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少卿放肆地靠坐在沙发上,两条笔直的长腿交叠着搭在前方的茶几上,黑色的皮鞋底正对着他的父亲。
他嘴里叼着根烟,头发随意拢到脑后,余留几缕发丝,他双眼微眯,透过灰色的烟雾狂妄地睨向沈振兴。
他嘴角挂着一抹凉薄的讽笑,倨傲道:“想要你的儿子,拿手里的股权来换。”
沈振兴坐在对面,浑浊的双目阴狠地瞪着他这个大儿子。
他额头青筋鼓起,用力地杵了几下手里的拐仗,触及地板发出闷重的响声来发泄心里的愤怒。
他咬牙怒视,每一个字都恨不得在牙缝里嚼碎。
“你这个混账!你就是个伥鬼,我当初怎么就没掐死你?怎么就、没、掐、死、你!”
傅少卿拿掉烟,冷漠地盯着他的父亲,嘴角却像坏痞一样哂笑起来。
他挑着眉,故意压低声音,脸上带着明晃晃的挑衅。
“掐死我?你敢吗?我祖父的钱你不要了?还是我妈的遗产你不分了?”
他嚣张地笑了出来,戳破道:“沈振兴,你不仅不敢掐死我,你还得哄着我,哄着我把我那份继承权也给你。”
沈振兴气得手直哆嗦,他本就心脏不好,此时面色更是灰白。
他恨道:“沈星河是你弟弟,是你的亲弟弟啊!你把他弄哪去了?你到底把他怎么样了?”
傅少卿吊儿郎当地点了几下头,漫不经心地附和说:“是啊,亲弟弟,和我流着一样的血。”
“那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为什么?”沈振兴目眦尽裂,冲他吼道,“他害过你吗?他除了任性,有点小少爷脾气,他做过什么坏事?他害过你吗?”
傅少卿被这句小少爷逗笑了,他道 :“他没有害过我,甚至我打他,他都不敢还手,你放心,沈星河还活着,我不会让他出事的,毕竟他还有用,我还没利用完呢。”
沈振兴简直要被他这副混账态度气死。
这个儿子自小端方雅正,举止斯文,他遗传了他母亲的高贵,可是从何时起,他变成了眼前这副模样。
傅少卿继续说:“沈星河命不好,他有一个自私自利的父亲,还有一个贪婪无度的母亲,但是他又命很好,因为这对父母对他很重视,否则他怎么会成为我手中的把柄呢?”
他嗤笑一声:“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在你眼里,沈星河的命和你手里的钱,哪个更重要?当初你能为了钱舍弃我,那么如今,你会不会为了钱也舍弃他?”
傅少卿离开沈家后,才感觉肺里终于能呼吸空气了。
他回头看向曾经的家门,犹记得小时候母亲拉着他的手在花园里散步。
他追着蒲公英在草地上奔跑,每次回头都能看到妈妈温柔的目光。
夕阳西下,爸爸出来寻找,他曾一手托抱着他,一手牵着妈妈的手,告诉她给她做了喜欢吃的草莓蛋糕。
那时的家叫昀园,而今叫沈府。
他不明白,原本恩爱的人为什么说变就变?难道人死了,感情就会消失吗?还是说原本就爱得不够深?
傅少卿眼眶酸涩,他想深吸口气缓缓,可四周的空气却仿佛变得稀薄,让他胸腔憋闷。
他隐忍下心脏处传来的痛意,垂下眼睫掩饰情绪,片刻后再次抬眸,眼中悲伤尽散,空余一目漠然。
傅少卿没有回家,他驱车去了墓园。
墓云山有一处私人墓地,建在墓园西北角的安静之地,距离这里二十多公里,就是他建造的墓云山别墅区。
傅少卿手中抱着一束白色的马蹄莲来到墓碑前,这是他妈妈生前最喜欢的花。
他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哽咽许久未能说出只字片语。
他屈膝蹲在墓碑前,把手中的马蹄莲平放在墓碑前,温声说:“我过得挺好的。”
从墓园出来已经是傍晚了。傅少卿一身疲累地回到家,打开房门,家里没有开灯。
他按开玄关开关,房间灯光陆续打开。
郑玄宇衣着整齐地端坐在沙发上,听到声音后转头看了过来。
二人目光在空气中交汇,均没说话,对视几秒傅少卿走了过来。
他坐在郑玄宇身边抱住他的腰,在他颈窝处蹭了蹭,低声问:“怎么没开灯?你不是不喜欢家里黑吗?”
郑玄宇没说话,他突然有点不想问他了,他害怕破坏他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美好。
他鸵鸟地想,要不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就当没见过孙行。
郑玄宇抬起手抚摸他的后背,轻声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公司有事。”傅少卿随口道。
他紧了紧手臂,继续说:“我明天早上出差,凌晨三点的飞机,要走一周。”
“这么突然?”郑玄宇偏了下头。
“嗯,国外那边产业出了点麻烦。”
郑玄宇脑中不受控制地闪现出孙行说过的话。
他沉默片晌,没有问他去哪,反而说:“我今天看到孙行了。”
傅少卿抬起头,“在哪看到的?”
“在洗衣店附近,衣服干洗好了,我今天给你取了回来。”郑玄宇平淡地说,“孙行看起来不太好。”
傅少卿松开手坐直身体,“孙行前段时间请假了。”
郑玄宇微不可见地抿了下唇,“是吗,请假了啊,那你这次出差谁和你去?”
傅少卿说:“我自己过去。”
郑玄宇静了一瞬,心里突然紧张,他垂下眼睑问:“去哪?”
“新西兰。”
郑玄宇心脏倏地缩紧,头皮发麻激起一阵嗡鸣。
他看向傅少卿,强颜欢笑地说:“新西兰啊?我还没去过呢,这次出差我陪你去吧。”
傅少卿蹙了下眉,回绝道:“我去出差,你去干什么?你英语又不好,而且我很忙没有时间陪你。”
“英语不好就不能出国吗?”郑玄宇目光冷了下来,“那方轻羽为什么能去?”
傅少卿一怔,脸色微变,“你说什么?”
郑玄宇顺着鼻腔嗤了一声,嘲讽地笑了出来。
“难道方轻羽没在新西兰?傅少卿,你是去出差,还是去会情人啊?”
傅少卿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谁告诉你的?”
“重要吗?”郑玄宇也沉下了脸,他质问:“傅少卿,你不是说你没碰他吗?那为什么要把方轻羽藏起来?”
傅少卿感到一阵烦躁,语气也显得有些急躁不耐烦。
“我藏什么?他在我新西兰的庄园里工作,和所有人待遇一样,等过两年他的脸变回去了,他就会离开。”
郑玄宇讽刺一笑,“你还真是个情种啊,就因为他长得和小雨像就对他这么好。”
傅少卿此时已经没有了耐心,压抑一天的阴郁脾气隐有压制不住的趋势。
他耐着性子再次解释:“我总不能让他顶着那张相似的脸与别人承欢吧,我今天已经很累了,你一定要在这翻旧帐吗?别天天因为这点破事没完没了的,我犯得着在这种事情上骗你?”
他越说声音越大,最后腾地站起身,耐心告罄,沉着脸就往卧室走。
郑玄宇一股怒气冲上头顶,他猛地从背后追了上去,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力气大得把他拽了个趔趄。
他冲他吼道:“那我是什么!”
傅少卿强压着脾性,咬牙说:“什么你是什么,你他妈有完没完,你是不是这段时间好日子过够了。”
说完甩开他的手,阴沉着脸继续向卧室走去。
郑玄宇卯上劲了,他再次追了上去,整个人挡在他面前,固执地瞪着他,势必要问出个结果来。
“傅少卿,我问你,你当初为什么把我留在身边,是不是因为我和小雨长得像。”
傅少卿像被气笑了似的冷叱了一声,故意道:“对啊,否则我为什么要你?为什么把你带回家?为什么迁就你的破脾气?为什么安排人去保护你?我傅少卿要什么样的没有,好好珍惜你这张脸吧,像他是你的荣幸。”
郑玄宇惊愕地看着他,他竟然连敷衍都不愿意了。
他心口传来密密麻麻的痛,如万剑穿心,他不得不面对这个呼之欲出的事实,却还想要贪恋一丝挣扎。
他强忍着眼泪,内心反复揪扯,最后还是问了出来,“你一直把我当成替身是吗?”
傅少卿深吸口气,脑子里混乱不堪,其实他不只一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但都没有得到答案。
他转头看向窗外,一言不发。
郑玄宇今天被孙行刺激了,此时话已经挑明,他决定不再自欺欺人,一次说个明白。
“从你第一次见到我开始,就没打算放过我,就因为我和他长得像,是吗?”
“你当初把方轻羽带回家,是想替换掉我,但是后来你发现他和小雨并不像,还是我最像,所以你才又重新把我找了回来,是吗?”
傅少卿缓缓转头看向他。
郑玄宇泪眼婆娑,情绪突然爆发,他声嘶力竭地冲他吼道:“那我算什么?傅少卿,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我全心全意地爱着你,我把全部的感情都给你了,为了爱你我一味妥协,为了和你在一起,我甚至连自尊都不要了。”
“你把我关在墓云山别墅,说是为了保护我,我就老老实实地待在那里,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可是你呢?”
郑玄宇冲他怒吼出来,“你让我做替身?还他妈是个死人!我和你在一起这一年多算什么?我的真心又算什么?傅少卿,你对得起我吗?”
傅少卿也被彻底激怒了,他冷笑出来,一步步地逼近他,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对他说:“郑玄宇,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你心里的算盘和小聪明其实我都知道。”
“你有多少真心,多少算计,你攀上我又带着多少目的,这其中有几分感情几分利益你心里比我清楚。”
“你的感情这么纯真,这么高尚,为什么还给我当情人啊?你到底是因为喜欢我,还是为了那20万?”
“你为什么不继续做你的主播,为什么进入我的公司,你敢说自己没有私心?不是想借着我的势力转行给自己铺路?”
“你也知道自己吃的是口青春饭,能攀上我其实你心里求之不得,你很聪明,那你就继续装下去,装得像一点。”
“你为什么一定要问个清楚,搞得彼此都不愉快,大家心照不宣不好吗?”
“你口口声声说你爱我?”傅少卿自嘲地嗤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悲凉地说:“我不相信爱情,这个世界没有人真心爱我,爱我的人都死了。”
傅少卿站在郑玄宇面前,一副施舍的语气,居高临下地说:“好好保护你这张脸,乖乖待在我身边,你就还能住在这里,拿到每个月的20万。”
他微微弓腰,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郑玄宇,认清自己的位置,人生才能过得好,没有人教过你吗?”
郑玄宇呆若木鸡,此时的他被傅少卿一席话击得粉碎,浑身血液仿佛凝固,他的心快要疼死了,找不回任何思绪。
他麻木地低语:“原来从始至终都是我一厢情愿,原来两个人的恋爱真的只有我自己在谈。”
他眼泪掉了下来,他不想哭,他觉得太丢人了,但是他无法克制。
他只能任由眼泪滑落,继续说:“傅少卿,你说的我都承认,我确实有私心。”
“我想借用你的权势给自己一个机会,让自己过得好一点,这有错吗?至少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郑玄宇面色苍白,仿佛失去了生机。
他坦白道:“几年前,我家里发生一起火灾,妈妈为了救我被烧成重伤变成了植物人,我走投无路只能去借高利贷。”
“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打多少份工,它的利息就是不停地往上涨,我永远都还不起。”
“原本我可以上个好大学,工作后把妈妈接过来,我可以找份体面的工作,像普通人一样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但是那场大火夺走了我的一切,我的人生也一并被烧死了。”
他低喃道:“全都没了,人生就是这么不公平。”
“没有人教过我人情世故,也没有人告诉过我生存之道,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背着一身债务东躲西藏。”
“我最多一次,一个月打了五份工,连续工作二十多个小时候累到晕厥。可是即便如此,我都没有出卖过自己。”
他眼睛干涩赤红,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他看着傅少卿:“我的感情在你眼里一文不值,但对于我来说是干净神圣的。若不是因为喜欢,你的20万买不来郑玄宇。”
他垂下眼睑,低声道:“但是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傅少卿看着眼前的郑玄宇,心里绞着劲的疼。
他从来没感受过这样剧烈的感情,这种疼痛像要将他的心脏撕裂,让他窒息,让他有一种强烈的想要不顾一切去保护他的冲动。
他控制不住地上前一步,“玄宇,我……”
他想要解释,想说不是那样的。
郑玄宇却不给他机会,他抬起手挡在他身前,目光冰冷,拒绝他的靠近。
傅少卿突然惊慌失措起来,心底涌上陌生的恐惧,好像这个人在一点点变淡,如果他不在此刻抓住,他就会消失不见。
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多久,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提示他航班时间快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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