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一颗颗珠子发着光,徐六澄原地发呆,周身压抑散去不少,这么一瞧模样比先前都要好看些,就是眼睛直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利亚也盯着珠子,这些东西都是从她胸口上那个洞里掉出来的,得一颗颗捡回来再塞回去。

到底有多少?视线追着一颗颗数,七还没到八呢,又忘记这颗先前有没有点过,于是不泄气地从头来。

玉皇宫地界很大,穹顶高远不可及,留一个小小的缝挥下惨淡的白。遥想两个大活人站在冰面上污点一样都不易察觉,那些滚到犄角嘎达,碰壁来回弹好久才消停更小的珠子,便愈发容易被忽略了。

似绿非蓝的光带飘柔缭绕,唇瓣开开合合才念到两位数,牙齿在上面咬出凹痕不动了,她有点害怕。两条银白的眉毛皱起来,学的是徐六澄的模样,看起来不叫人觉得可怕,反而品出几分可爱,忍不住想,就是再多皱皱也无妨。

利亚紧紧抱着人一动不动,仿佛要这样站到地老天荒,笔直单薄的身影此时看起来相当可靠。翻过来才瞧清楚真面目,白莹莹的牙齿磨着唇肉,眼睛一眨是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可怜巴巴努力扶好了旁边还要长出一截的人。

有点难办,要去捡珠子就得把徐六澄放下,但她不太想松手。因为被“掏心”的缘故,利亚感觉自己飘乎乎的落不到实处,一直处于不稳定的状态,她对此并不计较,觉得把“心”重新装回来就没事了,可珠子散落四处,要去找回来就免不了和徐六澄隔得越来越远。

并非离不开,只是不想一个人。

烦恼着侧头往旁边看,才发现徐六澄不知何时醒来,目光安静朝向一处眼睛眨也不眨的。见此利亚一扬眉,心说这人怎么变得厉害了,醒得比从前早上许多。

怀里的身体依旧软绵绵,重量全往这边靠,没有半点自觉,虽然也没人嫌弃就是了。

【你还好吗?】利亚出声问道。声音柔软毫无攻击性,光是听一耳朵就断定是个天真无辜,很好哄骗的人。话语里没有一开始喊着名字的慌乱无措,十分平淡温和。

徐六澄扭头,动作很僵硬,看起来还不适应这具躯体,没法合适地调动协调好肌肉,因此转过来的双眼十分冷漠。

或许用空洞这个词来形容更加恰当。

利亚微微仰着小脸,她在相隔很近的两只黑眼珠里看见自己,可同时又生出一种奇怪的认知来:徐六澄没有看见她。

【……徐六澄?】迟疑着喊了一声,态度相当包容,完全不在意面前这个人先前还做了那种事。

徐六澄没应声,不过利亚感受到身上倚靠的力小了很多,花了漫长的时间后,两人看着依旧不可分割,事实上只是虚虚贴在一起,没有挖掉哪个,另一个就会倒下去这种可能。

利亚收回还抓在人肩膀上的那只手,藏到身后有点不好意思地摩挲了几下手指。

她和徐六澄,其实不怎么熟。

从见第一面到现在,已经过了很多个太阳和月亮,日子久远到她觉得好像有记忆起就认识这个人了。但确实是不熟的,对方主动和她讲过的话一只手来数都多余,而且她至今不懂那些话的意思。

利亚很大气地没有计较徐六澄的不理人,若哪天徐六澄像她一样有说不完的话,那才奇怪呢。

这没有打击她的热情,在对面人沉迷扮石雕的时候,再次开口问道:【你是不是还在害怕?】说话的同时,藏在背后的手指握在一起无规律地胡乱动着,等待回答的空隙里也没停下。她想自己要不要抱一抱徐六澄,怀抱是很好的东西,可是徐六澄又好像不太喜欢。

这么想着,头不知不觉低下来,眼神也不知落在哪儿了。努力思索要怎么安慰面前被“害怕”困扰的人,直到脸颊传来一阵温暖的触压,眨了眨眼才回归现实。抬头去看,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眼,周围的血丝比先前繁盛。

比先前更近了,也比先前更红。

和徐六澄这个人不同,她的手很暖和,尤其是在寒冷的环境下,暖洋洋揣着一捧火似的,让人忍不住靠近。利亚是不怕冷的,她能感知到温度,于平常人而言的过高或过低都在她的界限内,所以冷到彻骨和热到干裂这两种滋味是体会不到的。

玉皇宫里全是冰,有点冷,而脸颊上这只手,也只是一点热而已。

利亚对徐六澄突然伸手触碰自己这个行为感到不解,想想对方现在正是脆弱的时候,自己给出解释也就没有继续想下去。安安静静站着,眼神坚定下来。

她仰着下颌,银卷的长发将将垂到足踝,前方的鬓发编了几簇小辫挂在耳后又落在胸前,几缕不听话的跑出来,毛茸茸地贴附在边缘。眉睫浓密和长发是同一种颜色,露在外皮肤雪一样白,除了一双粹蓝的眼和看起来樱粉柔软的唇瓣外,利亚浑身上下似乎只有“白”这一种色彩。

单论外貌而言,她有一种不可触碰的距离感,看起来高不可攀。但真正看到利亚的眼睛时就会把那种想法当做一闪而过的错觉了,那双和寒冰一样颜色的眼睛清澈懵懂,因此就显得亲和起来。

而此刻竟从这张脸上读出舍生取义的大无畏精神来。利亚有过害怕的时候,事实上她害怕的东西还挺多的,以前闭上眼睛就好,后来有了师傅,就多出来一个抱抱的解决办法。

那是很好很好的办法。

徐六澄不喜欢抱抱,或许喜欢摸摸?

他们之间唯一的拥抱是在刚刚,结果并不太好。至于摸摸,嗯……利亚扯着脖子干咳,觉得这个也不好。

玉皇宫里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来,又有珠子从利亚胸前的空洞里掉出去。她流着眼泪,白皙的小脸变得通红,恍惚间好像明白过来什么叫“疼”了。

徐六澄把手贴在眼前这只无名小妖的脸上时并没有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眼球凝滞地转动几下,她望向小妖身后,那里一片血红,流动的光带扭曲成残碎的肉块,颤动着要向她爬来。

浓郁的血腥气压迫了呼吸,随后她就听见“哐——哐”的动静,好像哪里有个洞,风吹过不停歇地响,这是由她身体发出的声音。

到这时候徐六澄还是有点迟钝,行为艰难地和思维汇合,视线缓慢下移,她想:这个洞明明在小妖身上。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洞,闪烁银白的光,并不晃眼,能清楚看见里面的内容物,不同形状的晶石镶嵌在壁上,如同宝藏。

她的手曾经放在里面过,抓住了一颗温暖会跳动的心脏,而心脏离开容器后就变成一颗颗小小的珠子,从指缝间掉落下去。

这时候,徐六澄脸上的神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这很难得,她不爱哭,也不爱笑,常年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要么就神游天外没有表情看起来冷冰冰的。

好干净,徐六澄想。

世界在她眼前一分为二,以无名小妖为中心,其余一切是浓稠粘腻血红的背景,脏污没有沾染这片纯白,这让她的呼吸愈发沉重,心神也愈发专注。视线不愿离开,抽离一丝就会迎来割裂似的疼痛。

直到一片白里也沾了血色,才大梦初醒似的踉跄后退,摔倒在泥沼中。

利亚弯着腰咳了好半天才缓过来,扶着膝盖继续冷静时眼神瞥见手背上突兀的红,有点困扰地朝不远处的徐六澄看去。

吧嗒散开的血渍不是她的,是徐六澄的。脖子被抓得太难受,她抓住徐六澄的手想扯开,结果就这样了。

流血不好,虽然她不会流血,不过关于这点师傅有教过她。

流血——疼痛——死亡,三个词她都很感兴趣,所以听的时候很认真。

利亚看了看手背上的新鲜血液,又看了看徐六澄,反复两遍后朝徐六澄走来。

停在一个徐六澄伸手刚好够不到的地方后,用有些担忧的语气说道:【你看起来很难受。】

徐六澄现在的状态不应该用难受来描述,是糟糕,不过难受肯定也是有的。

她很没仪态地坐在地上,两条腿张开,膝盖屈起胳膊搭在上面,而两只手呢,十指插进头发里恶狠狠地揪着,发带早就扯断了掉下来,不知为何脑袋小幅度不成节律地晃动着。

和从前一样,她并没有搭理利亚。

利亚有些失望,不过她还是要搭理徐六澄的。想着自己力气很大这个优点,犹豫的步子踏出去。两人缩短了间隔,一些东西也就看得更加清楚了。

血,更多的血,沿着瘦削的下颌一路滴下,在冰上汇聚成一滩,正在逐渐外扩。

流血——疼痛——死亡,师傅说大多数人都会害怕,大多数人都会遭遇,大多数人都不愿经历。她不在这大多数人里,她不知道徐六澄在不在,但她现在不想看见徐六澄流血。

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

利亚蹲下身跪坐在徐六澄面前,他们挨得很近很近。她探身去抓住徐六澄抓着脑袋的两只手,沿着手腕一路贴附过去,指节交叉打算让徐六澄离伤口远一点。

师傅教过她怎么处理伤口。

先前说过,她的力气很大,所以那两只可以称作“凶器”的手很轻松就被拿下来。这时她对上徐六澄的双眼,握住手的力气加大时对方抬起头看过来,睫毛湿哒哒地黏在一起,看起来很像淋了雨的花朵。

放在别地这是怨鬼上门的恐怖场景,但在利亚这个少数人眼里,有点可爱。

花朵很可爱,所以和花朵相像的徐六澄也就显得可爱起来。

她望着,不自觉地勾起唇,仿佛回到家,家里的鲜花正在盛放。

盯着这张漂亮笑脸,沙哑的嗓音从喉咙里吐出:“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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