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一日起,她和张成喜一日比一日变得更亲密起来。
万珍儿不需要再躲在远处偷偷看他,因为张成喜总会第一时间发现自己,他会带着万珍儿去那些她从没去过的地方,感受她从没做过的事情。
他们泛舟游湖,谈天说地,张成喜会说起那些他在外地行商时的事情,那些她未曾见到过的地方,在她面前如同画卷一样铺陈开。
他说着总是下着绵绵雨的江南水乡,轻哼着采莲女绵柔的小调,时而又说着诡秘又惊险的苗疆,在充满蛇与虫的雨林里感受自己极速又刺激的心跳声,还说着无边大漠中看过的落日,躺在沙丘中仰望过的浩瀚星海。
同张成喜认识以后,她才明白,原来自己的生活竟然是如此枯燥而又乏味,那些自由自在的天地,她从未见过。
他们像是朋友,却比朋友更加亲密。
他们从未逾矩,最近的距离,不过是两片衣袖不经意地相贴,又一触即分。
可张成喜终归是要走的,他不会一直停留在一个地方,更不会为了谁而停下自己的脚步。
在张成喜出发的前一晚,万珍儿从家里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瞒着父亲和母亲,避开了众人的视线偷偷溜出了万宅,敲开了张成喜的房门。
万珍儿站在门外,手里紧紧攥着手中的包袱,既忐忑,又兴奋。
她想要跟着张成喜走。
门被拉开以后,露出张成喜带着诧异的脸,他盯着万珍儿身上的包袱,半晌,才沉默地让她进了门。
“我不能带你走。”
这是张成喜关门以后,唯一跟她说的一句话。
“为什么?”万珍儿不明白,她可以抛弃一切,她可以什么都不要,哪怕风餐露宿,浪迹天涯,她一点都不怕。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可是张成喜从没有像这一夜这样冷漠过,无论她说什么,无论她如何央求,张成喜始终一言不发。
最后,万珍儿心一横,爬上了张成喜的榻。
既然张成喜不愿意带她走,那她……那她总要留下些什么……
他若走了,天南地北的,她又能去何处寻他?
那时,张成喜攥着她胡乱在他身上摸索的手,平静地问她:“万姑娘,你可想好了?”
“我……”万珍儿含着泪点了点头,“我想好了。”
除了张成喜,她不会再喜欢上任何一个人了,哪怕终身不嫁,她总能找到法子去找张成喜。
这一夜,她和张成喜耳鬓厮磨,从未有过的亲密,宛如一对交颈鸳鸯。
**一梦,晨起方散。
临走时,她躺在榻上,望着张成喜拉门离开的背影,声音很轻:“张成喜,带我走吧。”
“哪怕……你骗骗我呢……”
“我会等你回来。”
“给我留个念想……也是好的。”
张成喜没有回头,最后关门时,却还是落下了一句似有似无的:“嗯。”
在张成喜离开以后,日子仿佛一瞬间慢了下来,她还是同以前一样,只是做什么都失去了滋味。
然而没过多久,万珍儿发现,自己怀孕了。
那一瞬间,她说不上是恐慌、惧怕,亦或是惊喜。
这个消息根本瞒不了多久,她便主动和父母坦白了自己所犯下的荒唐事。
万氏夫妇震惊愤怒之余,却也不忍心对自己的女儿多加苛责,于是,他们便开始为她寻亲,他们要在她肚子还未显怀时将她嫁出去。
可是这等亲事,又有哪个男子愿意接受呢?
万幸的是,万家的家底不薄,不能娶亲,招赘便是了。
他们很快便寻到了一名性情温厚的读书人,还是个秀才,既是招赘,有他们看顾着,想必也不会对自己的女儿不好。
可万珍儿哪里愿意,她哭着央求自己的母亲:“我不要嫁人!母亲!为何一定要我嫁人?”
万夫人只是木然地看着这个自己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不明白为什么,她竟然长成了如今这等忤逆长辈、做出那样不知廉耻的荒唐事。
“身为女子,如何能不嫁人?”
“你不嫁人,你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便是个孽种!”
“这等事情传出去,这城里还有谁能看得起我们万家?”
万珍儿哭得眼睛都肿了起来,不停地在地上磕头:“我可以……我可以一个人将孩子养大,母亲……母亲!求你了!求你了!别让我嫁人!”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孩子,你真是!”万夫人勃然大怒,一挥衣袖将她扯住的手挥开,“丢人现眼!”
然而没过多久,便传来了张成喜的商队在海上沉船的消息,一行十数人,无一人生还。
万珍儿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绣孩子的肚兜,针尖一滑,扎破了指尖,留下一滴鲜红的血,落在艳色的布料上,很快便没了踪迹。
张成喜死了?
他怎么会死呢?
她不信。
不是说好了,还会回来找她的吗?
万氏夫妇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请人作了灵媒,穿着鲜红的嫁衣,竟是要嫁给一尊牌位。
万夫人痛心疾首,也对她失去了耐心,她只是冷冰冰地看着这个曾经乖巧懂事的女儿,道:“你真是疯了。”
万珍儿被府上的下人拉了回去,关在了屋里,直到顺利成亲那日,她才见到了父母为自己寻的那个丈夫。
他就是同自己相伴一生的人吗?
他的名字,叫郑言。
确实如父母所说,是个性情温厚的良人,他不介意万珍儿肚子里怀的不是自己的孩子,时常还会为万珍儿亲手熬安胎药,对待万氏夫妇也是十分恭顺孝敬。
所有人都很满意,除了万珍儿,她从未和郑言同床共枕过,但是郑言也从未逼迫过她。
万珍儿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这件事情被顺利掩盖了下去,没有人知道这个孩子有着怎样的来历。
一日,万氏夫妇去城外的庄子上查账,去的路上,遇到了山匪,两人死相凄惨,身首异处。
至此,偌大的万府就剩下了一个万珍儿一个人,万家的生意渐渐都由郑言接手。
可她的身体却越来越弱,重重打击之下,万珍儿瘦得像一片风筝,风一吹,便能飞走了。
肚子越来越大,晚上起夜便越来越频繁,又一次晚上醒来以后,万珍儿呼唤身边的丫鬟扶她一下,喊了半天,却都没有人回应。
她找来找去,身边连一个守夜的人都没有,她心中觉得奇怪,便想着去问问郑言。
他房间还点着灯,万珍儿不知道为何郑言这么晚了还没有睡,她便伸手准备推门。
一靠近,便听见了一阵婉转嘤咛的女声,伴随着男子粗哑的低喘。
万珍儿的身体一霎那便僵住了,整个人如坠冰窟一般。
她靠在门外,听着两个人的欢愉声,好半天都动弹不得。
半晌,**初歇,房间里传来两人的交谈声,他们丝毫没有压低自己的声音,仿佛根本不在意会不会有人听到这样一番对话。
“郑郎,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成亲啊,你不是说等那两个老东西死了,就娶我的吗?”
这个声音,她认得出,竟是她的贴身丫鬟。
郑言轻笑了一声,道:“不急,等弄死了万珍儿那个贱妇,你就是名正言顺的郑夫人了。”
说罢,他的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厌恶:“脏了身子的贱人,还以为自己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我每次看到她和她肚子里的那个野种,都恨不得把她弄死!”
“你说,我要怎么折磨她,才能解我的心头恨呢?”
听到此处,万珍儿慌忙转身离开,她要赶紧离开,去报官!让所有人都知道郑言的恶行!
可她沉重又虚弱的身体让她行动不便,加上整个人惊慌失措,走路都跌跌撞的。
夜里很静,门外的脚步声惊动了屋里的人,郑言披衣开门,追了出来。
头发被人往后重重拉了过去,她不得不仰望着抬头,对上郑言的眼睛。
那双眼不像是平时她看到的那般柔和、温善,带着浓烈的贪欲和厌恶,问她:“你以为,你能逃去哪里?”
郑言接管万家的生意以后,便将万宅的下人都换掉了,留下的,都是郑言信得过的人。
这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万珍儿这才发现,身边竟然没有一个可靠的人,就连身边贴身侍奉许久的侍女,她也在远处望着她,一脸风凉无辜的模样。
没有人会为她说话,庇护她的父母早已化为一堆白骨。
她眼睁睁地看着家里的门匾被换成郑府,被关进不见天日的房间里,郑言对外说,万珍儿因为父母的双双离世得了失心疯,每日里不是说疯话便是行为诡异。
没有人相信她说的话,他们都觉得她疯了。
每一日,她都从那些细碎的天光里张望着,期盼有人能听得到她的呼唤。
可郑言听不得她的声音,甚至觉得她的声音太过聒噪。
割了舌头便不会说话了,断了腿的人也没办法往外跑。
他说:“万珍儿,你当真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么?”
“我偏偏要你这样痛苦地活着,偏偏要这样做弄你,糟践你……”
“我偏偏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又是一场秋雨落下的时候,万珍儿即将临盆了。
她拍着门,一声声喊着:“好疼啊……好疼啊……”
没有人听得到她的声音,因为她喊着好疼的那张嘴里,已经鲜血淋漓。
最后,她在这个下着秋雨的晚上,产下了一个根本不会哭的孩子。
她抱着那个孩子,渐渐绝了气息,身上的血染红了她的裙裾,在地上拖出了一条鲜红的痕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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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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