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贞贞口中的那件事，要追溯到小黑刚开灵智的时候。

那一年，当今天子荒淫无道，各路豪杰揭竿起义，人间兵荒马乱，处处是民不聊生。

许多人被迫远离故土，成为难民。

这些难民中，大部分要么死在刀枪棍棒之下，要么死在自相残杀中，要么死在迁徙途中。尸体的数量，可能比人数还多。

当时小黑为避开想要宰杀她的人群，躲进一座城隍庙里。

庙里有一个小乞丐，衣衫褴褛，瘦弱不堪，全身脏兮兮的，瞧不出年岁和性别。直到她开口说话，小黑才知道这是一个实际年纪，比看起来要大一些的女孩。

只是长期没吃过一顿饱饭，身体没跟上年龄。

女孩没有排斥小黑，也没有把她交出去，反倒很欢迎她似的，出去找吃的，回来还会分一半给她。

“小黑”这个名字，就是这个女孩取的，一开始，她很嫌弃，但奈何不会说话，女孩叫着叫着，慢慢地，就听习惯了，还沿用至今。

起初，小黑始终防备着女孩，等相处久了，一人一狗才算交心。小黑本以为此生就在女孩的陪伴下度过，不曾想，一群不速之客打破了她们之间难得的平静。

那天傍晚，她们听到杂乱的脚步声，以及一些含糊不清的话语，小黑还在疑惑，女孩却瞬间突临大敌，把小黑抱到破碎的城隍神像后面，嘱咐她千万不要发出声音。

小黑不解，但还是照办。不久那群人走进来，听声音都是男人，有老有少，小黑这才听清楚他们的话。

“老大，我就说这小娘子藏在这儿，别看已经□□过了，干巴巴的，又瘦又小，其实已经成年了，该有的都有，保准老大你爽翻天。”

“是啊，老大，昨儿个这小娘皮，为了点吃的，直接在当众脱下裤子，你就放心干好了。”

“这年头女人不好找，不是年纪大，就是被吃了。像这么嫩的，老大你可要把握好这次机会啊。”

“老大，快上吧，到时候兄弟们也好爽上一把。这年头，连皇帝老儿都不如我们呢。”

他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很快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小黑意识到，他们是在脱衣服，包括女孩的。

此时离最初开灵智的时候，已过去许久。小黑在人界摸爬滚打这些天，渐渐摸清人类的说话方式和行事习惯。外面在做什么，她其实很清楚，可是她却无能为力。

甚至不敢借助神像的遮掩，朝外面看上一眼。

她咬紧牙关，泪流满面，任泪水沾湿她胸前的毛发。似是察觉到一道视线，她机械地转头过去，和斜对面倒在地上的神像头颅对视上。

神像眼皮半开，嘴角微扬，仿佛正慈爱地看着她。但一道裂痕，仿佛一条蜈蚣，从神像的额角，一路爬至下颌，将带着弧度的嘴角劈成两半。

微笑的唇畔被错开，慈爱中隐隐透着一丝邪性。

当人世太平不在，神性好似也消失不见。

缺了头的神像，看不见神座底下正在发生的事情，只能看见神座背后，有一只无关紧要的黑狗在哭泣。

她哭神灵没有显灵，更哭她的懦弱胆怯。

从此人不再是人，神也不再是神。

不知过去多久，外面的人骂骂咧咧地离开，走之前，还要污言秽语一番，像是给了那个女孩多大的恩赐。

小黑踉踉跄跄地跑出去，看到衣不蔽体的女孩时，眼泪再次袭来。她急匆匆过去，叼起女孩破碎的衣裳，想要盖住她的身体。

可是嘴巴不抵手好用，小黑没有经验，最后反而越弄越糟。

女孩却笑了，她抱住小黑，把脸埋进她的毛发里，虚弱地蹭了两下，随后坐起来，捡起丢在地上的食物，掰成两半，喂到小黑嘴边。

这时候，小黑突然明白过来，她每天吃到的食物，或许就是女孩通过这样的方式换来的。她偏过头去，紧咬嘴唇，不肯吃上一口。

女孩急了，之前遭受暴行她都没有哭，这会儿看见小黑不愿意吃东西，泪水毫无征兆地从她眼角滑落。

她一边往小黑嘴里使劲塞东西，一边对她说：“吃呀，你吃呀，小黑，不吃会饿死的，饿死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小黑不忍女孩继续哭泣，无奈张开嘴，艰涩地咽下那口吃的。一块不知道用什么做的面饼，咯牙又剌嗓子。

见她终于吃了，女孩再次露出笑容。

她缓缓起身，捡起地上的碎布片，还能穿上身的，都尽量上身。做完这些，她累倒在草垛上，微微喘着气。

小黑凑近她，把脸靠在女孩的脑袋旁。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当感到女孩微弱的鼻息，铺洒到她的脸上，她心里顿时安稳不少。

感觉到小黑的亲近，女孩转过身去，笑着抱住她，不断地絮絮叨叨：“小黑，以后看见那群人，一定要藏好，不要被他们发现。”

“之前小灰就是被他们发现了，他们打碎了小灰的牙齿，然后对它做了刚才对我做过的事情。可就算这样，他们还是没有放过小灰，最后把小灰煮了吃了。”

“我打不过他们，只能这样看着小灰没了，就剩下一堆骨头。小黑呀，你千万不要变成骨头，我现在只有你了……”

小灰是女孩之前养的另一只灰色的狗。

说着，女孩的声音慢慢变小，眼睛缓缓合上，四周再度恢复宁静。

然而，第二天一早，小黑没有感觉到那股鼻息，瞬间惊醒过来，发现女孩已经自睡梦中离去。

她不吃不喝，一直守着女孩，直到那些人再次到来。可是小黑却躲到了神像背后，听着他们大骂“晦气”，随之拖着女孩的身体离开。

小黑知道，女孩最终会落得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但是她依旧害怕，害怕面对那些暴徒。后来她时不时地在想，是不是开了灵智，她就不再纯粹。

如果她还是一只懵懂天真的黑狗，当时是否就敢直接和那群人拼命，保护女孩。而不是像个懦夫一样，只会躲在神像背后，瑟瑟发抖。

可是一切不会重来，世间也从不存在如果。

那次事件之后，小黑跑到深山之中，遇见了齐贞贞，由她带领，一起修炼。成人后，她始终摸不到得到飞升的门道，齐贞贞便建议她出去走走。

下山之前，齐贞贞屡次告诫她：“小黑，切记不要杀人，否则道心既毁，再无飞升的可能。”她记住了这句话，心里却产生茫然。

怀着这份茫然，她稀里糊涂地下了山，不自觉地来到昔日的城隍庙门口，看见这里香火被重新点燃，神像被重新修复完善，高高在上，笑看人世间脚步匆匆，沧海桑田。

荒淫无道的皇帝早已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曾经她发誓要报复的那群人，不知喝了多少碗孟婆汤，历经多少次轮回，再不见其身影。

小黑站在城隍庙外，有些懊悔，又有些庆幸，懊悔她没有手刃仇人，庆幸她不用杀人，道心依旧在。

自此她在红尘中打滚，摸索着如何修炼成仙，却始终不见效果。直到她路过这个小镇，随手救了一只因为护主，而被陈朗手下打伤的狗。

狗哀鸣不断，求着她去救它的主人。小黑救治屡次被打断，无奈之下，只好跑去陈朗家里，打算救下它的主人。

只是她晚到了一步，它的主人已经被剁碎了喂狗。小黑把这个消息告诉它，它没有坚持活下去，而是选择随主人离去。

就像当初的那个女孩一样，眼睛一合上，再也没有睁开过。

小黑埋葬了它，回去路上，她不由地来到陈朗家的门口。看着这座高门大院，一个想法渐渐在她脑海中浮现。

她假装和陈朗擦肩而过，冲他璀璨一笑，装作被他骗去郊外的木屋。

然后不过现了一个原型，陈朗就当场吓死过去。小黑讥笑，上前剖开他的胸脯，想要看看他的心脏是什么颜色。

心脏刚离开身体，还有些许温热。

小黑就着烛光，凝视手里的这颗红色心脏，不解为何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他们心脏都是红色的。

随后她愤恨离去，把陈朗的心脏丢在路边，任野狗叼走吃掉。

之后就是慧山找到她，一阵短暂缠斗，慧山用捆妖索困住她，那群傻捕快趁势逼问她，问她为什么要杀陈朗。

她为什么要杀陈朗，徒增杀孽，不就是因为他们这群捕快无能吗？

“我都告诉你们证据在哪儿了，”小黑嗤笑，“你们怎么还不行动，难道是要我捧着证据，送到你们面前，你们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要不，你们这个捕头的位置让给我坐？”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有人甚至已经迈开腿，打算去探查小黑话里的真实性。这时，慧山出声阻止：“且慢。”

他们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慧山。

齐珊珊骂道：“你个秃驴，小黑即将飞升得道，你要拦，那群傻子捕快要查案，你也要拦，这天下的事情，你慧山是不是都看不惯！”

捕快们无故遭殃，沉不住气的直接回嘴。白逸见场面越来越混乱，赶紧出来劝阻。

慧山仍然面无表情道：“杀人者不可饶恕，自古以来，从未有杀人，还能得道。妖孽，休得妖言惑众。”

骂战即将开始，白逸却突然道：“从来如此，便是对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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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五章（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