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怀恨在心

小院花草茂盛生长,院外有些许嘈杂,一身蘆灰衣裳的青年思考片刻,将手中木瓢放下,慢吞吞飘到院门前,未等来人抬手来敲,先一步拉开了门。

他静静注视对方,那青年样子的客人挑一挑眉,看看他,又看看自己来不及敲下去的手,十分熟稔地调侃起来,“有长进啊小崔,至少知道该给客人开门了。”

仅一句话,便可看得出平日里二人私交尚可,才有这样亲昵的称谓。

“我先前闭门谢客。”崔忘渊眉目平和,气息不动,“是有要事在身,并非故意拒之不见,云门主。”

被叫做云门主的客人却因他这副模样轻轻吸气,微微皱了眉头,而后舒展开,无奈笑道,“你看上去好了许多……那毒你终于有解药了?”

崔忘渊眨一眨眼睛,轻轻摇头。

“唉,我不再问你了,提起来也是多嘴。”

“前些日子我来这里一趟,你不在。”云门主识趣转移了话题,狡黠地笑,“是去哪儿啦?”

“北梁。”

“喔,北梁。”青年点了点头,心中有些猜疑,若有所思,“北梁前些日子有大变故,你去一趟,可知道些什么?”

“不是自诩江湖百晓生么?”崔忘渊声音悠悠,“即便你问我,我也只能一问三不知,不若直接问你手下的情报网,自然比从我这一处得到的消息要更准确。”

“这不同。”云门主叹息,试图阻止他关门,“副业,副业。我主业还是飞霜门门主。”

“不请我进去喝杯茶么?我们也算是朋友吧?”

崔忘渊默默盯着他扒在门上的那只手,眉头微蹙。

这话只有这人好意思说出口。崔忘渊不请自来又十分没有分寸的朋友,挑挑拣拣,也只有云门主这一位了。

“我屋中有人,大概也算是乱臣贼子。”崔忘渊淡淡道,“若是你不介意,那就进来吧。”

听他这样说,云门主的手一顿,仔仔细细端详这位朋友没什么表情的脸,看他不似在诓自己,表情十分精彩,“你是在同我说笑对吧?这玩笑可不太好。”

崔忘渊不理他如何在脑中风起云涌,一副懒得同他多嘴模样,转身便推了屋门,温声喊了一句,“师哥,醒了么?”

在他身后,云门主却心下一沉。

作为多年的朋友,或是见过崔小剑仙的仰望者,他自然清楚崔忘渊的来处,也明白崔忘渊的师哥是何人,更是多年前与其有所交集。

这八年他亦知晓崔忘渊这些年究竟在做些什么,然而这时听到死人复生的消息,他一刹感到荒谬绝伦。

如果许望砚没死,那么当年为何要欺瞒他们?

屋内没有声音,云门主都要开始猜测是否自己这位朋友毒发太严重,以至于神思混乱,开始幻想出一个已死之人复生的幻像来了。

而后他听见他这位神思混乱的朋友语气平静,“你不说话,我当你还未醒,进去叫你了。”

云门主当即便听见屋里传来了好大一声动静。

于是崔忘渊转过头,“师哥醒了,我得准备午食了,我不太想你留下,云门主,请吧。”

这话简直不客气极了,不过联系到这位的脾气,这句送客也不算太过尖锐,甚至还有些收敛,青年心里竟还升起了诡异的欣慰。

“我才来,你又要赶我走?”云门主挑了挑眉,满脸不赞同,把目光落向他身后半掩着的门,提高了一点声音,“那位教你的待客之道,原来是这样的吗?”

换做旁人,这一下就要冷了脸。然而崔忘渊只是摇摇头,眉目淡淡,“和我师哥没关系,是我没有可以招待你的东西。”

日光穿过小轩窗,落在他的眉间,不自觉便叫人心软莫名,于是云门主也叹了口气,目光落往窗外,看清院中一树落花,“崔小剑仙,我是希望我们还能做朋友呢。我不想与你说得太明白。”

这时他用的身份,不仅仅只代表他自己。

“我知道。”崔忘渊轻声,“然而你们要的那东西,不久前我已经让小七送去了剑阁。”

“你来错地方了。”

青年骤然回头,神情愕然。

“你……”

崔忘渊的眉目有些倦怠了,他抬起眼,那一点殷朱的红一瞬间艳得叫人心惊。

“你也不必替他们来问我。”曾经的崔小剑仙轻微摇头,目光放远,有些空洞,“我不会活得太久了。”

云门主听到那扇半掩的门内发出来了动静,但没有挑明,只是对着崔忘渊摆手,露了些认真神色。

“莫要咒自己,我是愿你活的长久一些。”

他又问,“你家小七呢?还未回来么?”

崔忘渊为他倒了杯茶递去,到底没让他一口茶水也没喝上空手而归,轻描淡写,仿佛这件事不值一提,“你知道的,现下我可管不住它。”

青年哑然。

半晌,他才出声,“抱歉。”

送走了故人,崔忘渊将房门推开,许望砚卧在床榻间,眉目倦怠。内力被封又筋脉受损,这时只微微阖眼,听到动静也没有看过来一眼,显然不愿同他的好师弟交流更多。

崔忘渊却直直向他走过来,微微俯下身,在他倏然睁眼的恼怒里,轻而易举将他打横抱起。

午食是什么早已经想好了,崔忘渊将人安置在灶台一边的躺椅上,思考一会,觉得不能只自己在做事,师哥却什么也不用付出就能吃白食。

于是他理所当然在许望砚的瞪视下将食材往师哥腿上堆,特别是一大把芫荽稳坐中央,气味让许望砚感到十分不适。

清晰地看到师哥那张清冷美人面表情碎裂了,崔忘渊心情好了一些,转身回去继续准备午饭。

“你会做饭?”

许望砚警惕地盯着他,恨不得从这里逃走。

“算是吧。”崔忘渊不咸不淡回答他,手中动作不停,剁骨刀一下一下剁下去,力道看上去十分恐怖,让人怀疑那双瘦弱手腕究竟是从何处来的这么大力气。

恐怕是对他咬牙切齿的恨意也说不定。

许望砚冷眼旁观,并无出声的意愿,他巴不得他的好师弟不要注意到自己,以给自己找事做的理由找麻烦,奈何越怕什么越来什么,自从他碰上他的好师弟后,一切总是事与愿违。

师弟剁刀的声音停了,他心中一跳,果不其然,看见了崔忘渊望着自己沉吟的眼神,而后只见他的好师弟把刀一放,走了过来,随手把指尖在他衣袖上揩了揩,语气自然,“师哥,你吃芫荽吗?”

“不吃的话,那我只加一点。”

许望砚几乎感觉自己太阳穴在跳,然而寄人篱下,他把发作的洁癖咬碎咽下去,默默忍了,“我好像没有教过你把手擦在别人衣服上?”

“你是我师哥,又不是旁人。”崔忘渊语调淡淡,“你也确实没这么教过我,要是你不高兴,那我下次就继续了,谢谢师哥。”

许望砚被他气得几乎要吐出一口血来,他调息静气,告诫自己别再和这个脑子不大正常的师弟较真,防止对方一时兴起,到时候可不止衣裳被血肉糊了一团,指不定自己被对方剁了当食材也不一定。

然而他的好师弟显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半个人的重量靠在他身上,在他怀里翻找食材,他闻到师弟衣袖间淡淡的草药味,清苦温冷,思绪飘远,想起的却是剑阁崔小剑仙佩剑从长廊轩榭而过,朱红丝绦扬起,佩环脆响,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一缕浅浅的冰雪清冽气味,很快就消散了。

“在想什么,师哥?”

崔忘渊的声音把他从回忆中惊醒,他抬起头,看见师弟熟悉的脸,眼尾小痣缀点,同那丝绦一样艳的好颜色。

“师哥。”崔忘渊自然也不需要他回答,自问自答的游戏看上去玩得十分满意,声音幽幽,“我猜你大概也不太喜欢茄子,是不是?”

许望砚瞥了他一眼,又迅速把视线收了回来,以防这小子又朝自己发什么疯。

他喜不喜欢又怎么样,就算他说喜欢,难道崔忘渊就会顺着他的心意,把午餐的菜谱改一改?

八成还是我行我素,最多说一句“我不喜欢吃,谢谢师哥迁就”。

事到如今,他也挺想知道,他的好师弟这八年到底是接触了谁,才养成这副气死人不偿命的阴阳怪气样子。

见他不说话,崔忘渊倒也自在,抱了菜就要去择,还不忘一边咳嗽一边一只手拖着许望砚的躺椅拉过去,叫师哥和自己来别样的同甘共苦。

许望砚闲得无聊才看他择菜,闭上眼,眼不见心为静,片刻后恼怒地睁开眼,眉目间清冷柔和消失无踪,颇有些咬牙切齿,“你非要咳成这样还折腾自己?”

也折腾我的耳朵。他在心里默默补充,但怕对方借题发挥做些什么,忍住了没说。

咳嗽声断了。崔忘渊转头看过来,倒是很平静,甚至带了些浅淡的笑意,“师哥,你在关心我吗?”

……是啊,我在关心你什么时候能死,我什么时候自由。

许望砚在心中冷笑,却不再说话,又闭上了眼。

“别睡,师哥。”

他的师弟喊他。

叫他没反应,他的师弟不说话了,咳嗽两声后,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没等他思考他的师弟又在作什么妖,摇椅忽然被剧烈摇晃起来。

“许望砚。”

许望砚睁开眼睛,被折磨得已经心静如水。

“怎么,这些年出息了,大逆不道的事情也敢做了,现在还要直呼我的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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