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宿荷跟在绯影身后,她发现永昌王府内的下人比她家里还少,一路走来都没看见什么人影,倒是绿植不少,郁郁葱葱种满整个王府。
“三小姐当心。”绯影替她掀开垂下挡路的枝条。
“这是缺人打理还是故意为之?”心想陆玄舟能给她抬去那么多聘礼,总不缺钱请人打理庭院。
“是王爷喜欢。”
姜宿荷失去继续往下问的**,这位绯影大人问一句答几个字,很符合她脑中暗卫都沉默寡言的印象。
“三小姐,此处便是王爷宅院,属下不便与您同进,您请。”
她抬眼扫去,门前有一棵大柳树,柳条随风拂动,露出门匾上的“索居”二字。
“多谢绯影大人带路。”她朝着绯影轻颔首以示感谢:“还有昨日在太医署辛苦翻到的布条。”
“绯影不敢当三小姐行此大礼。”绯影连忙垂首躬身还了个大大的礼。
姜宿荷走进院内,此刻已是午后时分,日头西斜,一众绿植的影子被映在白墙上,眼前一番幽幽夏日、庭院深深的景象让她顿觉心旷神怡。
“王爷,您在吗?”
她站在门前轻声一喊,只听得屋内有打翻东西的声音,看来,人就在屋内。
她后退一步,心里犹豫要不要再继续。
“阿荷。”
门吱呀一声打开,她回头发现陆玄舟已探出一般身子盯着她,一身水墨云纹素底常服,半束的发披散垂肩,在她回头的瞬间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已挂上笑意。但她还是察觉出了他面色不太对劲,莫不是昨夜在房顶上吹了风,病了?
“我找你......”
还未等她说完,陆玄舟便一把推开门将她牵进屋内,而一进屋她就嗅出屋里有一丝淡淡血腥味混合着创药味。
“阿荷可是对今晨送去的聘礼不满意?”
陆玄舟虽一出场就表现的对她很热情一副爱慕之态,但她总觉得这其中又掺杂了些客气的疏离感,那种微妙的感觉她说不出来,但心却能体会到。
见她久久没反应,陆玄舟牵过她的手打开另一扇门进到绿植遍地的院落,池中胖鲤闻人脚步声扑通翻了个身,她才回过神来。举目环顾,她没想到一个常年手握刀枪征战沙场的王爷还有种树养鱼的闲情,除了那一池胖鲤鱼,还有一块绿油油的水田。
而陆玄舟正在一颗枇杷树下摘枇杷,她向来眼尖,陆玄舟抬手之际后脖颈处不经意间露出了一截血痕,看来她也算没猜错,他确实受伤了,看样子是鞭刑。想必昨日之事,他还是受了罚,能把屋子染上血腥味,起码挨了五十鞭。
陆毓生竟也变得爱用鞭子抽人了,他们陆家人当了皇帝是不是都爱用使鞭子?而且,还都是抽最亲近的人。
“季夏......”
陆玄舟回头:“何事?”又递给她一串刚刚摘下黄澄澄的枇杷:“今年的第一颗枇杷,让阿荷先尝。”
他竟然想着要给自己摘枇杷吃,姜宿荷仿佛看见了一位清澈懵懂情窦初开的少年。
她摘过一颗枇杷捏在指间轻轻撕着皮,想着要怎么开口。
“别剥了,枇杷核都露出来了,果肉全被你掐掉了。”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一直在抠那颗枇杷,都给抠秃了。
“暂别一夜,阿荷便寻上门来了,可是想我了?”陆玄舟将自己剥好的一颗枇杷递到她嘴边:“是我忘了阿荷手上有伤。”
姜宿荷看着那修长的指节,又想到昨夜……她掐了自己一把,生怕又迷情乱意。
“陆玄舟,你要娶我到底有何目的?”话脱口而出,无法收回。
她本以为这只是两个成年人的正常交谈,结果一抬眼便看到陆玄舟紧咬着唇强忍着情绪,鼻尖那颗美人偏痣似也跟着颤抖起来,让她慌了心神。
“你这是要哭?”
她无法想象威风凛凛无视天子的永昌王要在她面前落泪,这是唱的哪出?
“我就问你一句,你有话答话便是,作何这一副表情。”
见陆玄舟身体摇晃的厉害,她伸手一扶,掌心一片湿润,他后背已被渗出的血浸透。
“还是疼哭了?”她只得像哄小孩般放轻语气:“他下手真狠。”
本想查看一下伤口,结果陆玄舟终于开口。
“他?你不称天子不唤陛下,直接一个他?”
陆玄舟语气中带有不满之意,眼神中除了委屈还多了一丝杀气。
姜宿荷见状立刻缩回手,生怕他下一刻又转变性子将她杀了埋在这园子里。
她怂了,虽不知他何故生气,但也不敢再留。
将手中捏烂的枇杷扔进鱼池中转身火速离去,心中又气又怕。
“阿荷......”
陆玄舟伸手朝她背影一抓,手中的一串枇杷落地,抓了个空,后背的伤口剧烈痛起来,他紧锁着眉痛苦垂首。
“王爷!”
绯影不知从何处闪现,奔跃至他身旁搀住摇摇欲坠的他:“王爷,属下看是您后背的伤牵动了体内之毒,王爷切莫再动气,属下为您运功疗伤。”
“不,她若误会我一分...比让我死还难受...”
陆玄舟额间生出了一层密汗,后背处被逐渐渗出的血染红:“是我没料到她今日会来,我只想着既已见面便早日将聘礼送过去……”
“王爷,三小姐已经离开了。”痛苦到极致还在解释着,绯影从未见过这样的王爷:“王爷,绯影僭越一次,是她不懂您的苦心。”
“不许说她!”陆玄舟忽然震开绯影,然后吐了一口血倒下去。
姜宿荷一路气冲冲回到家,刚迈入家门口她又止步,坐在门槛上冥思苦想。
“姜宿荷,你昨夜定是瞧人年轻英俊又拉了你的手就迷糊了!”
“不明不白嫁了有什么好?别看个年轻小脸蛋就五迷三道,小心把命丢了,你这条命可是师父好不容易救回来的。”
终于,她想出了一条路,那就是进宫去找陆毓生,求他下旨取消亲事。
她风风火火朝宫中赶去,丝毫没想自己没受传召进不了宫门的问题,不过她实在好运,还没到宫门口就遇到了天子跟前的内官必幽。
“姜三小姐往何处去?”必幽拦下她。
“此处前去只有皇宫一条路,我还能去哪?”她正在气头上,忘了眼前是天子红人。
必幽见她说话没好气也不恼,依旧笑脸相迎:“既然在这碰到三小姐,也省了奴婢一段脚程。”
“见过内官大人,不知大人寻我有何事?”找她?她与这必幽不过宫宴见过并无交情。
“奴婢不敢当三小姐一声大人,三小姐不嫌弃唤奴婢一声必幽便可。”必幽说着牵过她的手向前走去:“不是奴婢寻您,是陛下。”
“陛下?陛下寻我何事?”她想抽回手,却发现必幽的手凉如冰肌、柔弱无骨,被他牵着内心倒是平静不少。
“圣心岂是奴婢能揣度,等三小姐见了陛下,自然知晓。”
想起幼时见陆毓生,总是有二哥在场,要说单独相见,她绞尽脑汁也只想起一次。不过时随境迁,他如今已贵为天子,她总是这样试图寻些幼时的交情也着实可笑。
“三小姐,陛下就在殿内,您请。”
姜宿荷在她追忆幼年的过程中已不知不觉随必幽来到一处宫殿。
“你不与我一同进去?”她有些迟疑。
“陛下只见三小姐一人。”
话已至此,她只能硬着头皮独自进去,边走边小心翼翼左右打量,就怕陆毓生站在哪个角落她没注意又给冲撞了。
“姜宿荷,过来。”
她被突如其来的点名吓到,寻声看去,发现榻上躺着一人,敞露后背,披发垂地。
“陛下?”她轻轻走过去,以前陆毓生也这样躺在她家榻上,露出后背的鞭伤,任由二哥上药。满背交错丛生的鞭痕引入眼帘,她确认眼前之人正是陆毓生。
“每逢阴天下雨,后背的伤可还复痛?”
良久,榻上之人才微微一动,转过脸来,她见状立马跪下:“臣女姜宿荷拜见陛下。”
“小时候的事你都还记得。”
“一别十几年,十九巷那家的龙井茶酥可还爱吃呢?”
姜宿荷察觉到陆毓生说话间气息很轻,似乎有些虚弱?
“多谢陛下挂念,臣女十几年没吃过龙井茶酥,今日陛下提起,却是有些馋了。”
“起身吧,见你跪朕,总是觉得怪怪的。”
姜宿荷刚谢恩抬起头就看见陆毓生已坐起身子,手上端了个盘子正看着她。
“馋了,这一盘就全赏你了。”
她呆滞片刻,又拜下去:“多谢陛下赏赐,臣女定会用心品尝。”
“赶紧拿走,还要让朕给你端多久盘子?”陆毓生说着身子已经摇晃起来。似要倒下。
姜宿荷连忙捧了盘子,低头数了一下,不多不少,九块茶酥。
“坐下吃,桌上的茶也赏你,别噎着了。”
姜宿荷便这样坐在一边老老实实吃起茶酥,幼时她确实爱吃这茶酥,后来跟师父走后她缠着师父给她做过,但西南的茶做出来的茶酥和十九巷这口可真是天差地别。
她边用茶水送着嘴里的酥边悄悄往陆毓生那边瞟,发现他正在从花花绿绿的瓶子里倒出各种药丸服下。
想到不少帝王皆是追求长生服用一些玄门丹药,最后死的更早,她处于好心想要提醒陆毓生,可又不敢贸然说出口。
“陛下这是圣体不适?”
她话音刚落,陆毓生停下动作朝她看来,她以为自己说错话,又要请罪。
“浮光山玉霞岭玄华宫的鹤冲真人医术举世无双,你是他亲传弟子,想必也得了几分真传。”
姜宿荷心头一惊,陆毓生居然知晓她与玄华宫的关系。
“陛下这是真病了?”她端着空盘子站起身。
陆毓生挥袖一扫,将榻上几排瓶罐推倒,丹药洒出一地,她在一旁看着并不关心那都是些什么药,只关心这位陛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陆毓生缓缓抬起头看向她,眼中似有悲意。
“是伶舟絮,是她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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