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村子，鸡鸣未响，就被一群人扰了清净。
几个膘肥体壮的大汉提着把大刀，轻轻松松就把丁茂家的木门劈开，木渣子碎了一地。
“怎么了这是……”
邻居几户都被这巨响吵醒，都赶紧穿好衣服，打着火把出来看热闹。一户传着一户。
刘母眼瞅着成群结队的邻居都不睡觉，满腹疑惑，赶紧扯个邻居张妈问话，“怎么了这是？你们大半夜的都去干嘛？”
张妈甩开她的手，急着往南边赶，“没听见刚刚那动静儿啊，村头丁家出事了。”
“什么事？”刘胜男从后面钻出来，眼底一片焦急。
“说不清楚，赶紧去看！”
……
丁母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醒，赶紧跑到里屋，推开儿子丁茂的门，他还躺在床上熟睡。
丁母走近几步，轻手拍了拍盖在儿子身上的棉被，“儿啊，走去看看外面是什么声音，好像有强盗来偷东西啊！”
丁茂皱着眉，满脸都是被吵醒的不耐烦，他一把推开丁母，随口敷衍几句，“知道了知道了。”
半晌，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哑着声音低喊，“什么？！有强盗！”
“是呀，刚刚……”
“屋里的人都出来！”
丁母口中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屋外几人的粗喊打断。这声音，把屋内的两人吓得半死，同时望向窗外。
不留得一点儿时间让他们犹豫，屋外那几人不耐烦了般，撇着嘴仰天大喊：“丁茂！要我亲自进去请你出来吗？”
“儿啊，这是怎么回事啊？”丁母转头看向呆愣的丁茂，说着说着，眼泪都掉了下来。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丁茂身子突地一抽，心乱如麻，哪还顾得上管他娘哭没哭，赶紧扯着被子捂紧脑袋。被子里伸出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往外轻轻推了一把丁母。
他声音颤了颤，还带着点哭腔，“你出去看看怎么回事，他们问起我你就说不在。”
丁母心中一沉，再不清楚此时也该清楚了。她连忙跑去开门，院外男女老少，一群人围着凑热闹，院中站着几个两人块头大的壮汉，正拿着把大刀，不耐烦地抖着腿。
看见屋里跑出个小老太太，众人挑起眉毛，瞪起眼死盯着她，“你谁啊？叫丁茂呢你没听见？滚回去！把丁茂给我叫出来！”
一把刀甩到她脚下，丁母顺势跪下，浑黄的眼睛掉下几滴泪，她哑着嗓子苦苦哀求道，“这家只有我一个人，丁茂不在。”
“你谁啊？”
“我是丁茂的娘，他出去了很多年没回来，我老太太一个人在家。”
带头的大汉嗤笑一声，随即，身后走来一个壮汉，揪着她的衣领一把将她拽了起来，“你是不是觉得你年纪大我们就不敢打你？”
他朝着丁母大喊，说完又将她狠狠摔倒地上。
带头的壮汉走近几步，蹲在她面前，双眼猩红充血，带着眼中的红血丝都涨粗了，“听说前两天，他还在到处给村里小孩发糖，怎么可能才过这一两天就走了呢？”
“你是他娘，你最清楚他在不在。”
“一个大混账，生出来个小混账，两个混账现在伙起来骗人。”
“……”
几个壮汉一人一句话，逼得丁母双腿直打颤。
丁母咬紧后槽牙，战战兢兢吐出几个字，“真不在……”
随后，她又被揪住衣领，几个巴掌扑面而来，左脸扇完换右脸，打得她喘不过气。
“别打了别打了，丁茂就在屋子里面，你们不要再打他娘了！”刘胜男站在人群中，实在不忍看那一群人暴打丁母。
“谁啊？过来说话。”
原本她面前那堵怎么也越不过的人墙，此时自觉地在她面前开了个口子，供她出去。刘胜男正准备迈开步子，却被她娘一把扯了回来。
刘胜男低头看着被母亲攥紧的衣袖，猛地抽手甩开。
几个壮汉得了确信，终于松开了揪着丁母手，钻进屋里去找人。
丁茂习惯性地躲进柜子里，听着外面的声音，心要被吓得吐出来了。寻常的衣柜，东看看西看看，怎么都不对。
他又蹑手蹑脚出柜，钻进床底下。
几双鞋在他面前走来走去，他慌乱闭上眼，安慰自己眼不见心不烦。木地板子被他们踏出异响，他背后的几块板子也被踩的微微翘起。
他捂住嘴，生怕紧张得叫出声来。
死一般的寂静，脚步声不见了，他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人好像走了。
丁茂微微睁开眼，便闯进了那人的眼里。
“啊！”
丁母被猛得推开，没了支撑，便像一个骷髅架子般跌坐在地上。她连忙跑过去将她扶起，“你没事吧。”
几天养不出个大胖子，丁母穷了几十年，身上的肉比猪排骨上的肉还少。骨头上薄薄得的包了一层筋膜，硌得她难受。
丁母两边脸都被扇得高高肿起，嘴唇也被扇破了，微微渗着血丝。她一把推开扶在身上的手，撑着打颤的腿往屋里面跑。
她能死咬着牙不松口，哪怕是那几人将她活活打死，她也不舍得出卖自己的儿子。
谁让那女人跑出来，祸害了她儿子！
都怪这个扫把星！
不等她进屋，那几个壮汉就把人拽了出来，扔到她面前，“看吧，各位乡亲父老们，说了还在家里，这老不死的非要说不在。”
丁母连忙扇自己耳光，哀声求他们放过丁茂，丁茂也跪下，朝他们不停磕头。
只剩刘胜男，一个人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本来是尊着主子的命令，准备让你长个记性，谁知道你这么偷奸耍滑，浪费我这么多时间……我现在可要好好教训你了。”
他睡觉穿着的里衣，被一个壮汉一把扯下。
“娘，俺看不见了！”
在场的许多家长，眼疾手快，一把将孩子的双眼蒙住，“别看，宝啊，看了长针眼！”
他们只能从耳朵依稀听到那人扯着嗓子哭嚎。
她不记得怎么回得家，只记得那天后，她连着高烧了三四天，大夫说她劳累过度，道士说她中了邪。
“我想我是中邪了。”刘胜男抱腿蹲坐着，将头的大半都埋进了臂弯里。她不愿面对过去的那些难堪。
“……你只是太累了。”
刘胜男抬头，望着苏旎的瞳孔微微一震，双唇开开合合，不知道说什么。
麻木太久了的心，终于在此刻微微颤动。
原来她是太累了。
幸好她只是太累了。
苏旎将她搂紧怀里，借她一个肩膀暂时依靠，“你爹娘同别人一样，看着大家都以生男孩为荣，便也希望生个男孩传宗接代、做家里的顶梁柱，所以拼了命生男孩。最后实在生不了男孩，便想着让你去变成一个男孩，替他完成那些美好的愿望。”
“你那位学堂里的先生，也是希望你能高中榜首、金榜题名，好替他争取利禄。”
“至于那母子伤你骂你，也不过是他们种瓜得瓜，天降的报应人也拦不住，就算你不说他在屋子里面，他们也会自己搜到的。”
肩头靠着的那人声音带了点哭腔，“真的吗？”说完又自觉羞愧，将自己的脸进了她的肩膀上。
“当然了！其实你已经很厉害了，你在家里天天下田干活，不比那些男人做的少，你、你几个姐姐还有你娘，已经是家里的顶梁柱了。至于所谓的传宗接代，子孙后代流着你的血，怎么不算传宗接代？
你在学堂学艺超群，已经比其他人强上百倍。只是凡间那世道，封死女人升官发财的路罢了。
你走了很长的路，来到长庚仙府，能同世间英才俊杰公平的竞争，机会难得，就留下来吧。”
一口气说完，苏旎感受到了自己肩头那一片湿润，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慰。
“竞争……我还能同你们竞争吗？我已经二十多岁了。”她自己说这话都有些迟疑，总觉得有些羞于说出口。
她们村子里，或者说这世间，女子十几岁就必然要嫁人，二十多则必然成了母亲，再稍大些，就要成奶奶……
她这么大年纪，半个身子都入了土，还能像她们一样吗？
“你才二十多岁，这怕什么？又没到年纪大到走不了路的时候，”苏旎最讨厌拿年纪说事儿的了，她摊了摊手，十分无奈，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据说在长庚仙府修炼能延年益寿呢，到时候随便活个几百岁几千岁，那你现在最多算个婴儿小宝宝。”
苏旎心中无端地浮现出了一个人影，她灵机一动，嗓音都亮了几分，“你知道……掌门师祖多少岁吗？”
刘胜男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她曾在拜师大会上见过他一面，看起来也才是弱冠少年之相。
不过他都是师祖了，必然是很有些年纪了。
她朝刘胜男勾了勾手，凑到她耳边窃窃私语。
“啊？！”
“嗯～”
刘胜男瞪大了双眼，一脸惊恐地望着她。
苏旎又深深点了点头，没错的！没错的！最起码这个数！
“嗯？”
“嗯！”
身后传来一个上挑的语气词，苏旎还没来得及反应，头就已经狠狠点起来了。
缓缓转过头，苏旎背后那人正勾着唇，笑眼弯弯地盯着她。
她怎么看都觉得怪怪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