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锣鼓铙钹

那日掺和进略买案后,崔忘渊被许望砚扣押在为他置办山间的别院。为着同剑阁表明自己并非放养这位崔少阁主,剑阁大弟子甚至将办公之处移至此处,即使事务繁多,几乎不在别院停留,也要时不时看看师弟是否有作妖。

君贪欢作为许望砚点头之交的友人之一,为此案后续处置多有往来,一来二去,与常常碰面的崔忘渊倒是性情相投,不过几日,便将对方互做知己,越发亲近了。

结了案,君家公子也未曾回学宫,来访多日,终有一次思虑过后,将疑惑问了出口。

“怎么选在了这一处?”

崔忘渊只手托腮,只顾拈了方才匆忙之中落在肩上的绿叶,幽幽叹口气,假模假样抱怨。

“因我从剑阁出来,师哥总觉得我住不惯太热闹的地方。”

这真是惊天的误会。

君贪欢将卷宗一合,起了身,随他笑起来。

“好在我也不是时时待在此处。”崔忘渊笑完,晃了晃手中银鞘长剑,“只是不回来,师哥又担心。”

君贪欢自然知道他总不在院中。

红衣少年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这些时日探案剿匪惩恶除奸,事事不落。还能抽空结交好友,比武切磋,连轴转之恐怖教江湖渐渐流传起崔忘渊的名字,直让君家公子感叹这才是真真正正铁打的人。

最为脍炙人口的一段,莫过于与被誉为百声愁的飞霜门云门主不打不相识,交手之间,截断了对方那段无往不利的透骨琴音。

两人漫无目的说谈,崔忘渊却脚步不停,直直要穿过弯折回廊,是丝毫不曾放缓速度的做派。

他走得十分快,连着身边的友人也不得不加快了脚下速度,君贪欢不禁讶然,“忘渊是要去哪儿?竟然这样着急?”

崔忘渊摇头,目不斜视,“哪儿也不去。今日我就在院中。”

“也就是崔少阁主闯了什么祸,回来这里躲躲风头?”

崔忘渊正色,“别开玩笑,我乖着呢。”

君贪欢并不反驳,只忽然想起什么,将所闻忽而提起,“忘渊,这些日子你在江湖见过许多事,也听闻不少,可知道江湖不久前现世的凌烟阁么?”

崔忘渊挑眉,步子一转,身上配饰随之相撞,叮当作响,“凌烟阁?”

“凌烟阁。”君贪欢肯定重复,“请君暂上凌烟阁。”

这一下着实让身侧红衣少年莞尔了。

“嚯。”崔忘渊笑了,指尖拨弄腰间佩环,将缠绕的红线一一抚开。

红衣少年倏忽挑了腰间剑阁玉铃,在手中漫不经意甩动,仿佛对待的不是珍贵的剑阁传位信物,而是平日里被他有事没事随手抛接勾转的小玩意,“这么大口气与野心呢?”

竟然用凌烟阁作名,取这样的意象,想必其中的掌权人也是狂得很。

“是啊。”

君贪欢开了一道玩笑,“你这性子,可别去将人招惹,到时上了他们点着人头杀的凌烟诏,烦得要后悔也来不及。”

在江湖上迅猛杀出一道响亮名声的凌烟阁,无论如何也不能轻视。

“我有什么好后悔的?”崔忘渊不以为意,只盈盈笑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真来取我项上人头,那我也只能礼尚往来了。”

“再不济,我还有师哥,他一定会帮我报仇的。”

他又话锋一转,口气中瞬息出现的娇纵教人无法想象,“不过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的,是不是,师哥?”

君贪欢见崔忘渊突然刹步,还未理过头绪,又听红衣少年唤声,心头一震。

转过头,廊下许望砚望来的目光静静,已经不知现在此处多久了。

西楚君家公子对剑阁大弟子点了点头,作尊重意味,转过头时叹口气,“许兄……何时来的?”

崔忘渊眨了眨眼,剑阁玉铃顺着动作甩转一圈,又紧紧握回手心之中,眉目微弯,“你不知道么?我师哥是刚来没错,但君家公子,你对四周也未免也太不上心了。”

君贪欢也不反驳他这番调侃般话语,只是心中微微苦笑。

他代西楚与许望砚有所合作,自然知晓这位剑阁大弟子有多危险。

唯独崔忘渊一人……对待他那深不可测的师哥,作回护怜惜的心思。

……

云临雪作为飞霜门门主,却实打实是一位甩手掌柜。

穿行行人之间,定睛时,却看到一道熟悉红衣身影在不远处,正举着两张狐面摇摆不定,最后结款收了一对,还是眉头微蹙。

他心道有趣,走上前,出声调侃,“崔少阁主今日好兴致,竟得了空在此闲逛?”

崔忘渊在外向来以冷漠孤僻形象示人,解决事件得心应手,来去却迅疾如风,无论如何也逮不到人。

除却铲奸除恶时结识的几位追随好友,即使是武林盟想要相请,也要掂量那位红衣少阁主居所正是挂在教江湖人忌惮的剑阁大弟子许望砚名下。

因而崔少阁主只有一道名头流传在外,却没人敢再得寸进尺分毫。

难得抓着人,云临雪自然要好奇一番。

听了唤声,崔忘渊扭过头,见是他来,只点了点头当做打过招呼,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来寻个礼物。”崔少阁主漫不经意,收回目光,“下山见师哥,总得备重逢礼吧?”

他走得太急,被放出剑阁已是十分不容易。这些日子又将自己作得忙碌非常,回过神来,才想起这件事。

方才挑了对绘着莲纹的狐面,一殷红一乌墨,崔少阁主十分属意,只是得了手,却又犹豫起来,思虑是否不妥。

云临雪倒好奇这性情孤傲的少年剑客是什么想法,“你想送许望砚什么样的?”

“总得送点有意义的。”崔忘渊蹙一蹙眉,好似十分不解他为何问出这样不必思考的问题,于是目光也未曾落在他身上。

“能证明师哥同我关系十分好的,但不能是教旁人有异议的。”

“你想着罢。”云临雪见剑阁少阁主专注师哥,敷衍自己,没好气将纸扇一合,陪他看了一会,实在挑剔得惨不忍睹。

“我就没见过比你更过分的,怎么,这是给心上人备的?要你这样千挑万选。”

“别胡说,”崔忘渊嫌弃挥开那张俊美眉目,目光在一众琳琅中挑拣,神色仍然漠然,也没有挑花眼的意思。

“我从小是师哥带大,同我师哥感情甚笃,想给他最好的也是正常。”

“白日江湖庙堂两处劳顿,又是夜不归宿,师哥这样辛苦,还要听着师父叮嘱看管我一个,我自然心疼。”

云临雪默然无言。

许望砚在江湖也算大名鼎鼎,手段雷霆,因着立场问题,众人虽然对他颇有微词,但也算是评价毁誉参半。

偏偏面前这红衣的剑阁少阁主没什么自觉,要把他师哥当做随意就能被人欺负去的小可怜。

云临雪摇摇头,对这榆木脑袋再没有寄托期待,“许望砚能忍你这么多年,真是苦了他了。”

崔忘渊完全没懂他在说什么,只冷漠瞥他一眼,“所以他是我师哥。”

言下之意,就是说他不配了?

被崔少阁主一激,云临雪咬牙叹气,几乎气笑,“简直是他把你宠的无法无天了!”

虽然嘴上这样说,云门主却更多是心中好笑,并未被气到半途拂袖而去,反倒陪崔忘渊逛完了全程。

虽然目的并不那么纯粹,但他还是想要看看这根榆木会挑上什么东西送人。

平日不拘小节的少年剑客到了这个时候,却突然挑剔起来。不是嫌这个师哥不喜欢,就是嫌那个不配师哥的身份。

云临雪被他折腾得颇有些心力交瘁,实在有些疲倦之后,随口提来一二笑言。

“不能送个特殊的给你师哥?”

“剿灭一个魔教,不比你今日在这闲逛还挑不见合心意的更……”

云临雪的声音越来越轻了。

他卡了壳。

本以为只是随口言语,做不得数,却见面前这红衣的少年竟然眼瞳缓缓亮了起来,好似将他的玩笑话当了真。

云临雪罕见慌乱了起来,神色略略凝重。

“你不会……等等——”

“云门主,你说得对。”

不等云临雪开口劝阻,崔忘渊神色郑重,连着手都已然摸上了未有剑柄,“师哥怎么会为这些身外之物所困扰?我要给他礼物,自然要送一件最好最特殊的。”

云临雪看着红衣少年三言两语自己将自己说服,也不好再解释,只能违心地附和两句,欲言又止,仍努力将人扯回原轨,“是这样没错,但也不用那么——”

那么标新立异。

面前这人显然听不进去了,云临雪闭了闭眼,心想:自己回去之后,面对崔忘渊那群追随好友,还能留下一具全尸么?

且不论旁人,单单只说西楚那位,想来他近日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云临雪眼前一黑,然而这提议就是由他提出,也不好再辩驳回去,只能眼睁睁看着红衣少年满意非常,已是志满踌躇,提着剑从他眼前消失了。

被红衣抛下的云门主背手站在街巷之中,模样高深莫测,心中寒风吹拂,萧瑟不已:现在回去负荆请罪,还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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