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懿鞠了一捧水，泼到了自己的脸上。

他额前的碎发被清水打湿，服帖地黏在了他的皮肤上。沈懿甩着手上的水，掀起眼皮，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生得眉深目阔，瘦削白净，也算是颇有几分姿色。刚刚帮忙挡酒多喝了几杯，白皙的肌肤上泛起了红晕，水墨画般的容貌上平添了几分艳色。

洗手间里的灯光昏暗澄黄，在他的背后晕染成了一个光环，沉默地亮着。

沈懿忙碌了一天，这会才有时间躲到卫生间偷个懒。

这家名为维纳斯的高档会所就连洗手间都装修得镶金带银，大马士革玫瑰熏香充斥着鼻腔，在这里呼吸都仿佛是在燃烧人民币，纸醉金迷的腐朽味熏得人头晕。

沈懿身上穿的是会所侍应生的统一制服，质地用料也比他平日穿得那些地摊货看上去要高级不少。修身的裁剪勾勒出他瘦削但不孱弱的腰身，衬得他愈发的腰细腿长。白色衬衣大半都被酒水打湿，透明的布料下露出若隐若现的肉色轮廓，半遮半掩间勾得人心痒难耐。

在这迷离的灯光下，突然亮起了一抹耀眼的白光。沈懿原本空荡荡的身旁漂浮起了一个泛着银光的圆球，即便是一本正经的机械音也掩盖不住它语气中的雀跃："怎么样宿主！现在相信我说的话了吧！"

沈懿的动作微顿，没有回答。

今天发生的事情对于沈懿来说就如同一场怪诞的梦。

就在不久前，当他奔波在打工路上的时候，这个白色的圆球就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赶上了终于赶上了！虽然之前系统升级花费了一些时间，不过还好我还是在剧情开始之前找到宿主啦！”

彼时沈懿正在骑车赶往教学楼的路上，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差点直接撞在了树上。他只见自己眼前闪了一道白光，就看到原本空荡荡的眼前漂浮起了一个泛着银光的圆球，球上还用字符做出了一个粉色的开心表情。

正当沈懿思考自己中午在食堂吃的蘑菇是不是没煮熟的时候，就听到那个圆球咳嗽了两声，像新生代表发表开学演讲一样装腔作势地说道：“宿主您好，恋爱脑拯救520号系统竭诚为您服务。经过主脑评级，宿主的恋爱脑等级被评为D级。评语为：爱情虽可贵，生命更无价。遵纪又守法，全家喜洋洋。”

沈懿：“……”

他活了20年，也寡了20年，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和恋爱脑这三个字扯上联系。

对于这天外来音，沈懿纯当自己脑子出问题了，毕竟从遗传学的角度讲，他也是个疯子的概率并不小。

就在他准备把系统当成他的幻视幻听时，着急的小白球又晃动了起来：“等等宿主，哎呀，你要相信我啊！不然你很有可能会死的！”

沈懿不置可否地轻嗤了一声：“死？为什么死的？”

“因为爱情！”系统义正言辞地说道，“你会为了爱情而死。”

听到这里，沈懿越来越觉得荒谬。

他对于爱情一向嗤之以鼻。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对于他来说还没有两块钱一个的包子来的实在。他为了生活的苟且每天奔波劳累，最忙的时候同时打着三份工，实在没有给他留下时间去伤春悲秋无病呻吟。

系统见他还是不信的样子，有些着急了，白色的圆球上也浮现出苦恼的表情：“你一定要相信我啊！我的目的就是为了拯救你，让你摆脱死亡的结局。”

它一边乱晃着，一边凭空掏出来了一本书。书的封面花花绿绿，是两个相拥在一起的男人，画风比较古早，看上去有些年代了。上面用可爱的花体字写着“白月光回国后他追悔莫及”。

沈懿本来以为这也是幻觉的一部分，直到这本小说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手上，徐徐翻开了第一页。

书里的内容和他妹妹平时打发时间看的狗血言情大差不差，只是主角的性别上有些差异。

故事围绕着一个名叫洛缘的男生展开。他出身豪门，家境优渥，从小就得到父母的宠爱，是含着金汤匙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人。洛缘生得好看，性格又单纯善良，是个天真的理想主义者，元气十足，能够将自己身上的阳光照耀到周围人的身上。或许是为了他这个人，也或许是为了他背后的财富权力，他的爱慕者甚多。不少人将他捧在手心里，奉为心目中的白月光朱砂痣。

这是极为俗套的万人迷故事模板。在几年前，洛缘因为一些误会，和自己最为亲密的朋友，主角攻陆斯泽产生误会，所以远赴他乡出国留学，让无数爱慕者心碎。而当他回国之后，无数曾经对他倾慕不已的男配们都迫不及待地围绕上来，环肥燕瘦莺莺燕燕地簇拥成一团，争先恐后地献起殷勤，想要获得白月光的垂青。

而正牌主角攻则会在这个过程中意识到洛缘对他的重要性，负责接下来的追悔莫及，虐恋情深，追妻火葬场。

而在这个狗血瓢泼的俗套故事中，沈懿则是作为一个主角的对照组存在的。

他出生于偏远的小镇，母亲早逝，继父入狱，从小和妹妹相依为命。小姨心疼他们兄妹两人，将他们收养到身边长大，正当他们日子快要好起来的时候，妹妹又查出重病……

麻绳专拣细处断，即便再坚强，沈懿也要被这生活的重担压垮。因他长得颇有几分姿色，来到了会所打工陪酒。又因为相貌和洛缘有几分相似，而被主角攻陆斯泽看上，成为了被包养的替身。

陆斯泽这人花心滥情，身边的人换来换去，从不见他为谁停留。沈懿对他而言，不过是枯燥生活的调味品，消解相思之苦的替身，用来睹物思人的画像。可他偏偏温柔又缱绻，三分薄情硬是演出十分真心。款款深情让沈懿明知这只是一场金钱交易，却还是忍不住沦陷其中，痴心错付。

然而一切美好不过是一戳就破的泡沫，洛缘回国的那刻起，沈懿甜蜜的美梦便已破碎。往日里温柔以对的情人金主飞快地换了一副面孔，目光冷淡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告诉他不过只是一个替身。如今正主回归，自然也到了他黯然退场的时刻。无论沈懿如何一哭二闹三上吊，也不过只是一个插在神仙眷侣中间的跳梁小丑，夹在主角攻受之间的最后一根刺，为主角攻的追妻火葬场又添了一瓢油。

最终，被抛弃的沈懿为爱疯狂，开着车撞向了在路边吵架的主角攻受。他因这场车祸而死，陆斯泽却因为不顾生命危险保护洛缘，消弭了两人之间最后的隔阂……

如果只把这本书当作打发时间的厕所读物的话，沈懿说不定愿意品味其中复杂的狗血纠葛，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自己想要成为故事中别人爱情的肥料。

他站在路边，快速翻阅完了这本狗血瓢泼的爱情小说后，将其随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箱中，感慨道：“我看我是真的疯了。”

……竟然已经穷到幻想陪男人睡觉赚钱了。

看到沈懿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一副全然不信的样子，520的白球都急成红球了，语速飞快地说道：“啊啊啊啊你要相信我啊！今天你去维纳斯上班的时候，你的同事会被客人骚扰，你会为了她解围出头。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你会被陆斯泽看上，然后他会提出包养合同……”

原本系统的话沈懿只当成了耳旁风，没想到今天工作的时候，真的遇上了醉酒的客人骚扰女侍应生，而他也因为替对方出头，弄得一身狼狈。

如果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

系统雀跃地催促起来：“剧情已经按照计划的发展起来了！你快点去楼上vip包间工作，没一会就能撞见主角攻了！”

“为什么？”沈懿慢条斯理地整理起来了自己的衣服，与系统的焦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生了张还不算不错的相貌，要不然也没有机会来这种纸醉金迷的场合来打工。漂亮得晃眼的脸蛋上还挂着水珠，滴滴答答地往下落着。“如果你真的是来拯救我的系统，想要改变我的结局，不应该阻止我们的相遇吗？”

“那怎么能行！”520洋洋得意地说道，“虽然这还是我第一天上班，但是我之前恶补了520本渣贱小说。按照我笔记总结出来的常规套路，你应该继续被主角攻包养，在这个过程中用你的个人魅力吸引他，让他真正的爱上你，忘记白月光。然后在他情到深处时，你再狠狠地甩掉他，对他虐身又虐心，让他也尝一尝求而不得的痛苦……”

“为什么呢？”与520的焦急比起来，沈懿的语气堪称冷漠，“在原本的故事中，看上去只不过是我在自取灭亡。”

520眨巴了一下它的像素眼睛：“什么？难道你不想报仇吗？”

沈懿有些疑惑：“哪里来的仇？不过是你情我愿的交易罢了。他出钱我出力，只不过他不喜欢我，他又没有做错什么。他不仅承担了我妹妹全部的医药费，还帮忙安排后续的恢复治疗。即使分手之后也给了我一笔不菲的分手费。”

“这哪是仇人，让我认他当爹都行。”

520大概是没见过这么没骨气没节操的宿主，一时间有些无语凝噎，晃动的白球都停在了空中。

好半天它才从死机状态恢复过来：“这这这这不应该啊，我的员工入职指导手册上不是这么写的啊！”

一般来说这种剧情，读者们想要看到的是戏剧性的冲突，是攻守方的颠倒，是败者的逆袭，是更为复杂的爱恨纠葛。

爱情本就是不入流的戏剧，可沈懿不是事不关己只为热闹的看客。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飞蛾扑火无异于蚍蜉撼树，没有明知道是陷阱还偏要往里跳的道理。沈懿自觉明白自己的斤两，如果书中的一切都是真的，他一个青涩稚嫩的穷学生胳膊拧不过大腿，又有什么本领像系统说的那样让游戏的制定者为自己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