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陆英

雨水寒凉,薄屹寒骑马雨中飞驰,他热血涌动,翻绞不停,跑了一半才想起来自己还要去李府,于是他勒了缰绳,又转了个方向。

李府的门童一看他连个蓑衣斗笠都没穿,一身衣服湿了个透,于是赶紧禀了李渊,给他找了身干净衣服。

薄屹寒换好衣服,被下人领着到了饭厅。

还真是家宴,也没人拿他当外人,席间有李渊的发妻和女儿,还有李渊兄弟一家六个人,不过坐在了别的桌,寒暄几句后薄屹寒便落座了。

李夫人着人给薄屹寒夹菜,“王爷,家主说您爱吃鱼,这是一早家丁刚钓上来的,你尝尝这样烧合不合口味?”

“谢谢师娘。”

李渊端着酒杯,微叹口气,“总算是能吃口家里做的热饭,吃,不够还有,以后想吃鱼了就过来,把这儿当自己家。”

说着,李渊拿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李婉月,“婉月现在在礼部当差呢,两国议和少不了礼部,你们正好也认识认识。”

薄屹寒咽下口中的饭,配合问:“李大人在礼部什么官职?”

李婉月随了李渊,长得高且骨架大,脸上书卷气却浓,长得很好看,是很独特的美,她应当是刚从礼部回来,身上的红色官服还没脱,道:“提督。”

正四品提督。

薄屹寒夸了一句:“不愧是师傅的女儿,这个年纪做到四品真是厉害。”

李渊哈哈笑着,十分骄傲,“那是,我李渊的闺女是天底下最好的!我跟你说,婉月现在还是公主的师傅呢!”

倒是李婉月有些不自在,笑了笑,不动声色遮掩过去话题,“不过是管着些闲事,教公主念念书罢了,做不得数的。”

酒喝了几壶,薄屹寒吃的差不多,就让人把盘子撤了,换了茶上来。

李渊瞧着他,觉得不对,“我说你小子,今天怎么回事,笑个没完了?”

“有吗?”薄屹寒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又笑了两声:“师傅叫我来吃饭,又有这么好吃的鱼,所以我高兴。”

“瞧你这出息。”

薄屹寒喝了口热茶,看向李婉月,“李大人,有件事得请教您。”

“王爷请说。”

“我这边有个人,之前是太子送到南夏的暗探,前些日子从洛阳跑到边境投奔北安军,现在在京城,此人对南夏了解甚多,会说话也会打官腔,所以我想让他入礼部,管议和的事,这事好办吗?”

李婉月认真想了下,“若此人真有大才,入礼部不难,只是要参与议和之事得好好打点一番。议和之事现在是礼部下面的鸿胪寺在办,由礼部尚书陈青陈大人和鸿胪寺卿沈微明沈大人全权负责,据我所知人手是够的,此人若是能进,最多也是个六品官丞。”

“几品倒是无所谓,你方才说打点,怎么个打点法?”

李婉月僵硬了一下,“就是花些银两的意思。”

薄屹寒点了下头,有些犯愁。他上辈子倒是没为别人谋过官职,但是长安花钱买官职的事他倒是听过类似的,于是他问:“大约花多少?”

“六品的话,”李婉月细细思索,掰着手数起来,“陈大人和沈大人是一定要送的,还有几个侍郎大人和少卿,再加上官职不大但说的上话的,还有此人进去后的同僚,上下打点,最少最少得五百两银子吧。”

薄屹寒和李渊对视了一眼,对饮了口酒不说话了。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李渊犹豫了下,还是咬咬牙说,“要不咱们凑凑?”

薄屹寒摆手,“算了,我自己想办法吧。师傅你不也好几个月没发俸禄了吗?”

李婉月接过话,“北安军也没发俸禄?长安这边上个月的就没发。”

李渊把酒杯狠狠搁在桌上,“别提了,我们都七个月没发俸了。”

“这么长时间?”李婉月惊讶。

“唉,”李渊仰天长叹,“昨日一回来我便遣人去户部打听,啥也没打听出来,还被户部的人呛了一顿。说是因为打仗,钱都紧着前线花,国库早就有填不上的大窟窿了,可咱们也没花他几个子儿啊,这也能赖到北安军头上!”

“真有这么穷?”薄屹寒有点不信,“我看这些官员各各吃的肥头大耳,酒楼花楼的人都不断,可不像没钱的样子。”

“他们有钱,”李婉月抬了抬下巴,“不过他们的钱也不是正经来的,就比如说内阁,六部和三司所有的事内阁都要先审阅再呈给圣上,这里头得有多少事内阁直接就敲定了,他们也不是随随便便就给批,这里头少不了打点。”

这事仿佛成为公开的秘密一般,李婉月就这么说,也没人制止她。

李渊随口道:“那抄两家,钱不就有了?”

李婉月摇头,说:“父亲不常居京城有所不知,长安的这些官,上至二品,下到刷马匠,有八成都是世袭来的,官居高位的,内阁和左右丞相,那都是两朝、三朝元老,谁敢动啊,一个家族牵扯着长安的大小家族,谁也不敢动。”

李渊道:“我记得,今年春天不是举行了科考吗?”

“科考?”李婉月哼笑,说话更犀利,“科考不也是这帮世袭的官员办的吗?那榜上的人,要么有家世背景,要么就有钱,真正考出来的凤毛麟角,即便这样,今年春天考出来的学子们,上个月去长街因为议和的事去闹事,死了几个,其他的大部分都还没安排官职,现在都分在六部做些散活儿。”

席面沉默了,李婉月又道:“不过琼林宴快到了,这帮没官职的学子估计要趁着这次机会寻个出路,总这样不是个办法。”

李渊惊了,“琼林宴还没办?不是应当六月就办吗?”

“今年的还没办,说是八月十五,二皇子主事。”

薄屹寒喝了口茶,手指捏着杯子。

看来很多事情已经开始偏离上一世的轨迹,前因后果,牵扯甚多,很多事情就像齿轮般,动了这一点,整个大盘就开始动,谁也不知道会转到哪里去。

李渊瞪他,“你又憋什么坏主意呢?”

薄屹寒笑了,“没事师傅,随便想想,这不是得抓紧解决军饷和粮食的事。”

“你有主意了?”

薄屹寒点头,“差不多吧。”

……

这天聊到很晚,薄屹寒回府已经是深夜,齐涑已经回家了,今晚五一当值,他见薄屹寒回来了便说自己已经把刘远山带出来了,只是人受了刑,还昏迷着。

“府医说他好多天没吃没喝,身上的伤还好说,就是身体底子不好,得养一阵。”

“那就养。”薄屹寒脱了斗篷,坐到书房桌案前开始翻找,“昨天晚上不是有几个人送来请帖吗?”

“哦,这儿呢,”五一上前在角落翻出来。

薄屹寒从里面挑了挑,选了一个,“留下这个,别的都回绝了吧。”

“是。”

照着目前的情况,要是想补上国库亏空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办成的,其他人发不发俸禄他不管,北安军的粮食和军饷得尽快解决。

他拿了本书拍脑门,口中念念有词,“来钱,来钱,来钱……”

……

户部尚书龚今良是湖州人,和薄屹寒算半个老乡,从十六岁入官场,到今年已经有三十余年,和其他的人不同,他可能算是长安为数不多凭着自己做到今天这个位置的,所以这个人极尽的圆滑,薄屹寒上辈子跟他打过交道,那话说的漂亮极了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事是一点都不办。

这人不爱钱,不爱美人,不爱字画,赶着送礼的人不少,可真正能送到他心坎上的人少之又少,更要命的是,龚今良特别讨厌薄屹寒。

人一旦脱离了原来的阶级,登上更高的时间长了,就会对过去的自己弃之敝履。整个长安谁敢拿龚大人以前是穷小子的事摆到明面上,连龚今良自己都要忘了自己以前当狗一样在别人脚底下讨生活的日子。

他拼命挣脱了半条命才到今天的位置,可有人告诉他,有人轻轻松松被人看中了,一跃成了战王,直接成了半个皇家人。

他讨厌以前的自己,更讨厌和自己出身差不多的薄屹寒,最讨厌薄屹寒后来居上,年纪轻轻居然坐到这个位置上。

所以当他出现在这宴席上,发现薄屹寒也在的时候,毫不掩饰的冷了脸,只是人多,他不好就这么走了。

这宴席是二皇子薄延办的,没什么正经名义,请了户部和几个跟他交好的官员,薄屹寒的请帖是后来送过去的,他没想到对方居然来了。

“下官见过战王,见过二殿下。”

薄屹寒带着吊儿郎当的笑意,不让人起来,也不说话。

薄延说:“都到了,入座吧,大家都别这么拘着,本宫听说这南楼来了个蜀中的厨子,做的菜喷香鲜辣,所以叫诸位一同品尝。”

“二殿下厚爱,下官惶恐。”

“哎呀老龚啊,”薄屹寒对面的一个三十左右,干巴瘦的人开口,“二殿下的席就别这么端着了。”

龚今良清了清嗓子,坐到了薄延旁边的空位置,说:“嗨,这不是最近犯了大错了,许久不出门,确实拘谨。”

薄延笑了,“龚大人勤劳那是朝中人人皆知的事情,怎么就犯错了。”

龚今良叹了口气,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汗,“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薄屹寒也烦他,不是你自己提的吗,现在别人问了,又装起来了。他端着面前的酒轻抿,觉得味道不错,又喝了一口才说:“听龚大人说话像是湖州人,巧了不是,本王也是湖州人氏。”

薄屹寒对面的那人又开口:“湖州出人才啊。”

龚今良笑了笑,说:“儿时记忆模糊,下官在长安这么些年,王爷竟然还能听出湖州口音,下官佩服。王爷是湖州哪里人?”

“晋县,一个穷地方,许久没回了,都不知道还有这个地方没有。龚大人这么些年可有回家乡看看?本王离乡之时,湖州草寇很多,不知道现在安生些没有?”

说者有意还是无意,反正听者肯定是想多了。

龚今良干笑了两声,觉得薄屹寒好似在骂他忘恩负义,这么些年不念家乡,不顾家乡。

“湖州偏僻,下官自从上了年纪便坐不了长时间的马车,虽有心回,却苦于身体羸弱,怕是回答不了王爷的问题了。”

“这样啊。”薄屹寒面不改色,又抿了口酒。

龚今良扫了一圈,跟屋里某个人对视了一眼,那人会意,接过话茬,“长安繁花似锦,这临江街畔更是盛景如云,龚大人劳苦功高,实该在此盛世安享。前几日我家那混账小儿厮混回家,听说是在青一阁遇见了王爷,可见长安美酒美人,英雄沉沦,实属正常。”

这话不能细想。

薄屹寒放下杯子,摆手道:“本王的那些风流事何必在这场面说,岂不是让二皇子看笑话。”

薄延挑眉,说:“青一阁本宫也是常客,有何笑话不笑话的。诸位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要不是家里夫人管得严,王大人,那青一阁的烟烟姑娘恐怕早就成了你那混账小儿的姨娘了吧。”

小王也没想到自己想阴阳薄屹寒两句,还把二皇子给搭上了,于是讪讪笑了两声,“让王爷和殿下见笑了,下官惭愧。”

这会子正好有人上菜,一道火腿蒸熊掌端上来,占了不少地方,薄屹寒看着没动筷子,倒是其他人纷纷品尝觉得味道不错。

这菜起码得二十两一道,薄屹寒吃不下。

“小皇叔怎么不吃?”

他懒得打官腔,直接道:“若是换成银子,本王还非得尝尝。”

龚今良听着话茬不对,竖起耳朵,果然薄屹寒继续说:“龚大人,这个月俸禄什么时候发?”

薄延撇撇嘴,没有帮龚今良解围的意思。

“这......”龚今良犹豫一下,“王爷,这户部的事呈给内阁,呈给圣上,您怎么说是半个兵部的人,恕下官不能多言。”

“龚大人何必这么死板,本王就是问问自己的俸禄,这也要扯上六部和内阁?这刚回京,府里这那都要添置东西,本王昨日想给手底下人谋个小官,打听了打听本王得不吃不喝三年才能凑足了银子,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不发俸禄,本王怎么过?难道天天出来蹭饭?”

薄延没忍住笑了。

龚今良脸上兜不住,道:“王爷,数已经报上去了,内阁不给批,下官也没办法啊,下官等也没发俸禄,都吃老本呢。要不,您去内阁问问?”

“龚大人指条明路,本王问内阁哪位大人?”

龚今良闭了嘴。

“王爷身居高位,何需对龚大人一个小小尚书发难?”随着话音进来了一个约莫着五十左右的男人,身条修长,长相端正,眉眼之间透露出来一点威严。

北安为了制约内阁,设立左、右二位丞相,行监督之意。左丞相陆家陆英是开国元老,对皇帝忠心耿耿,是二皇子薄延的老师。右丞相张家张修远是当朝皇后的父亲,是太子的老师。

这来的人,正是陆英。

左右丞相虽无内阁的批阅决定权,可列于百官之外,可直接对皇帝谏言,在北安是极重的人物。

薄延站起来,“老师。”

除了薄屹寒,其他几个大人站起来,皆是行大礼,“下官等见过陆丞相。”

“诸位请起吧。”

龚今良赶紧把位置让出来,陆英派头十足,坐下之后剩下的人才敢坐下。

“方才听王爷与龚大人聊起俸禄一事,今良,你是户部尚书,俸禄不发,王爷问一问也在情理之中,何必把事情推到内阁去呢。”

龚今良知道陆英是帮着自己的,站在一边没坐下,拱手道:“相爷教训的是。”

“国库空虚,咱们身为朝廷命官,尽管过的清贫些,捱一捱也就过去了。王爷年纪尚轻,不懂为官之道也在情理之中。”

那封请帖上没有陆英的名字,薄屹寒没想到此人会出现,这人可比龚今良难缠,城府极深,不好对付。

“为官之道在于民,本王打了这么些年仗,半条命都搭进去了,好不容易回了长安,连俸禄都不发,怎么为民谋生计呢?”

陆英笑了,说:“这话王爷该去找圣上说,跟本官说不着。”

“那是,”薄屹寒有意无意撇了眼陆英脖子上的红玉串,“相爷又不缺钱花,自然也不懂我们这些边关回来的人过的多苦。北安军军饷和粮食从湖州转运,前几个月就断了,可龚大人身为户部尚书,没去过也就算了,连湖州形势都懵然不知,本王手握兵符,借着二殿下的局问一句,龚大人左右说不出来,相爷还让本王找圣上,行啊,那明天本王就写个折子递到内阁,到时候圣上问了,龚大人总得说吧。”

“这,这这这使不得使不得,”龚今良急了,一脑门子汗,“王爷恕罪,是下官说错话,下官谨记。”

薄屹寒不搭理他,靠着椅子轻哼一声,撇了眼陆英,“相爷,本王说的可对你的心意了?”

陆英一向被人捧惯了,一时有些下不来台,其他几人皆是闷头喝酒生怕触怒了两位大人物。

眼见着两人剑拔弩张,饭厅隔壁忽然传来一阵女子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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