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没等孟竹细想,眼前的画面又换成了另一幅景象。

郑府还是那个郑府,只不过有几个家丁正抬着一块新的牌匾往大门口挂了起来。

孟竹望着地上那块被换下来的牌匾,它被随意丢弃在一旁,那块牌匾落了灰,只能依稀看到上面龙飞凤舞的两个字。

——万宅。

她终于想起来,方才在那个成亲的画面中她踏入郑宅时那一股不对劲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这块匾额,一开始就是挂着万宅两个字,是她先入为主把这里认为是郑宅,忽视了那股不对劲的感觉。

嫁衣女安静地站在屋子里,是一个朝着窗外看得姿势,一只手上拿着一个拨浪鼓,轻轻摇晃着,那张脸上依旧是模糊的,那双空洞的眼睛下面还残留着已经干涸的墨汁。

她走路的姿势很奇怪,一摇一晃,像是长了一双长短不一的腿。

忽然,周围的气压仿佛一瞬间降了下来,她能感觉到皮肤上一阵阵刺痛,针尖似的密密麻麻地扎着疼。

面前的场景忽然变得像一幅抽象画,人也不似人形了,扭曲成各种奇怪的形状朝着嫁衣女涌去,像是在跳一场狂欢的舞。

方才安静的空间内响起一道道催命符似的声音,尖利又刺耳。

“贱妇!贱妇!”

“来啊……割了她的舌头……”

“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

“我让你生你就生,让你死你就得死,知道么?”

“可我偏偏就喜欢这样作弄你……”

“好疼啊……好疼啊……”

嫁衣女口中流出黑色的液体,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苦涩的味道。

周围霎时间狂风四起,孟竹被这股不知何处而来的风吹得差点跌倒,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抓身边的物体,却忘了自己现在是魂体的状态,手从身旁的柱子一穿而过,什么也没有抓到。

下一刻,仿佛站在了暴风眼中。

那些奇怪的“人”忽然全部朝着孟竹的方向看了过来,对着那一双双空洞扭曲的眼睛,孟竹的头皮一紧。

前方飘飘荡荡落下来一张符纸,正是刚刚施允往她身上贴的那张。

她扭头看向身边的施允,他那副懒洋洋的姿态终于收了起来,指尖泛起金色的灵光,一手结阵挡住不断向着两人袭击过来的鬼影,一手快速在孟竹额心点了几下。

被施允指尖接触到的一瞬间,她的脑中像是凭空出现了一条金色的灵流,那些灵流迅速流淌入她的四肢百骸,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脉络,甚至还能看到自己脑海中一片模糊而飘渺的空间。

施允的唇角微勾,身后的长发被风扬起,他偏头朝孟竹看了一眼,道:“好机会。”

孟竹还有点懵,“……什么?”

“去,找到那个嫁衣女。”

说罢,施允结印的手一顿,朝着孟竹挑了挑眉,然后——

出其不意的一掌拍在孟竹的背后,一瞬间,她的腿就像是自己生出了意识一样猛地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身边的景象在快速倒退,肉眼根本看不清,快得像一道道虚影,孟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周围的风几乎要把人撕碎一般,喉口因为剧烈运动而涌上一股腥甜的味道。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没有穿任何保护设备被拖在飞机后面裸-奔的人。

天杀的施允!

要这么个历练方式,能不能提前说一声!

不知道跑了多久,双腿终于停了下来,孟竹瘫倒在地上,喘得像下一秒就要原地去世了。

等那股要命的劲儿过去了以后,孟竹才撑起一只手坐了起来。

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张惨白的人脸,还有两只黑洞一样的眼睛。

……草!!

她很少说脏话的,但是此刻真的忍不住要骂人了。

孟竹下意识地一拳朝着那张纸人脸挥了过去,那张纸糊的面孔瞬间破了一个大洞,却在下一刻又恢复原状。

那双黑洞一样的眼睛依然对着她,却没有什么攻击性的动作,孟竹和那双眼睛对视了一阵子,头皮发麻的感觉终于好了一点。

怪不得都说人类是适应性最强的生物呢。

盯着盯着,纸人开口了,和那张恐怖的脸不一样,声音意外得轻柔婉转,她说:“你也是来等人的吗?”

孟竹这才发现,这不就是施允让她找的嫁衣女吗?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嫁衣女的声音。

她松了口气,试探着回道:“对……那你呢?你在等谁?”

嫁衣女头微微一偏,竟然从那张纸画的脸上品出点高兴的意味,嫁衣女的声音也变得活泼起来:“我在等张成喜。”

谁?

孟竹站起身,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里很黑,似乎是一间密封的屋子,她不喜欢这样又黑又封闭的地方,只有她和嫁衣女两个人。

嫁衣女似乎许久没有和人说话了,孟竹走一步,她就跟一步,像个跟在身后的小狗。

适应了以后,孟竹还觉得她有点呆萌。

她在桌边坐下,嫁衣女也跟着她在桌边坐下,两个黑洞转过来盯着孟竹,她的手上还拿着那只拨浪鼓,时不时转动一下,在这个格外寂静的空间里,发出哒哒、哒哒的轻响。

孟竹抿了抿唇,抬眼问她:“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里吗?”

嫁衣女手上的拨浪鼓停了下来。

孟竹放在桌子上的手动了一下,然后伸出手将嫁衣女手上的拨浪鼓接了过来,轻轻在空中晃了晃。

哒哒,哒哒,安静的房间里只有拨浪鼓规律的声音。

“万珍儿,告诉我你想传达的事。”

这是她在那些催命一样的声音里模模糊糊听到的,她能肯定这就是嫁衣女本来的名字。

方才施允点在她额心的那几下,就像是硬往她脑子里灌了一本修仙人士的百科全书,施允不耐烦多说,用的方式也是简单粗暴的,直接将那些术法理论灌进了她的灵海。

鬼是不记得自己的前尘过往的,自然也不记得自己的名字,没有怨念的魂魄会进入轮回,只有这种执念极深的魂魄死后会化为鬼游荡在人间,执念越深,便会失去本心,如同行尸走肉般被怨念所控制。

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嫁衣女身体仿佛被定住了似的一动不动,那张纸人脸竟然慢慢生出皮肉,从眼睛、鼻子、嘴巴、最后长出完整的皮肤。

这是一张温婉柔美的脸,一点也不可怕。

她看了看孟竹,又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表情还有些茫然,好半晌,她才缓过神来,嘴里喃喃道:“对……我是……万珍儿……我是万珍儿……”

刚开始,她说话还是结结巴巴的,后来,便越说越流利了,孟竹也终于知晓了这个故事的开始。

万珍儿,本来是桐花城内的富商万氏的独女,家境殷实,无忧无虑,这样的姑娘,平时没什么事就喜欢去庙里上上香,为自己求个姻缘拜拜菩萨。

一场秋雨落下,她从庙里出来,手上撑着一把油纸伞,遇到了站在雀桥上的张成喜。

张成喜其人,是一名游商,他居无定所,四海行商,遇见万珍儿的那一日,正好是他来到桐花城的第一天,他生得好看,待人接物风度翩翩,进退有度。

有时候万珍儿会躲在远处偷瞧与人谈生意的张成喜,他会摇一摇身前的折扇,似乎不经意地看向她所在的方向,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万珍儿这颗初次陷入爱河的少女心。

张成喜不同于她认识的任何一个男子,他身上仿佛天生带着一股不羁潇洒的气息,做生意全凭心情和喜好,一夕洒万金,醉卧美人膝。

他会为了花楼里最漂亮的姑娘赎身,却不愿让姑娘们跟着他,也会将银票随意塞给路边乞讨的孩子,仿佛那些钱财对他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

张成喜会和富家公子在一起饮酒吟诗,却也会和力夫小厮们坐在一处讲一些不入流的玩笑话。

真正和张成喜熟悉起来的那一次,是张成喜到万家来,同她父亲谈起了一笔生意,两方的来往越来越密切频繁,张成喜时常前往万家。

万珍儿总会藏在廊下,远远地瞧上一眼,便会让她心跳如擂鼓一般。

眼见着张成喜从花厅里走出来,她便准备悄悄离开,谁知因为离开得太过匆忙,她被一旁的花枝勾到了裙摆上的系带,柔软的系带缠绕着带刺的枝叶,怎么也解不开。

正当她急得满头大汗时,一只手从她身后越过,三两下,就解开了被缠绕的裙带。

她抬起头,正对上男人一双笑盈盈的眼睛。

“好巧啊,万姑娘。”

万珍儿吓了一跳,烧红了一张脸,垂下了脑袋,说话也磕磕绊绊:“张张……张公子……”

下一刻,张成喜俯身,凑近了万珍儿的脸,视线在那张通红的脸蛋上瞧了又瞧,然后慢吞吞应了一声:“……嗯。”

离得太近了,万珍儿感觉自己的心跳声马上就要冲破胸口,她强迫自己去看张成喜的眼睛。

一抬眼,就看到张成喜又笑了。

他好像一瞬间就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却又分明地、坦坦荡荡地瞧着她。

既不点破,也从不叫人难堪,他从来都是这样的。

但这一次,他说了不一样的话。

他直起身,嗓音含笑,一字一句砸进她的心里。

“万姑娘,偷看我这么久,这次……可被我抓到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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