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平静的潭水里面被击入了一颗巨石,所有人都被这消息震得失去了思考能力,回过神时才发现一大群人已经跟着来报喜的衙役们一起进了村子。这么多人浩浩荡荡地朝着村西的方向行了过去,锣鼓声响划破静谧,引得路边好几户人家的狗都叫了起来,汪汪嗷嗷地传遍了大半个村子,很快就有村人闻声从家里面跑了出来。
有人悄悄地伸手拉住了队伍里面相熟的人询问情况,顿时也被这消息给惊在了原地,也有那机灵的人急忙跑去了村长家里,匆匆将消息告知给对方。
他们村子已经几十年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了!科举实在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单是学习所花费的银钱就是一个天价数字,更不用说有些东西根本无法用银钱买来,像是一位合适的师父、像是学习所用的部分书籍资料。
就像他们所在的大槐村,整个村里总共仅有两个童生,放眼望去周边几个村落里面只有附近的大柳村里有着一位早已到了耄耋之年的老秀才,再远就得去县城里了。
老秀才成为生员的时候江竹秋他阿爷还是个小孩呢,至今都过了多少年了?科举套路虽然传统但也不是年年不变的,偶尔也会有些细节变动,老秀才几十年没上过考场,更不清楚上面的风向偏好,全凭着几十年前的那几场考试记忆来教导学生,想也知道通过率会有多低。
村长匆匆跑来的时候脚下的步子都有些虚浮,抓着报信人的领子反反复复地问了好几遍,险些就以为是这些小辈胆子肥了敢作弄到他的头上了。
应扶春这小子是今年五月才来到他们大槐村里的,来的时候衣着破烂面色蜡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哪里逃荒过来的人。当时他瘦得不成样子,神情郁郁死气沉沉,一点儿都没有他这个年龄的汉子身上应该存在着的朝气和鲜活。
村长曾经问过几次,他只说是家里出了事情,更多的事就不得而知了,后来应扶春想落户于此,村长虽是想要同意却也担心他来路不正,毕竟他也得为大槐村里的其他村民负责。还是应扶春不知怎样找到了里正,由里正出面给他作保,这才顺利落户下来。
村长越想越觉得庆幸——当时村里可有些顽固不愿意让外人加入,现在想想应扶春来时应当就已经是童生身份了,当时他若是说了这事哪还会有人出言反对啊!
看那些老东西以后还怎么在他面前用年龄和身份压人!
应扶春自来到村里就很少出门,平日里与村人的接触更少得可怜,甚至于村里的许多人都只听说村里来了这么个人,却没几个人知道他究竟长什么样子,若不是全村只有他一个姓应的怕是赵老四都未必能够反应过来。
村长家距离应扶春家不算很近,这房子还是应扶春花了一两银子从村子里面买下来的,房龄比村长他奶奶还要老上一轮,几十年来修了补补了修的,早就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
便是几个衙役过来都被这房屋给惊了一跳,有个衙役甚至还不可置信地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村长快步赶到的时候恰好看到了这一幕,不单是他,连着身后跟着的一众村民都不由得不好意思起来。
——毕竟这房子完全可以说是全村最破的那一座了,哪有秀才老爷住在这种地方的啊?说出去也丢了他们村子的脸!
村人官差赶过来时应扶春才刚刚洗漱完毕,他早已经通过了县府二试,今次只要再去考过院试就行。奈何院试举办的地点与他现在所在的村落相隔甚远,应扶春一路奔波过来手上又没剩下多少银钱,既无法在外面租间客栈也不便住在长辈家里,干脆直接风餐露宿赶了回来,甚至连放榜都没有等。
几个衙役对视了一眼,为首的那个走到门前,伸出手来轻轻扣了扣那扇早就已经摇摇欲坠的大门,甚至还有人伸手按住了另一人手中正提着的铜锣鼓的锣面,唯恐这锣不小心发出声音将秀才老爷的门给震掉。
那可就遭了。
“应秀才?应秀才在吗?我等是来给应秀才您报喜的!”
大门随着他的呼喊被轻轻从门内打开。
应扶春的脸就这样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江竹秋躲在人群之后,悄悄露出半个脑袋盯着他看,看了几眼又意识到半个村子的人现在都在看应哥哥,他完全没必要这样小心!遂而又挺起了自己的胸膛大大方方地盯着自己的心上人瞧了起来。
即便外面站了那么多人,即便此刻所有的人都在注视着他,应扶春却还是能够敏锐察觉到那道火热的视线,几乎要在他的身上烫出两个大大的洞来。
应扶春:“……”。
应扶春不着痕迹地朝着那边瞥了一眼。
衙役们脸上全都带着村民们从未见到过的热情笑容,亲亲热热地同应扶春道起了喜,门口不是谈事的地方,应扶春将众人邀进了院子:“屋舍简陋,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哪里哪里,应秀才一心向学不受外界侵扰,实在是让我等钦佩。”衙役笑道。
应扶春所穿越的这个朝代虽是一个架空世界,却也能在以前的历史中寻到一些相似之处,譬如说士农工商士在最前,甚至于这个朝代的“士”的地位比他所了解的那些古代朝代还要更高上许多许多。
丰水县是一个位置相当偏远的县城,上属府城在整个大雍朝里也毫不起眼,想要从这到达皇城即便是坐马车也要日夜不停地赶上三个月的路,无论是在人口还是经济上都要远远逊色于其他地区一大截。
这也是应扶春选择在这个地方安家落户的原因之一。
至于另一个重要的理由……则是应家曾与丰水县所属的安平府的现任知府有着那么一点点的联系,应扶春之所以能这样快地落户于此,能有本地里正出面作保,也多少都倚仗了这位知府大人的声名。
他可以算是应扶春目前在这里的最大靠山了。
不过他与对方的身份并不对等,人情也不是可以肆无忌惮随意使用的,除非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事情,否则应扶春觉得自己应当是不会再去打扰对方了。
所以院试时他婉拒了对方让他入府小住上一段时间的邀请。
安平府与应扶春曾经生活过的那个地方足足相隔了七座府城,其间下辖的县镇村落更是数不胜数,同时安平府也位于大雍国的边境地带,一路往东行上数日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或许是因为在大雍朝境内太过偏僻的缘故,整个安平府里的所有举人加在一起也不过仅有十几个人,当然这是没有算上例如知府学政这种由朝廷往下派遣来的有功名在身的官员的,十几人里还有一大多半都是那些已经上了年纪的老头,读书人的地位远比其他地区还要更高上不少。
换做其他地方,譬如应扶春曾经生活过的那座府城,秀才身份虽然受人敬仰,但是一个外来的住草屋的新晋生员也不至于让在本地横行霸道惯了的衙役这般恭敬——当然这里面也说不准是衙役们已经通过了某些渠道得知应扶春在上面有着些背景的缘故。
应扶春也算是狐假虎威借了波知府大人的势了。
他进屋里冲了壶糖水,取了几个竹筒过来给院子里的几个人都一一满上,这还是这几个衙役第一次喝到由秀才老爷亲手递过来的水,还没尝出是什么味道呢就已经开始骄傲上了,纷纷又是扯着喉咙好一顿夸,恨不得将毕生所知的那点恭维话都给倒出来,以至于素来能言善辩的村长在他们面前都没了插话的机会。
只有村长和几位报喜的衙役进了院子,其余村人只能站在院外等候,甚至有人不顾形象地走上近前将耳朵贴在了院墙之上,屏息凝神地听着院里传来的声音。
江竹秋对他们的行为非常不满,很想去将他们几个从那一面熟悉的墙边给拽下来换成自己过去,但是现在娘亲哥哥全都在场,江竹秋还顾忌着自己的形象,忍了又忍才按捺住想要往前挪动的脚步。
他们不敢过去打扰院子里面几人的交谈,只得三三两两地聚在一旁各自寻熟人议论起来,时不时地就有村人闻讯朝这边聚集而来,将应家门前这一片空地给围了个水泄不通。江竹秋左右巡视了一圈儿——嚯!仅仅只是这么一会儿过来的人就已经比他们村子召开全村大会时的人还要多了!
毕竟全村大会只需要每户来上一两个人,回去以后再将消息给传达回各自家里,现在可没人顾得上这些,几乎所有听到了消息的人都想过来凑凑热闹。
“瞧那大柳村以后还怎么在咱们村人面前显摆!这一年年的可是受够那窝囊气了!”有个汉子畅快地大笑起来。
“可不是吗!听说前几日去县里卖粮时两个村险些又吵在一起了,咱村里的那个童生还帮着大柳村的人说话,呸!连自己的根在哪里都给忘……”,另一个汉子才刚附和了几句,连忙被人捂住了嘴。
他媳妇狠狠掐了他一把:“瞎说什么呢!再怎么说人家也是个童生,哪是你能随便议论的?”
汉子在周围环视了一圈儿,确实闭上了嘴,心里却是不以为意——童生?那童生算个屁啊?十年前他就是个童生了,十年后不还只是个童生吗?没瞧着学出一点本事,反倒是把家里给拖累垮了!
李秀娘没注意到那边,伸手扯了扯她娘的衣角:“阿娘,是咱家旁边的那个哥哥考中了吗?”
她娘笑得更加开心了:“是啊是啊,以后出门咱可就算是秀才老爷的邻居了!”
“要我说还是咱村长英明!提前就把这样一位秀才郎给落在了村里,这传出去十里八乡哪个不羡慕我们大槐村啊!还是这样年轻的秀才老爷!”
明明只是随口一句,人群里的赵阿四却有些无地自处,总觉得自己脸上烫得厉害,毕竟当时他是反对得最厉害的几人之一。
江竹秋暗暗翻了个白眼——别以为他以前没有听到,应哥哥刚来村子里时这婶子私下里可没少说嘴!
说应哥哥已经二十有五,这么大的年纪还没有成亲说不定就是哪里有什么问题、说他住着这样破的房子,夏不解暑冬不避寒,家里又没有傍身的田地,怕不是过几日就要被活活饿死,只能凭着那张好脸去给人做任人打骂的上门赘婿、说他身子打摆胳膊纤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便是去镇里做工都没人愿意……
哼!
江竹秋又悄悄斜了她一眼!
当时她不是总说应哥哥年纪大吗?怎么娶亲的时候这年纪就大了,中秀才了就说人年轻了?
江小哥儿完全忽视了村里与应扶春同龄的汉子现在孩子都能满地跑的事实。
“日后家里孩子说亲都要比先前更有底气,咱这可是有着秀才老爷存在的村子!”
妇人激动得满脸通红,说话的声音都大了不少,周边的不少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此刻江竹秋若是能够听到她的心声只怕当场就要炸毛——她正盘算着能否将身边哪个亲戚家的孩子给这位新晋的秀才老爷介绍一下呢!
江母心里其实也在想着姻缘这事儿。
“眼看着咱村里多出了位秀才,村中的孩子想要说亲也能往别的村子挑一挑了。”这样他们两个能够相看的人家也会多上不少,江母深深吸了口气,暗自发誓着一定要给两个孩子挑选个好的人家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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