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根本什么都不记得，而且从那一天开始失去自己的情感。

之后的数年，她不过是依照“应该”进行“伪装”，她能有什么痛苦的事情。

她感受到妖鬼的气息靠近自己的脖颈，她的手指却只跳跃出一点雷光，雷光跳跃在她的指间，闪烁了一下，便熄灭了。

像这种咒术，既需要口诀，也需要心法。

口诀言传即可，心法却需要身授。

灵力在身体中的运行、运行的回路……

这都需要长辈悉心身传，不得乱练，否则有走火入魔之嫌。

希华自那件事之后就远离学堂，离群索居，更何况她灵力滞涩，几近凡人，所以她并没有受过什么法术教导。

金光咒还是她自己摸索出来的。

按照常理，消耗如此灵力，金光咒的威力绝不会只有这么一点，想开是什么地方出了错。

希华又看向自己灵戒上的宝石，宝石已经黯淡无光，显示里面最后的一点灵气也被用光。

妖鬼们意识到希华灵力耗尽，纷纷欢喜起来，很快就能吃到甜美血食，如何不欢喜？虽然这个血食在吃之前有些扎嘴，但它们知道，这种“扎嘴”的猎物，会更加美味。

更多妖鬼围了上来，同时，希华也听到一阵咀嚼声，原来是一些妖鬼围在一起吃死去同伴的尸体。

希华的金光咒威力不是很大，准头也不怎么样，一些妖鬼的一半身体已经无影无踪，另一半身体却还耷拉在那里，于是那些留下来的尸体变成同伴的食物。

看起来好像过了很久，其实只过了一瞬。

灵力全无，红伞拔不出，利齿差点触碰到希华脖颈上的时候，希华动了，她以无比凶猛的力道扑倒了那只妖鬼，径直咬上妖鬼的脖颈！

被咬的妖鬼：……

四周虎视眈眈的妖鬼：……

妖鬼的牙齿是尖利的，可希华的牙齿也未尝不利。

她不顾所有，咬上了妖鬼的脖颈，心想成王败寇，总是常事，她死之后，它们必将分食自己血肉。

所以，自己在死之前，也非得喝一喝它们的血，尝一尝它们的肉。

她小兽一般咬住妖鬼的脖颈，感受到粗粝的兽毛、柔韧的兽皮，以及兽皮下汩汩流淌的鲜血，她感觉自己的牙齿已经刺入妖兽的皮肤，感觉到一点腥味。

于是她学着她所看过的野狗打架的样子，牙齿咬着妖鬼皮肉摆起自己的头，好让伤口更好的扩大，立时感到一股腥血流入自己的唇齿间，又被她咽入肚腹。

于此同时，她也终于抽出自己的红伞，红伞抽出那一刻，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微转身体，松开自己的口唾出一绺毛，又将伞柄直直插入面前妖鬼的身体，妖血顺伤口而出，径直喷洒到希华雪白面颊之上，如同一道朱砂长痕。

莲魂已经不会尖叫了，它显得极其的平和，其实，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不就是喝妖鬼的血吃妖鬼的肉么，妖鬼能吃人人怎么就不能吃妖鬼了。

与此同时，希华也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漆黑天幕上，高悬之弯月，若刮骨之刀，锋寒险峻。

漆黑天幕下，冰冷无色的天地间，只剩下那一抹红影，这抹红影踉跄了一下，半跪到了地上，刚刚下过雨尚且潮湿的地面将她本就沾染血泥的裙角染的更脏。

四周的妖鬼都夹起尾巴，迟疑的看着希华，一时之间没有动作。

他们垂涎着眼前的血食，又害怕血食将它们反咬，于是静默的等待着时机。

希华摇了摇自己的头发，感觉自己已经快要因为失血而晕厥，这时，她听到一个倦怠的声音，竟有一人从树后走出：“不过是分离一会儿，你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的。”

紫衣，狗头。

是燕无歇。

妖鬼对着他发出威慑的呜呜的叫声，燕无歇却只是轻轻一笑，走到妖鬼中间，一步步向希华而来，闲庭信步的样子，像是在自家园子里散步。

随即，他按了按自己的帽子，发出相同的叫声，他的叫声更悠远、更凶厉，喉咙中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远古的呼唤，让妖鬼都惊讶住了，下一秒，妖鬼朝着他一拥而上。

却有万千道红丝从月色下幽幽地浮现，那么绝艳，那么肃杀。

下一刻，这些妖鬼尸首分离，溅起漫天血雨。

希华已无力撑起红伞，却有一件外袍被轻轻抛起，抵挡住漫天飘零的血丝，做出此事的人当然是燕无歇。

希华微微侧头，看向高举袍子，将二人都笼罩在袍下的燕无歇，眼神微动。

血雨落在袍子上，宛如雨打莲叶。

燕无歇注视着她脸上的妖血，以及她略带迷蒙的神色，幽幽道：“你知道你现在看起来像什么吗？像一只被雨打湿的狗，还是那种被人四处撵，凄凄惨惨戚戚的狗。”

希华微微眨了眨眼，伸出手摸了摸他的狗头，大哥不睡二哥，大狗不说二狗。

燕无歇放下袍子，这才仔细地观察起希华的伤势，遍体鳞伤，触目惊心。肩膀处一个大口，在汩汩的流血，身上有不同程度的扯伤、擦伤、咬伤……

一只腿也被咬了，小腿处流出来的血浸湿了整个裙角与鞋。

“扶我……”

希华伸出自己的手指向一个方向，燕无歇朝着那个方向看去，才发现那里是一处水泊，凝聚着雨水。

燕无歇：“我想你很快就要死了，那是你自己给你自己找的埋骨地？”

事实上希华确实快要不行了，她流了太多血。此时，既没有绷带也没有药，还有谁能救她？

除非……

他隐藏在狗头面具下的脸容突然绽开一抹冰凉的微笑，这微笑仿若夜色之昙，转瞬即逝。他不知道希华要做什么，但他想，他并不介意做一个好心人，完成一位将死之人的遗愿。

他搀扶着希华朝那处水泊走去，他注意到希华走过之处，拖曳出一条零落的血痕。

她仿佛并不惧怕死亡，也不知疼痛。

燕无歇将她扶到水泊边，希华便软软的跪了下来，手浸在水泊中，冰凉的水让她打了个寒颤，猛地将手浸入水中的动作又让原本清澈的水泊泛起些许污浊。

下一秒，希华捧起水泊里的水漱起口来，无他，因为妖鬼的血实在是太过腥膻。

燕无歇：……伤重至此，居然是为了来这里漱口？她不该死，谁该死。

“好了，你的遗言……”

燕无歇的话还没有说完，希华已经软软地倒了下去，倒下的一瞬间，希华将什么东西塞到他的手中，手里居然是一袋子金银珠宝。

他下意识接过，又顺手揽住怀中的人，闻到她身上浓重的血气，她身上的血气甚至压过她身上的香味。

那是死亡的气息。

莲魂道：“她的意思是把这个送到陈家。”

原来是这件事。

他沉默一瞬，看向怀中素白濒死的女孩，她已经昏迷过去了，眉宇间却是安详的，宛若睡去。

他突然道：“希华，你知不知道，我希望你……就这样死去。或许，你也在期待着自己的死亡。”

“因为你们两个人都是怪物啊。”

燕无歇循声望去，看见地上的红伞，莲魂正在伞收拢起来的褶皱间游动，周身闪烁着淡淡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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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燕无歇希望希华死去？也许是在那一个瞬间。

自己在林中迷路，正思量对策，却听见妖鬼异动的声音，于是他循声前往，来到这里，一眼得见半身浴血的她。

那一瞬间，他意识到，他或许非得杀了她不可。

当然，此时此刻的她已经要死了，他只需要袖手旁观。

昏厥的希华却喃喃了两个字，他凑近去听，听见她几不可查的声音。

“……娘亲。”

一声凄厉的鸟鸣传来，燕无歇揽着希华，看见枝叶上停留着的乌压压的鸟群，它们有着猩红的眼、尖利的鸟喙以及锋利如同刀刃的墨色羽毛，它们既是告丧鸟也是食尸鬼，它们汇聚在这里，是因为它们闻到了尸体、鲜血与死亡的味道。

附近全是妖鬼的尸体。

它们为妖鬼尸体而来……也为希华尸体而来。

“喂，伞上的，会念经么，给她念念经吧，念个《往生咒》什么的。”

“……她还没死。”

“没死就不可以念了么。”

当然可以，莲魂般若念起《往生咒》来，语调平直而僵硬。

与此同时，燕无歇也取下了自己的狗头帽子，露出他那双异色的瞳孔。

莲魂的《往生咒》断绝了一刹，又很快接续了上去，就好像它只是口误。

《往生咒》的名字是《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陀罗尼》，简称往生咒。

持诵此咒，现世欢愉喜悦，无忧无怖；

持诵此咒，临终往生极乐，阿弥陀佛。

希华，希华。

你死之后，能够成为极乐净土的优昙钵罗么，亦或者堕落黄泉，化作三途川畔的曼珠沙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