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脾气不大好,面对不长眼的难看下去的脸色,杏眼少年面色已是不耐烦,挑起了眉毛,手中薄刀被舞了个翻飞,骤然一合。
“怎么,不服气么?尽管来动手。”
好大的口气,怎能不让被轻视羞辱的人恼羞成怒。
当即就有要同他讲些道理的人,还不见什么动作,杏眼少年只动一动手指,薄刀已不在手中,刀刃将飞身跃上的人从半空击落,刺开了伤口。
杏眼少年将木雕一收,站起了身,神色颇为厌恶。
“还有人要上来比划一番?”
他动作太快,于是这一句问下来,众人脑中尚且不曾生出其他念头,皆是顿了顿,还停留在起冲突时少年目中无人,再一息才反应过来发生何事。
崔忘渊摩挲了指节。
这是武林盟的地盘,杏眼少年这样有恃无恐,这些人也该看出对方的异常了。
喧哗有,但没人再上前了。
早知道是这样的场面,杏眼少年口气十分冷漠。
“真是好叫人失望。这些年武林竟然衰落至此,一位能打的也没有。”
如此轻蔑的态度,简直可以说是一语激起千层浪,当即四面八方的声讨如潮水涌现,不可断绝。
杏眼少年却巍然不动,好似十分享受这种局面。
他扫一眼被自己从半空射落的男人,忽而想起什么般,恶劣笑意从脸上一闪而没,骤然扬声。
“不是想知道我是什么人?那你们可记好了,我乃武陵城,姒……”
还未说完,杏眼少年忽而偏头,抬手将一道闪着银光的飞针收入手中。
他眉心拧起,没了顽劣心思,冷声道,“谁?”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说什么,仍吵闹作一团。
杏眼少年烦不胜烦,环顾打量,见无人上前将此番作为认领,冷笑,“没人承认?”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这时人声嘈杂,那少年又如此嚣张,群情激愤,谁又知晓这一指长的银针从何处来。
杏眼少年只将手心一摊,还未轻慢说上些什么,目光却凝住了。
这枚飞针,再眼熟不过。
下一刻,他将手一收,眸光骤然尖利,将人群扫上几圈,仿佛在寻找某个早该消失在江湖的幽魂。
这样来来回回扫过几次,杏眼少年眉心缓缓皱了起来,再等了等,耐心耗尽一般,终于一步跃下横梁,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不见了,自然也没什么热闹可看,众人激愤交谈片刻,四散而开,继续自己的事去了。
崔忘渊见此,随人潮一同悄然离场。
……
“别动。”清亮的少年音色在身后响起,带着冷意,“不然我可不保证,你这颗头还能安安稳稳待在你的脖子上了。”
前方的灰衣青年随这句话停下了慢吞吞的步子,却也没完全遵从,游刃有余般转过了身,眨一眨眼,神情自若。
“好久不见,小教主。声音不必那么大……闹到人尽皆知也太麻烦一些。”
“你!”
看他还敢颐气指使,杏眼少年几乎咬碎银牙,下意识不能声张,只压低声音戳人伤口,“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崔忘渊眉目惑然。
这人多年不见,怎么一上来就咒人?
他出神得太明显,以至于早知道他什么德行的杏眼少年抱臂,以审讯的姿态没好气喊一声,“你是不是又没在听我说话……你给我说话!”
崔忘渊叹了口气。多年不见,面前这人脾气还是这样不敢恭维。
“我何时说过自己死了?”崔忘渊十分不赞同,为少年列出清晰逻辑,“你是从哪处听来的不靠谱传言,我们有约定在身,我若死了,怎么不会告诉你?”
杏眼少年被他一噎,简直为他的话语感到不可思议。
“你死了还能自己来和我说?你讲点道理行么剑仙大人。”
崔忘渊缓缓眨一眨眼,“你倒是变得很讲道理了。”
“是啊。”杏眼少年态度软化片刻,只是仍然显得十分敷衍,“我现下是正道侠士,当然要君子一点。”
他骤然想起什么,又恼怒道,“别将话题岔开!找我什么事?舍得将我的东西还我了?”
“我来还你的针,你还不高兴么?”崔忘渊却反问一句,“至于它……当初也未曾想过它随我一同被捞回去了呀,这不是来还你了?”
杏眼少年为之绝倒,咬牙切齿,“我谢谢你八年后才将它还我……崔忘渊你也真是厚颜无耻至极,枉称正道!”
那针上花纹绘了月相盈亏,教杏眼少年一眼就看出,这是多年前与这人比武时莫名丢失的那一根。
崔忘渊轻声问,“那你不要了?”
杏眼少年听他还敢再提,漠然冷笑,“那套银针我早就换了!你现在还我还做什么用?你知道那年回去少了一根,左护法自此再未借我一柄武器了!”
崔忘渊听此一言,却不住低低笑了一声,“难怪你今日手中只佩了明月。”
当年面前这位拔出明月剑,长剑通体生寒,凝着凌冽月色。明明是绝世的好剑,却又看这人还要再薅一把暗器,各种招数杂糅在一起,令人摸不着头脑。
这人路数莫名其妙,却并非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一般胡乱出手,出手招招致命,刀刀见血。如此鲜明的打斗风格,即使经过多年,也实在难以让人忘却。
不过想来也是如此,若非高深武力傍身,又怎么镇得住他座下那些恶贯满盈的魔头呢。
“真是反了。”杏眼少年见他调侃自己只配明月剑,脸色冰冷,“今日我来杀人,他却同我胡闹。若非我时间赶着紧,他现在就该被我罚去牢狱里滚上一遭。”
“倒也不必这样苛责。”崔忘渊嘴上劝阻,但没什么干涉对方家务事的意愿,“你是确定我的死,最近才这样活跃起来了?”
“那你当我是背约的人?”杏眼少年忍住了踹面前这人一脚的心,学着中原人教自己的办法默念“平心静气”,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明知故问想干什么?”
崔忘渊似笑非笑,“你来这里,是用了什么名姓?”
“别学姓许的,笑起来瘆人死了。”
杏眼少年看不惯崔忘渊这样子,没好气离他远了一些,“我?姒桃源,笑面桃花姒桃源,你又不是不认识。”
姒桃源所出身的武陵城,建于武林盟之后,赫然是与武林盟公开叫板之意,其中龃龉不足为外人道。
崔忘渊想起这人口中的笑面桃花,又记起二人恩怨,忍了再忍,还是不禁弯一弯眉眼,“他同你有仇,你还借人家身份用?”
这样一挑衅,简直算是公然挑起武陵城与武林盟之间的矛盾,面前这杏眼少年唯恐天下不乱。
“你们正道不懂了吧。便是有仇才这样用,”杏眼少年懒洋洋为他指点,“在外惹了不痛快,就将他姓名一报,给他找点事做,比日日夜夜寻我教麻烦好多了。你再多说,我下次就报你的名出去。”
这威胁显然没起什么用处,崔忘渊自觉忽略后半句,“你们不是早就被另一派崛起的魔教顶替了么?姒桃源还揪着你不放?”
“天晓得!”杏眼少年神色十分不耐烦,“不会说话可以闭嘴了。就会尽说些我不爱听的,崔忘渊,有人说过你烦死了吗?”
说着,他忽然察觉到什么,眯着眼怀疑般看了看灰衣青年脸上的狐面。
之前是这个色么?
“八年不见,你的脾气倒是越来越大。”
崔忘渊倒也不生气,话语不紧不缓,慢吞吞推了推脸上殷红莲纹狐面,温声细语,“别将我身份喊出去,我现下是崔七,你记着点。”
“……我到底有什么义务帮你瞒着,”杏眼少年百思不得其解面前这人的支使底气从何而来,看上去竟能理所当然成这样,“你冒充也不冒充个好的,你会算命吗就冒充人家千机神算。”
崔忘渊幽幽看着他,只弧一个似有若无的笑。
“真是变了许多。”杏眼少年被他看得哆嗦一下,“阴恻恻的。我就说吧,你和你那师哥待久了会成一个疯子,这下真精神不正常了。”
“别胡说。”崔忘渊轻飘飘用一句话堵他的嘴,“我和师哥好得很。”
杏眼少年面无表情,不理他了,抽身而去,“呵呵。”
这方喧闹后不久,带路的武林盟盟众终于姗姗来迟,接引众人上山。
走了好一会,一套流程下来,崔忘渊终于随人潮一同进了武林盟客堂。
客堂早已有不少武林盟英雄豪杰等在此处,却十分安静,气氛可谓十分诡异。
灰衣青年视若无睹,寻了角落坐下。
他的指尖按在狐面边缘,心中已经有了模糊猜测。
环视一圈,来的这些人里,不是江湖有名的游医大夫,就是自称卜卦数术十分精通的算命先生。
单论来请崔忘渊的那位稚六歌,便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在武林盟话事时也占有一席之地。
这样迫切,想必是那位武林盟主出了什么意外。
身边有人按捺不住紧张,主动向崔忘渊攀谈,“这位兄台……你是什么名?”
崔忘渊道,“崔七,如何称呼?”
对方听灰衣青年自报名号,显然愣住了,半晌才回过神,“你就是——”
顾及自己反应的确有些大,他把剩下半句话咽了下去,比搭话前更局促了,有些结结巴巴,“我叫,我叫宁长生,名不见经传。神算……”
“你真的能看到……”
崔七没有回答他。
宁长生识趣地闭嘴了。
只在瞬间,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可怕的爆破声,仿佛雷火硝石引炸。
宁长生还是呆呆的模样,看崔忘渊随意扶着狐面的细长手指骤然按紧,才察觉到不对劲。
客堂里骚动起来,不多时,只听外头有人闯了进来,大声喝道。
“走水了!”
众人一惊,纷纷奔出堂外救火,宁长生振奋精神,与众人一起冲了出去,离开前回头看上一眼,只见崔忘渊独自站在原地,神色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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