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碗……馄饨。”
“老身只是眼神坏了，有眼疾，所以在这里摆些小生意。孩子，不要害怕。”
她也害怕自己的形貌会吓到吃饭的人，所以提前说出了自己的眼疾。
老妇人说完这句话就挥了挥手，像是要把眼前的云翳挥开，又像是要给二人展现她的身强力壮，总而言之，她很快便下起馄饨来。
‘白换装了，她根本看不见。’
‘这谁能知道。’
水煮沸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蔓延着，希华看向他那披散下来的灰色长卷发，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原来你还有畏光的毛病。”
“是啊，正是因着这个才戴狗头帽子的。”
希华微微坐直了自己的身体，指出来他话语中的漏洞，“你明明说自己是因为丑陋不堪不能见人才戴帽子的。”
燕无歇便漫不经心啊了一声，“那就是两者皆有，面容丑陋，眼睛畏光。或许，你觉得我的脸不丑？那就是我的眼睛很丑，一现人前便破坏了整个脸部的平衡。”
“哦。”希华应了一声，忍不住道：“你真是伶牙俐齿。”
这时，老婆婆已经做好了馄饨，将馄饨托在托盘上放到他们的桌子旁边，笑道：“小两口之间可不能这么伶牙俐齿，该后退还是得后退。”
随即她就笑眯眯的端着托盘走了，浑然不觉桌旁两人心底泛起的惊涛骇浪。
小两口，谁？
‘我们俩？’
‘恐怕是的。’
放在桌子上的馄饨散发着香味，小巧的馄饨一个接一个的浸泡在味道浓郁的汤汁里，上面铺陈着葱花、芝麻与尖椒，馅是鲜笋与虾仁。
两人不约而同略过“小两口”的事情，都吃起馄饨来，小馄饨皮薄馅大，一口一个，伴随暖热心汤汁，简直熨帖到自己的心里。
被冷落的莲魂终于受不了了，幽幽道：“主人，你又尝不到味道，别装了。”说完这句话，它却发现燕无歇隔着手帕‘看’了它一眼，这时它才想起来眼前的少年听得到它说话，精神不由得萎靡了下去。
不知道希华什么时候才能和这个人分道扬镳，与他在一起，自己都不能畅所欲言了。
希华喝完了馄饨的汤，感觉自己的胃和馄饨汤一样暖暖的。
希华平静道：“我的味觉已经恢复了。”
莲魂：……啊？
“哦，突然恢复了啊，这也挺正常的，毕竟，人不能永远都尝不到味道。但你怎么都不告诉我，我可是你的朋友，你最亲近的人，这种大事你不告诉我。”
莲魂又道：“你不告诉半路插进来的狗头朋友是正确的，但你不该忘记告诉我。”
“不是什么大事。”
希华却猛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随即看向燕无歇，“这一天，你帮了我许多，所以，这一次，我替你付钱，算作抵偿。”
她又看向红伞。
“莲魂，有一句话你说错了，他不是我的朋友，我们只是搭伙。”
她把红伞留在桌子上，去老婆婆处结账，将铜板摊开在自己的掌心，牵引老婆婆的手掌触到她的掌心，好拿走铜板，老婆婆便去拿希华手中的铜钱，话语中带了些小心翼翼的迟疑，“姑娘，你们是外乡人吧，是从海神祭的方向过来的，海神祭结束了么。”
手与手相触，带来意料之外的酥麻，希华下意识想抽回手，却克制住了自己，直到老婆婆的回忆在自己脑海中放完。
十年一次的海神祭。
每十年献祭一个女孩。
她看着老婆婆带着白翳，混沌无光的眼睛，道：“结束了，永远结束了。”
接下来，他们应该不会再进行献祭了。但是希华也不能打包票，说不定他们一寻思一合计，打算每十年都献祭一些壮丁也说不定，不过，这都是十年后的事情了。
一旁的桌子上，莲魂正在打量少年，少年趁希华去结账，飞快的扯下手帕，将狗头帽子戴在自己的头上，动作流畅漂亮。
红伞碎碎念起来。
“其实，你们也不是不能成为小两口。她长的是很漂亮的吧，有漂亮，就能好好的过日子。虽然她的脾气是有些别扭，相处久了就会知道她真的很好，一点儿也不像别人口中说的……”
它及时的住了口，“你也要努力啊，我看你一穷二白的，有一张漂亮脸蛋可是不足够和希华在一起的。”
燕无歇失笑，旋即凑近红伞，道：“你想的倒是很久，马上就该到玄都城了，玄都城之后，我们两人也要分开。再说，我也不能和她在一起，毕竟，我其实……是个魔头，注定毁天灭地。”
这时的希华已经结账回来了，燕无歇听到希华脚步声，便离红伞远了些，摆出正襟危坐的姿态。
希华看了看恢复原装的狗头少年，倒是没有惊异，拿起红伞道：“我们也该回到船上了。不过，你的外袍可能还要再借我一会儿，毕竟喜服还是有些太扎眼。”
“你们，”她抖了抖红伞，“你们在聊天？”
莲魂迅速道：“是的，他说他不会和你在一起的，因为他是个注定毁天灭地的魔头。”
他说……他不会和自己在一起？
希华微微一顿，重重地抖了抖红伞，一定是它跟他说了些什么胡话，他才说出这种话的，她不了解狗头少年，还能不了解莲魂么。
莲魂立时讨饶起来，希华就放过它，并且替它道了歉。
“不过，你怎么就会成为注定毁天灭地的魔头了。”希华认真地询问起来。
燕无歇一滞，站了起来，他能说什么，他还有什么话可以说？
于是他隔着狗头帽子狠狠地剜了一眼莲魂，莲魂便故意抖了一下，“希华希华，他好像在瞪我，这话可是他自己说的，又不是我逼的，他居然瞪我。”
“瞪你就瞪你，你又不会少一块肉。更何况，是你把人家同你说的悄悄话说出来的，要是我，我也瞪你。”
两人一魂便并排走了起来，走了一段之后，希华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狗头少年，“狗头少年，你不会生气了吧……那我也告诉你一件关于我的事好了，当做赔罪。”
燕无歇并没有生气，他之所以一路无言，不过是觉得这样很好玩，自己也能拥有一个这样的可以互相调笑玩耍的同伴搭伙？很新奇的体验，几乎让他有些沉醉。
“哦？你替它赔罪，好啊，我倒想知道，你拿什么当赔罪。”
莲魂朗笑道：“她可说过不少与你这句话……希华，不要甩我，要晕过去了，真的。”
希华把红伞重新收到自己臂弯，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年轻的时候有这样想过，自己注定成为给天下带来血雨腥风的人，是不是很好笑。这样的事情，总能和你的悄悄话相抵吧。”
“确实，所以现在的你已经痛改前非，金盆洗手？”
希华道：“也许是吧。”
莲魂又说话了，“当然是了，毕竟，她越来越聪明了，以前的她，可谓十分愚蠢，愚蠢之处在于……期待。”
它飞快说完这些话，却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希华不知不觉间已经停了下来，用她黑漆漆的眼睛盯着自己，莲魂一下子怔住了，随即缩了缩自己的身体，垂头丧气道：“对不起。”
希华便淡淡道：“没关系。但下不为例。”
她又轻声道：“般若，你还记得我们的初见么。”
莲魂顿了顿，道：“记得。”
她又看向若有所思的狗头少年，“你在想什么？”
燕无歇道：“紧急问答，我叫什么名字。”
希华：“……”
“狗头少年，你，你的名字是燕……燕……”
“我可不叫燕燕。”
“燕不停？燕无止？忙碌筑巢的燕子永无止歇，是燕无歇。”
燕无歇：……他的名字也没有这么难记吧，真是对她的记忆力感到无力。
“每一次，你想到我的时候，是不是都在脑海里称呼我‘狗头少年’，改改罢，多唤几遍我的名字，就会记得了。”
“好。”
“燕无歇。”
“嗯。”
“燕无歇。”
“嗯。”
二人在漆黑的夜中走向大船，有两个模糊的人影突然从一旁窜了出来，定睛一看，却是菡萏与那个不知名的妇人，妇人看起来已经恢复神智，收拢好了自己的发髻，向希华行礼，又被她制止。
“你们……有什么打算。”
菡萏与妇人都打算离开海神岛，她们要一起离开。
“就在这里分开吧，希望有缘再见。”
菡萏与妇人并不打算与希华同往。
于是他们便分开了，从此江湖再会。
希华与燕无歇也登上了船舱。
希华把燕无歇的外袍还给了他，轻轻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燕无歇？”
少年有些讶异，一会儿才发现希华是在兑现自己的承诺，便应了一声。当然了，本也没有这个必要，他们两个人总是该分道扬镳的。
燕无歇摸了摸自己的狗头帽子，回到自己的房间，慢慢的倚靠在床上。
下一站，玄都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