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嗡嗡地震动着,江自鸣的心跳猛然加快了。
开车的凌好玉也注意到了后座的动静,向后视镜里望了一眼,发现自己唯一的乘客正垂眼看着手机,屏幕发出的微弱的光,照亮她蹙起的眉心。
“晕车了吗?看你好像不舒服。”凌好玉边说边减轻了踩着油门的力道。
“没有,”江自鸣感觉自己脑袋顶上垂着把利刃,“我接个电话……喂——”脑袋里一团乱麻,让这个简单的字也带上了一点颤抖的尾音,“还没到家。”
“还在加班吗?”邵旭北自己也没有下班,还在办公室里。他从宽大的老板椅上直起腰,修长的手指缓慢且有规律的敲击着桌面,耐心等待江自鸣的回复。
“没……在回家路上了。”
说完这句话后,江自鸣大脑一片空白。连开车的凌好玉都忍不住频频看了她好几眼。
她真的很不会撒谎,邵旭北都能想象出她的慌张与躲闪。笑容凝在脸上,他没再追问,声音还是很柔和:“今天怎么这么晚?等我一会儿忙完去找你好不好?明天周末,我们可以想想去哪玩儿。”
如果是在平常,江自鸣一定很高兴——虽然有时候她分不清这快乐是因为邵旭北,还是仅仅因为她能有人陪。
当下听到这话,江自鸣立刻感觉压力成倍的增长了,有些后悔自己刚刚为什么要这么说,现在也不好改口说自己在家,要是邵旭北让她打开家里的监控让他看看怎么办?
早知道就不说谎了,明明是正常的交往,初衷还是出于好心,在谎言的滤镜下,硬生生加上了些偷情的味道。
江自鸣稳住心神,尽力让自己的表现和平时一样,“你别来了,太晚了,我今天很累,今天晚上想早点睡。”
“你不是还没有到家吗?我应该比你晚不了几分钟,”江自鸣听到自己心脏重重跳动的声音,伴随着话筒里传来钥匙碰撞的清脆声音,她不自觉抓紧了手边的布料,指尖用力到泛白。
当情绪突破一个阈值以后,江自鸣突然奇异地冷静下来了,像个爆炸后的气球,紧张焦虑的情绪一扫而空,随之而来的是成倍的疲惫。
“那就这样吧,”江自鸣听到自己说,“我现在确实有点事,等我闲下来再说吧。”
话音刚落,不等邵旭北回话,她便利落地挂了电话。
邵旭北没有再打来,或许是因为他一会儿就会出现在她家门口。
江自鸣真的觉得特别累,连手指都失去了动弹一下的力气。
她突然意识到邵旭北那执拗的性格来源于谁了。从这一点来看,他和他妈妈有点相像。他们察觉不到别人的情绪——不,更确切地来说,他们不在意别人的情绪。
江自鸣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害怕和邵旭北说实话,在巨大的恐惧下,身体替她做了选择。
她想起刚刚听到那串车钥匙的声音,唇角扬起一个莫名的弧度,像是无奈,又像是自嘲。
或许这就是原因吧。
车子在宠物医院门口停下。
江自鸣抱着猫下了车,避开凌好玉的视线,她刚才可是当他面说了谎,再加上很久没有和陌生人相处过,略微有些不自在。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入医院。
前台原本正在玩儿手机,听到门响声音后慌忙坐起来,看清来人,情不自禁露出一个热情的笑容。她对这人有印象,虽然那天她只和他说过几句话,但他的形象还是深深印在她脑海里——谁能对一个气质出众同时又十分有钱的男人毫不在意呢?
“晚上好……”
她随即看到跟在他身后进来的那个女人,头发有些乱,脑袋顶上还夹着两片绿叶,脸上戴着个白色的口罩。前台忍不住瞥了一眼扶着门的男人,他正好戴着一个黑色的口罩。
一黑一白,无端地让人有些在意。
江自鸣没注意到她的打量,将怀里的帽兜放在前台桌上,露出放在里面的皮包骨的小猫,还在起伏的肚皮是它唯一还活着的证据。江自鸣心烦意乱地揉了一把脑后的头发,“捡来的流浪猫,估计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要做什么检查?需要挂号吗?”
前台很专业,手脚麻利地帮忙挂了号。医生询问过详细情况后,开了几项检查。
江自鸣在外面等待,放空大脑。凌好玉坐在她身边,忍不住侧眸看了她脑袋顶的叶子一眼,又一眼。
“为什么叫江康?”
江自鸣慢半拍地接受信息,“我姓江,希望它以后能健健康康的。”
“我的意思是……感觉这个名字很正式。”刚才登记的名单上,一水儿的“咪咪”、“宝宝”,“江康”在里面尤为出众。
江自鸣笑了一下,“很像人的名字对不对?”
“我从网上看的,据说小动物有了人类的名字后,下一世就可以投胎做人。”
凌好玉问:“原来你希望它下辈子可以做人?”
“对啊,”江自鸣双手撑着椅子,侧头看他,“你难道觉得做猫比做人好?”
那双眼睛太亮,凌好玉先是怔了一下,回过神后才回答:“很多人都会这么想吧,感觉小猫没什么烦恼。”
“或许只是人不知道罢了,”江自鸣说,“小猫有什么烦恼只能喵喵叫,人类又听不懂。”
没由来的,凌好玉觉得这种说法有点可爱。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拿出自己的手机,调出家里的宠物监控给江自鸣看:“那我该给小三花起个什么名字比较好?”
江自鸣稍作思索:“江梅。”
“……江梅?”凌好玉呆滞片刻:“为什么我的猫也姓江?”
江自鸣眼里明晃晃的“废话,谁让你问我的”。
凌好玉:“……”
闲聊没多久,护士来通知检查结束,家属可以进去看望小猫了。
江康被安置在宠物观察室里面,一条后腿被剃了毛,正在输液。和它瘦骨嶙峋的身体比起来,一旁透明的管子都显得那么庞大。
江自鸣有些心疼,用食指轻轻蹭了一下小猫的脸颊。江康似有所感,胡须颤了颤。
医生在一旁适时开口道:“目前来看,只要保证营养和保暖,小猫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是饿了这么几天,肠胃比较脆弱,不能摄入固体食物。其余的检查,像是血常规和寄生虫这些……”
简单概括一下,就是江康目前的状况已经稳定了下来,只是还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江自鸣点点头,家里还没有准备什么宠物用品,正好趁着这几天去准备一下。
缴完费,便可以准备回家了。
回去的路上,江自鸣仍坐在后排,紧张的程度随着路程的减短而不断增加,连开车的凌好玉都察觉到了她的情绪。
——他在家排行老三,上面有对双胞胎姐姐,他打小在女人堆儿里长大,比一般男性要更加细腻体贴,既不会在车上追问为什么要说谎,也能够在察觉到江自鸣情绪以后,在不至于令人警觉的情况下,将车开得更缓、更稳了一些。
比去的时候多花了整整十分钟的时间。
在车辆右拐,即将要驶入地下车库的时候,江自鸣总算回过神来,直起腰:“停这儿就行,我就不跟你下去了,没去过地下车库,我怕找不着住哪儿。”
凌好玉踩了刹车,看向后视镜:“刚刚检查一共花了多少钱?等我回去转你一半。”
刚刚缴费的时候他有心自己来,但是江自鸣手太快了,还不等他掏手机,她就已经缴完费了。
长这么大,江自鸣是他见过的第二个付款这么利落的女性——上一个是他妈。
谈到钱,江自鸣伸向车门的手又收了回来,她打开今晚的付款记录,看了两眼后,张张嘴,刚要说话,还没出口又咽了下去:“……等江康出院了再算也不迟。我先走了,你回家路上小心。”
关上车门,等凌好玉的车灯消失在拐角处,江自鸣才照原路返回,回到她平时下班的必经路线上。一边走,一边不忘删掉凌好玉的对话框。
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江自鸣忍不住地手抖。
她心理素质不差,甚至可以算得上好。大学时候台下坐着几百人,她也能面不改色声如洪钟地打辩论,还夺得了她们那一届最佳辩手的称号。
——她只是不爱说谎,不喜欢干坏事。
但如果重来一回,江自鸣或许还是会选择撒谎,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几乎完全就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
为什么要说谎呢?何至于说谎呢?
江自鸣想不明白,只觉得既害怕又窝火。
怕什么?不知道。
在窝什么火?想不明白。
周遭的光线由朦胧浸入完全的黑暗,再逐渐变得明亮起来。
江自鸣一眼就看到在小区门口的那道修长身影。
几乎一模一样的场景和氛围,江自鸣恍惚以为自己还在上大学。
那是四五年之前,她和邵旭北刚在一起不久。同样是这么冷的冬天,同样是这样一个昏暗的夜晚,雾气阻碍视线,在路灯明亮的光线下,也只能看清周遭三四米的景色。
彼时她刚和舍友看完电影,走在回学校的路上。
远远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形,静静等在路灯下方。等走近了,才发现是邵旭北。一只手插兜,另一只手随意地把玩着手机,帅的像是要随时去拍时尚广告。
邵旭北可能是天底下最冷淡的等待者,哪怕看到自己要等的人已经来了,也依旧一言不发,也不往前走一步去迎接,而是就那么站在那里,让人觉得他只是恰好出现在这里,非要得人走到他身边了,才开口说一句:“我来接你。”
一模一样。
先是包被接过去,然后手被牵住。宽大的手掌温热,修长的手指带着不大却带着不容分说的力度插入她的指缝中,牢牢地十指相扣着。
这句话,这些动作,和那个时候一模一样。
江自鸣看着这张俊美的脸,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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