮缩在纪恒怀里,听着胸膛下怦怦直跳的“咚咚”声,也许是感到好奇,一手按在上面。
本就有些燥热的纪恒浑身一个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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