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傅先生傅先生,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傅知行下班一回来,就听到画中传来叽叽喳喳的呼唤声,活像只蹦跳的小团雀,冬日里长出丰盈的绒毛,小小一团,极为可爱。

“什么忙?”

池梦鲤紧张又期待地问:“傅先生,你学问深,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池砚书的人?”

有些耳熟,但傅知行一时间没想起来在哪里看过这个名字。

他问池梦鲤:“你想找到这个人?”

池梦鲤点头又摇头:“找也找不到了!他是我兄长,要是能找到他才是稀奇。我是想问问你有没有读过他的诗作,我兄长也是个诗人呢!”

他这么一说,傅知行倒有了点印象,想起来在何处见过这个名字。

“诗作没读过,但我在博物馆参观过他的作品残迹。你等等,我去查一下资料。”

傅知行戴上眼镜,打开电脑登陆那家博物馆的官网,根据残存的印象搜索作品的名字,往后拉了几页,找到了自己看过的那篇。

池梦鲤怀着无比紧张的心情,听到他说:“小鱼,如果这位池砚书就是你的兄长的话,我想这篇作品应该与你有关。”

“它的名字叫作,《念余弟祁安书》。”

这篇作品没有留存下来全本,只剩下些微残文,墨迹也随着时间变得暗淡难辨,是否属于池砚书的真迹还存在争论,全因行文字迹与其笔风差异较大,内容风格更是迥异。

千年前的文坛盛行骈体文,曾任南郡太守的池砚书便是其中翘楚,他流传下来的几篇文章皆是风格华丽,对仗工整,一字一句如珍珠成堆,珊瑚成簇,字里行间珠光宝气四射,奢华威仪无度。

观赏价值很高,思想价值略逊,也因此没有被收入主流教科书,文学专业以外的人较少知晓。

而那篇《念余弟祁安书》若不是言明了自己的身份,任何人都不会将其与池砚书联系在一起,因为残本表现出来的文风极为质朴,几乎都是直抒胸臆的白话,与他其他作品的风格差别太大,所以至今没有个定论。

从残存字句中可以推断出整篇文章的内容是在怀念其幼弟,只是姓名与生平等字段皆被岁月斑驳了,无从得知其弟身份,只知兄弟二人被迫分别,余生不复相见。

现在一看,不正和池梦鲤的经历契合吗。

而池梦鲤听他说了这些,呼吸愈发急促,直觉告诉他,那篇什么书肯定是他兄长写的!

他哀求道:“傅先生,你能不能让我看看那篇文章,求求你了。”

傅知行听他声音都带了哭腔,心中也是一紧,立即满口应下。

他先用平板截了图,但实在模糊不清,看不清字体,于是转而去到书房。

也是巧的很,官网介绍残卷所用的纸张是一种宣城纸,他书房中正好有。这种纸张纯白细密,柔软均匀,棉韧而坚,光而不滑,且久藏不腐,百折不损,是宣纸中的极品。

傅知行磨墨洗笔,照着原作临摹一份,字迹竟分毫不差,只在模糊斑驳之处留下空缺。

待墨迹干透,他将宣纸拈起,胸中浮现一股难言的悸动,心跳如擂鼓,在静谧的房间中格外明显,却想不通为何为有这种异样的感觉。

索性不想了,拿着这张字回到卧室,送入翘首以盼的池梦鲤手中。

池梦鲤一拿到手就迫不及待地阅读,从没有这么好学过。

刚读了几句,他就忍不住捂住了嘴,眼中热泪盈眶。

那文章中的一字一句,分明是他兄长平日里与他说话的语气!

因为他不好读书,大字不识几个,所以池砚书与他讲话时从来不咬文嚼字的掉书袋,一向只说大白话,时而凶悍管教,时而谆谆教导,陪他度过十几年的漫长岁月。

他们兄弟二人性格迥异,但却亲密无间,池砚书从来不嫌他笨,不厌他烦,一直是一位尽职尽责的兄长,护着他长大,有什么好吃的都紧着他,惹父母生气了还帮他挨打……越回忆这些往事,池梦鲤就越肝肠寸断。

光是看到这些断章残句,池砚书的模样便再次出现在他眼前,悲痛之中,他仿佛听到了兄长熟悉的声音,叫他一个人也要照顾好自己,莫挂念父母,莫伤心往事,他自会孝敬爹娘颐养天年,只愿幼弟余生皆安……

池梦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把宣纸都打湿了,正好落在那几片空缺之处,弄得纸张模糊起皱。

他不知道,被泪水打湿后的字作竟然正正好与残本一模一样,只有纸张年份的差异罢了。

傅知行在画外听到他的嚎啕大哭,温声安慰了几句,见不转好,也只能先去准备晚饭。

“我做你爱吃的红烧肉好不好,别哭得太狠,小心呼吸性碱中毒。”

说完便离开了,让他自己冷静一下。

池梦鲤充耳不闻,坐在书桌前兀自掉泪。

把那残存的字句看了一遍又一遍,眼泪也落了一片又一片,他忽然动了起来,乱七八糟地翻找东西,把书本都扔到一旁,找出来几张信纸和一支笔。

池梦鲤抹了把眼泪,虽然没什么用处,因为转瞬又涌了出来。他抽了抽鼻子,拿起笔开始写字。

写给他的兄长和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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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娘,兄长,你们不用担心我,我现在一切安好。

我没死,那群人把我捉走祭河,但被我逃了出去,然后来到一个有山有水的好地方,还遇到一个对我极好的男子,他救了我,还为我供给住处和衣食,我现在不愁吃喝,活得特别好。

好吧,我说实话,其实我到了僧辩和尚送我的那幅画里,我出不去了,也不能去找你们,我真的好想你们,但是我被困在画里,哪里也去不了。

不过我真的过得挺好的,因为画外的年代是二十一世纪,千年之后的世界,大厉朝早就亡了。哥哥放心,你实现青史留名的愿望了,你的文章现在还被人传颂呢,后人都夸你的字句堪比珍珠玛瑙,华贵富丽。

这里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人人都能丰衣足食,我在这边短短数日,不仅吃胖了,还长高了呢!多希望我们一家人生活在二十一世纪,肯定会非常幸福。

所以你们不用担心我,我真的非常好,皇帝老儿都比不过我现在的好日子。娘你千万别哭了,哭坏了眼睛多受罪。爹你也劝劝娘,你们哥儿整日里吃香喝辣,没甚好挂念的。兄长你照顾好爹娘,有时间就多写些文章,争取多传下来几篇。

哎,如果你们能收到这封信该多好,就能知道我平安无事,不必为我挂怀。而且最重要的是,要去河边找到那幅《村居图》,好生收起来,我就在里面住着呢!

还有还有,莫要忘了把画流传下去,让哥哥的孩子传给孙子,孙子传给重孙,反正到了二十一世纪的某年某月,一定要把画送到一个叫阅古斋的地方,傅先生会花两百万把这幅画买下来,然后才能救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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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里,池梦鲤的泪都快干在脸上了,面皮紧绷绷的,有些难受。

他不知道还能写点什么,胸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怎么诉说。而且就算写了又有什么用呢,不能送到爹娘手中,只是自己聊以安慰而已。

这才知晓为何人们都喜欢报喜不报忧,真到了紧要关头,心中最挂念的无非是家人亲友,不想他们为自己担忧,毕竟担忧也没用,还是好好过安生日子吧。

池梦鲤叹了一口气,把笔放下。

他呆坐了一会儿,才慢腾腾地动作起来,把宣纸和信纸收作一沓,在枕边放好。

晚饭吃得再丰盛,池梦鲤却始终提不起兴致,这回竟是比上次在山顶还要悲恸,久久都没能缓过来。

傅知行不知该如何劝解。

第二天周六,周别寒约他去俱乐部攀岩,他拒绝了,并且驱车来到另一个地方。

省博物馆。

傅知行约见了博物馆的领导,再次参观池砚书的那幅残作真迹。

来到收藏室,隔着透明的玻璃展柜,灯光下的纸张斑驳泛黄,处处是岁月的痕迹。

傅知行看得很认真,却越看越觉得熟悉。

那字里行间的韵味,勾画,运笔……为何与他自己的如此相似。

相似到几乎完全相同的地步。

“这幅字作虽然比不上钟繇逸少,但它的奇艺之处不在书法,我说出来傅先生肯定也难以置信。”

“哦?”

博物馆的工作人员道:“您知道现在利用科技手段可以较准确地鉴定纸张年份,这幅字作确实是千年前流传下来的,但科学家意外地发现,它所用的纸张与墨汁的品质远超当时时代,或许可以证明我国古代的造纸技术比已知的水平更加高超。”

傅知行心中一动,纸张……他看向展柜中泛黄的纸,又想起昨夜自己选用的宣城纸,那种熟悉的感觉愈发强烈了。

一个天马行空的猜想浮现心头,使他几乎忘记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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