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雪夜

沐引升的突然出现惊得沐星恒一身冷汗,但他立刻稳住了心神,脚下轻轻一晃,借着衣袖的遮掩将刚得来的紫荆草迅速塞进丰柏胸前,转身飞奔两步扑进了沐引升的怀中。

“四叔!您近来可好?都是阿爹他不让我出门,恒儿这段日子也好想您!”

这是沐星恒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感到生命受到威胁,他拼命压制着身体上的颤栗,用尽毕生演技摆出一副欢天喜地的表情,心里却十分没底,生怕丰柏还没来得及将紫荆草收好,只好尽可能的吸引沐引升的注意。

沐引升见他一副小儿之态,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笑道:

“你都多大了还撒娇,待会让你阿爹见了又要说你。”说罢又将眼神投向不远处的丰柏,侧头问道,“还不把你这好友介绍给四叔认识认识?”

沐星恒转头看向丰柏,见他还是垂手站在那里,浑身不见紫荆草的踪迹,这才松了口气。

“四叔,这位是丰家家主的侄儿丰柏,丰柏哥,这位就是我四叔啦!”

“唔……早就听闻丰家主有一侄儿是难得的体修天才,今日得见果真是英姿勃发。”

沐引升瞧着丰柏有礼有节地朝他行礼,不由得上下打量起来,只是旁边的沐星恒看得却是惴惴不安,忙拉着沐引升的手臂分散他的注意力,引着人朝前厅走去。

接下来的时间沐星恒没再远离人群一步,从头到尾都盯着沐引清和丰柏,生怕他俩离开了自己的视线落了单。直到寿宴结束,沐星恒亲自送沐引升坐上了回老宅的马车,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

……

回到后山小院后,精神紧绷一整天的沐星恒不免有些恍惚。此时的天色还没有黑尽,云迷雾锁的气氛裹杂着零星飘落的雪花更是让他倍感困倦。

沐星恒惦记着白天在库房中拿到的紫荆草,正要往丰柏的屋里走,沐引清却突然叫住了他,

“恒儿,你过来一下,阿爹有话给你说。”

沐星恒闻言眨眨眼睛,乖巧地跟了上去,他已经和沐引清做了六个月的父子,关系一直十分亲昵,即便有时沐引清会对沐星恒的一些“新”举动感到惊讶,但却从未怀疑过沐星恒本人,可以说是一位标准的慈父。

“怎么了阿爹?可是肩膀又疼了想让恒儿替你捏捏。”

沐星恒笑嘻嘻地带上房门,就见沐引清表情严肃地摇摇头,指着身边的凳子道:

“坐下,阿爹有事问你。”

沐星恒一看沐引清这幅神情,心中不免一紧,

“……什么事啊?”

沐引清一瞬不瞬地盯着沐星恒,眼神中满是犹豫,就在沐星恒快要被对方看毛了的时候,沐引清突然叹了一口气,

“其实这件事阿爹早就想问你,但总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可……唉,恒儿,宸宣和丰柏这二人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嗯……啊?”

沐星恒看着眉头紧蹙的沐引清,第一次有些绷不住维持在脸上的笑容,他本以为今天有什么行为可能引来了沐引清的猜忌,这会儿还在绞尽脑汁想说辞,谁知道沐引清却问了一个这样的问题。

“什,什么怎么想的?”

“你也不用瞒了,阿爹早就看出你的腿已无大碍,可你却老找借口不让丰柏回丰家,这还不是……”

沐引清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到底是没有把后半句话讲明,他平复了一下语气,转而又接道:

“你从小就和宸宣亲近,我们两家人也是看在眼里,可自从宸宣去了紫云宗,你便和变了个人似的,连信也不曾寄过,阿爹是担心如此下来你们二人会越走越远……”

沐星恒听沐引清这么说,一下子反应过来,

“可是今天丰柏哥的伯父和阿爹说了些什么?”

沐引清点点头,也不瞒他,“丰家主今天来贺寿,告诉我再过几天宸宣就回家了,还说希望你能去丰家迎他,但又看你一直和丰柏待在一起,脸色便不是太好。”

因为丰乌对丰柏的苛待,沐星恒一向不喜欢此人,再加上突然得知丰宸宣要回来的消息,更是让沐星恒感到胃里一阵抽搐,他稳住情绪撇了撇嘴,语气半是抱怨半是委屈道:

“可丰柏哥也是丰家的人啊,这有什么不开心的……”

沐引清见儿子这个态度,自然是明白了他的心思,随即苦笑道:

“虽然都是丰家人,到底一个是儿子,一个是侄子……但听恒儿的意思,是觉得丰柏更好了?”

沐星恒看着沐引清,不知怎的舌头突然打艮了,他本来只需要用简单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让这个话题结束,但偏偏这个时候他又没由来的生出一股脾气,反而问向沐引清:

“那阿爹觉得呢?阿爹也认为丰柏哥不如丰宸宣吗?”

沐引清闻言微微地弯起嘴角,摇了摇头,

“宸宣是万中无一的天才,且年纪轻轻就得到了宗门重视,你若以后和他皆为道侣,那阿爹自是一万个放心。但丰柏也不是庸碌无为之辈,他虽然资质平平,却有着常人无法匹及的毅力和决心,这怕是连宸宣都做不到的。”

“况且,最重要的不是我的看法,而是是恒儿你的选择,因为无论最后恒儿选择谁,阿爹都一定会支持你的。”

沐引清说这话时眼神中包含着最真挚的爱意和期望,即便沐星恒知道对方不是自己真正的父亲,这些话不是对他这个沐星恒说的,一瞬间还是有些鼻酸眼涩。

这个世界的人们对道侣的态度相对开放,虽然不拘泥于性别年龄,但还是逃不脱“父母之命”,尤其是世家子弟,那更是讲究门当户对,一来可以团结家族势力,二来道侣之间也能相互扶持。

丰宸宣和丰柏虽然同为丰家小辈,但在丰家受到的待遇可是截然不同。而沐星恒作为沐引清的独子,那就是板上钉钉的大能丹师,所以在丰乌看来,他和丰宸宣的结合才最为合理。

如今沐星恒抛下了身为家族骄傲的丰宸宣,选择了让丰乌最为不屑的体修丰柏,这对于丰乌来说不亚于当众打他的脸,对方作为六出城第一世家的家主,虽然不会为这样的事明着出手,但也绝对不会默默咽下这口气。

这些事情沐星恒早就想过了,他原以为这其中的利益纠葛会让沐引清思量许久,现在看来倒是他小看了这位父亲的舐犊之情。

想到这沐星恒低头轻轻应了一声,又立刻换上一副欣喜之色,拉着沐引清的手笑道:

“我就知道,阿爹最疼恒儿了!”

……

之后二人又说了一会儿体己话,直到沐引清赶人沐星恒才离开,此时天色已经黑尽,沐星恒又匆匆来到丰柏屋中。

丰柏早就等着他了,见他进门,顺手将一个刚烧好的手炉递了过去。

沐星恒也不和丰柏客气,将手炉往怀里一揣,盘腿坐在了旁边的榻上。

“等急了吧,怎么样,账房那你有什么发现?”

“我按你说的方法查了今年的货单,只找到一处奇怪的地方,就是在你出事的前一个月,沐家收购了大量的紫荆草,足有百斤之多。”

沐星恒闻言眉头一挑,忙让丰柏将那半株紫荆草拿出来。

递到他手上的灵草还带了些丰柏的体温,外形也被保护的很好,沐星恒看着手中的紫荆草,将库房所见悉数告诉了丰柏。

“你伯父购入这么多紫荆草作甚?”

沐星恒眉头紧锁,心内也是大为不解,

“这紫荆草是有些解毒的功效,但多用在抑制毒性再次发作,完全达不到彻底清毒的作用。”说罢他将那一整株的紫荆草拿到烛光下照,依旧是看不出有何不妥,“若是想让我中毒之后无药可解,那也应该提前买光石骨花,凤梧芝这些才对……”

丰柏听他毫不忌讳地谈起自己炼丹中毒那事,脸上的表情也轻松了一些,低头拨弄了几下炭火盆,随口问道:

“今日见到你四叔,怎么感觉你像是有点不自在?”

此言一出屋内当即没了动静,丰柏等了许久都没听到沐星恒的回应,便抬头看他,只见对方一脸怔怔地看着自己,眼神中也带了一丝不安,

“我可是表现的紧张?还是我的表情有些生硬?”

丰柏被问得有些莫名,摇摇头,

“没有,只是我感觉你好像对你四叔的出现有些……”丰柏一时语塞,他早就听人说过沐星恒和他四叔的关系非常亲密,但如今看来并非如此,只好又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丰柏哥!”

沐星恒将手炉一撇,跳下榻,冲到对方面前,两只手紧紧抓住了丰柏的手臂。

“有些事情我现在还不好说,但有两件事你一定要记得,一是绝对不要相信我四叔说的任何话,二是绝对不要和他单独在一起,这两件事你一定一定要记得!”

霎时间屋内只剩下炭火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丰柏盯着沐星恒,第一次从这位小公子的眼中看到严肃和凌厉。他将手覆在沐星恒的手上拍了拍,点了下头,

“我知道了。”

沐星恒见丰柏答应得痛快、也没有多问,倒是显得自己有些反应过度,脸上立马又换回了那副神闲气定的样子,慢悠悠地坐回到榻上。

随后二人又将注意力放到紫荆草上,但来回讨论了一个多时辰也没新的进展。沐星恒将手里的灵草看了再看,又细想了无数遍紫荆草的药性,还是参详不透这灵草如何能是决定自己生死的关键。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尖利的风声也让人无法集中注意力,就当沐星恒准备放弃,认为是他们查错了方向时,丰柏突然问了他一个奇怪的问题,

“如果当时你父亲没能将你救回,那之后会发生什么?”

沐星恒听罢一愣,心说可不就是没救回来吗,但嘴上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

“那我就死了呗,那丰柏哥可就没机会认识我喽……”

丰柏没有理会他的俏皮话,只是双眉微蹙,接着问道:

“我是说如果你中毒去世,直至下葬,这期间都会发生什么?”

沐星恒托着下巴仔细回思原身的记忆,想着想着突然瞪大了眼——

“沐家……沐家因为是丹术世家,炼丹时常有意外发生,因此对中毒而亡的人有一条特殊的下葬规定,死者必须由亲属为其穿上一件特殊的寿衣入殓,以防毒气或毒液的渗漏……”

他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丰柏,神色已带了些惶恐,

“而制作那种寿衣的材料……就是紫荆草!”

沐星恒感到最后的答案好像就在眼前,他急忙拨亮蜡烛,将那半株紫荆草碎枝放到光下凑近了细看,果然让他瞧见绛紫色的叶子上有一抹微不可查的金绿色反光。

这一发现让沐星恒瞬间血液倒流,这世上带有这种颜色的植物并不多,其中最具代表性,最臭名昭著的莫属砂乌藤了。

砂乌藤本身不带毒,但它的使用却可以加剧毒素的效果或扩散传播范围。

眼下这半株紫荆草显然是浸泡过砂乌藤液的,倘若用这种紫荆草制成寿衣,替中毒而亡的沐星恒穿上,那么替他入殓的人将难逃毒气的二次爆发。

沐家人皆知沐引清待沐星恒如珠如宝,如果唯一的儿子意外死亡,那他的身后事必会亲力亲为,届时死去的人恐怕就不止沐星恒自己了……

想到这里的沐星恒心中一凛,仿佛屋外的冷风全都灌了进来,他顾不上此时已是夜半,只想着要马上将这件事告诉沐引清。

“我们去见我阿爹!”

丰柏眼下还是一头雾水,被沐星恒拽了一个趔趄,伸手拦他,

“已经二更天了,你父亲大概已经睡下了。”

沐星恒心内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他反抓住丰柏的手,一边解释一边将对方往门口带:

“他们不是冲我来的,最后目的是要杀我阿爹,我得赶紧告诉他让他提防我伯父!”

二人冲到小院,被扑面而来的寒风冻得一哆嗦,纷纷扰扰的大片雪花更是吹的人睁不开眼。沐星恒穿着单衣,觉得这风仿佛是吹在了骨头上,他顾不上院里的地砖湿滑无比,三五步冲到沐引清的房门口。

屋里的灯还没熄灭,沐星恒刚敲两下门就开了,只是开门的人却不是沐引清,

“少爷?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福…福伯?我阿爹呢?”

“二老爷啊,他刚才被大老爷请回大宅议事去了。”

“什么!”

沐星恒听到这个消息如坠冰窟,什么都来不及想拔腿就往马厩的方向跑,慌乱之中脚底踩了个空,一头栽倒在台阶下面。

“星恒!”

“少爷!”

丰柏瞬间闪至沐星恒身旁,也不在乎他一身泥泞,连拖带拽的想将他扶起来,但不料沐星恒突然使力,反倒是一把将丰柏拉得跪在了地上。

突如其来的强烈抽痛钻进了沐星恒的脑袋,使他一下子失去了对力道的控制,这股痛感像极了他刚穿越时继承原身记忆的那一瞬间,只是这次涌进他脑海里的不再是陌生的记忆片段,而是数以千计的药剂丹方。

如果沐星恒没有看过原书,那此时的他或许还会因为这从天而降的知识财富而感到欣喜。

但沐星恒看过原书,他非常清楚地记得这段剧情——

沐引清元丹破碎,引发了元丹印记,将自己毕生所知通过咒术悉数传授给了自己的儿子,沐星恒。

换言之——

沐引清,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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