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母倒是压根没想过自己家里最小的哥儿会和这位秀才老爷存在什么联系,于她而言若是能借着这位老爷的名号多相看上几户人家,她便已经格外满足了。
江竹秋眼巴巴地在院子外面等了半天,终于将那扇破旧的大门重新盼开,几个衙役笑容满面地走了出来,应扶春和村长二人则跟在他们身后。
衙役们冲他行了一礼:“那我们就不多叨扰应秀才了,应秀才可莫要忘了准时赴约。”
应扶春点头:“一定一定。”
村人们可不敢扰了衙役的兴致,在他们几个出来的时候就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见人要走顿时自发地将道路给让了开来,直到一众衙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人群才骤然又开始了议论起来。
村人倒是有心想上前与应秀才攀攀关系,奈何之前的几个月里除了邻近的几户人家外其他人根本没和应扶春有过任何交流,甚至对于很多村人来说今日他们才第一次见到应扶春,这一看不由得都在心里暗暗惊叹起来。
——这位新晋生员的长相极为俊朗,眉眼温润样貌堂堂,身量要比村里的不少汉子都要更高上一些,站在本就不算高的村长身边就更加明显了。
他穿了身村人最常在镇里购买的粗布料子制成的衣物,衣上还带着几块丑丑的补丁,若不看脸只看这身衣着打扮和村里的那些人也没什么区别,可他腰背笔直身姿板正,一看就知道不是山野乡间能够养育出的气度,村长算是大槐村里见识最多的几人之一了,在他看来便是县里的很多大户人家的公子少爷都未必会有这样的气场。
不说他身上的秀才身份,单单只冲着这一张脸,村里怕是都要有不少姑娘哥儿动心思了。
以前村里没人上门是因为他无家无业无房无地,整日还都待在家里不把这张俊俏容貌展现在人前,现在有了秀才的身份,别说是做秀才娘子了,便是一个妾室的位置应当都会有人愿意的。
村长和江竹秋同时想到了这点。
江小哥儿皱起了眉头。
村长其实更加担心他们村里留不住人。
应扶春并不是土生土长的大槐村人,瞧他身上的气度也很难让人觉得他会心甘情愿地在村子里面过一辈子,应秀才如今年纪还小,说不定还能再往上考,难到到时候他们村里还能强行将人留下不成?那怕是够十里八乡的这些村落说道上几百年的!
还有其他的那些村子说不定就会出手抢人……村长想想就觉得头疼。
可村长又实在是想不出来该怎么将人给留下来,想来想去还是想到了那个俗套的方法,招式虽老却着实好用,没听说就算是最顶上的皇帝老爷都要听枕头风吗!
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县太爷的村长暗暗下定了决心。
周边有村人试探性地朝着应扶春道喜,应扶春倒也好声好气地逐一回了,一点儿也没有隔壁大柳村的那位秀才老爷的高高在上谁都瞧不起的睥睨模样,让在场的不少村人都震惊不已,纷纷上前想要同应扶春说话。
应扶春在回了几个后就不着痕迹地稍稍退了一步,朝着众人拱了拱手:“多谢各位乡亲抬爱,各位的好意小子都心领了,不过现下天色已晚,大家明日都有活计要做,实在是不好再多在这里停留,有什么话尽可以日后再说。”
村长也是这样想的,事实上村长至今都还有些没回过神呢!这么大的喜事就这样突兀地落在了他们村的头上,村长急需找个地方冷静下来思索上一番。
官差来报喜时天色就已经不早了,如今更是暗淡下来,村长清了清嗓子扬声道:“都什么时辰了?回去歇着吧,忙了一天人家应秀才也要休息了。”
众人心中虽有不愿,却也没有人敢出言反对,村长在大槐村的村人心里还是很有地位的,更不用说这位新晋的秀才老爷了。这两个人他们谁都得罪不起,尽管仍旧激动不已,却也开始三三两两地同他们告辞准备回家。
江竹秋也被他娘亲给拉走了。
——尽管他心里很想找应扶春说几句话。
应家门前可算是终于安静下来。
就是村里的其他人家今晚应是安静不了了,明日一早不知得有多少人顶着双黑眼圈出门,大槐村都能连夜改名成熊猫村了。
应扶春面色如常地转过了身子,脸上不见丝毫喜意,他走进屋里将院门插好,破旧的院墙摇摇欲坠,茅草房的每个缝隙似乎都在溢着寒风。
于旁人而言考中秀才应该是要开坛祭祖告知先人的祖坟冒青烟的大喜事,应扶春却没有丝毫表情,连刚刚在村长和衙役们面前伪装出的那点笑意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官差来时他正准备弄些吃的,结果却一直耽搁到了现在,他走进了灶房里面取了火石准备热个馒头,又在即将有火星子冒出来的瞬间将火石给收了回去。
天太晚了,黑灯瞎火不想折腾,吃完了饭还要摸黑收拾,不如直接凑合顿算了。
应扶春应当是这个村里对于他考上秀才这件事情最冷静的人了。
他将衙役们用过的竹筒收起,又给自己倒了碗水,端着进到了卧房里面,从一旁的包袱之中摸出了个冷硬的饼子,就着凉水咽了下去。
粗面揉出的饼子喇口,一口咽下嗓子生疼,换做旁人怕不是要备上三天三夜的庆祝宴席了,他却连蜡烛都懒得点起一根。
——毕竟应扶春能考中秀才,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慢慢将饼子吃完,静静在原处坐了许久,最终才长长地叹了一声。
这是应扶春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第十八年。
应家是惠安府里出了名的商户人家,祖祖辈辈积攒下了不少家业,奈何本朝商人地位低下,纵使应家产业繁多但在府城里的官员面前也要低声下气点头哈腰,被一众官员呼来喝去地歧视使唤。
应扶春穿越的这具身体是应家主的第二个孩子应歧,自幼见惯了应家主被官员剥削,应家一年赚到的银子里近乎七成都要被官员们给索走,一年到头全是孝敬钱,每次“孝敬”少则百两多则千两,即便如此官员们也仍觉不足。
年幼的应歧在很小的时候就知晓了若是没有权力依仗,就算生意做得再大也只是给其他人做嫁衣,从小就立志要参加科考改换门楣,成为爹娘背后的依靠。
于是应歧拼命学习发奋读书,他也在这方面极有天赋,所有教导过他的夫子都赞叹他天生就是个读书的料子,可是商籍不能科举,纵使他学得再好再认真,只凭着他出身这一条就永远都不能踏入科考的大门。
应父为此犹豫了很久,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应家本是田野出身,意外有一个子弟进到城里做了生意发展了起来,也就是应歧这一支的先祖,但是同族还有不少远房亲戚仍是农籍,应父便想着找个合适的人家将应歧给过继过去。
不过还没等他选好人家,正巧那段时间应家村有一个和应歧年纪差不多大的孩童意外出事,应父便灵机一动带着应歧赶了过去,给了那家一大笔银钱,对外则宣布自家二子离世。
当然了,这东西不是应父说换就能换的,前前后后花了应父上万两银子打点,总之将一切痕迹都抹得干干净净。过继虽省事,但前些年刚有商籍通过这般手段参加科举的事情被爆出,还是这样更稳妥一些。
总之应歧顺利地进入了考场。
应歧也不负他的神童之名,第一次下场就直接通过了数场考试顺利拿下了童生身份,奈何考房偏僻阴冷,一不小心就染了风寒。夫子想让他趁热打铁直接考个小三元回来,尚未将病给彻底养好就又一次进了考场,结果某夜在考房里烧了起来没被及时发现……就这样死在了考场里面。
应扶春一睁眼就看见了面前写了一大半的卷子。
后来应扶春也想过这事,应当是应歧当时年龄太小抵抗力弱,又一门心思只有读书学习忽视了锻炼身体,童生秀才的考试之间明明也隔了一段时间,他仍坚持着每日看书没能好好调养一下,再加上一个不停给他施加压力的想要靠他来博取名气的夫子……最终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好好的一个孩子再也没有走下考场,甚至死后手里还攥着那根已经在纸上洇出了数个墨点的毛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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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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