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剔出宗谱

这场雪下了整整一夜,直到天亮才见停,太阳升起之时,银色的雪幔已经完全罩住了这所小院,漫天彻地的茫茫白色就像是为了沐引清的死而挂上的丧幡。

大宅派来的马车已经在门口候着了,沐星恒最后深吸了一次这院中的药草香,冲着丰柏点了下头,

“走吧。”

“嗯。”

……

今日的沐家大宅全然不见昨日的喜气洋洋,就连门外也是一片肃杀之气,让人看了喘不上气。

一身缟素的沐星恒的从马车上摇摇晃晃地下来,仿佛已经哭得失去了所有力气,任由丰柏搀着他来到了正堂。

此时一位身材粗壮的灰发男子正负手立于正堂中央,听到声音才转过身来,这人正是昨日寿宴的主角,沐家家主沐引元。

“恒儿见…见过伯父。”

沐星恒一见到沐引元就开始抽泣,整个人也是脱力似的挂在丰柏身上,正堂内除了沐引元,还有一位和丰柏差不多年纪的青年和三位沐家长老,看到沐星恒和丰柏举动如此亲密,不禁面面相觑。

沐引元半眯着眼打量着沐星恒,脸上不带丝毫悲苦之色,末了瓮里瓮气地问道:

“恒儿来了,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是,下人来报……说阿爹突发恶疾去世,可,可阿爹一直健健康康的,怎么会……”

沐引元盯着沐星恒哭到有些茫然的双眼,本来还有些猜忌的表情慢慢放松了几分,他故作沉重地摇着头,打断了沐星恒的疑问,

“这是你阿爹娘胎里带来的旧疾,不曾告诉你罢了,二弟这人向来报喜不报忧,我还以为他早就治好了,唉……也怨我疏忽大意啊。”

沐星恒听闻此言,忍不住握紧双手、指节泛白,这沐引元真是鬼话连篇,要不是他看过原书,兴许就被对方这言辞凿凿的语气骗过去了——

在《飞升道侣》的第一章中,作者为了突出沐引清之死的戏剧性,特意强调了对方身体清健、不曾生过重病,现在沐引元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也足以证明他和沐引清之死脱不了关系!

可叹沐引清这样一位霁月光风的君子,居然会和沐引元、沐引升这种宵小同为手足,沐星恒不禁心生愤恨,他低下头,掩盖住了眼神中那一闪而过的寒光,声音哽咽道:

“竟,竟是这样,唉……恒儿不孝,不能见阿爹最后一面,只求……只求能和丰柏哥为阿爹守灵四十九天,以表最后的孝心。”

沐引元听罢眉毛一竖,脸色倏地阴沉了下来,

“……恒儿这是什么话,你替你阿爹守灵也就算了,怎么还连累丰柏贤侄一起?”

沐星恒闻之怔怔地抬起头,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下来,

“难道阿爹不曾与伯父说过,我和丰柏哥已经结为道侣了,这自然是要一起守灵啊。”

此言一出,屋内登时一片沉寂,三位长老大眼瞪小眼,而那名男青年更是像被人踩到尾巴一般跳了起来,

“星恒你瞎了不成?还是他逼你说这话的!”

沐星恒闻声看去,这才认出那名青年乃是沐引元的长子、原身的大堂哥,沐怀孝。

原书对沐怀孝的着墨不多,但却是一个极为狂妄之人,不仅仗着沐引元的身份在六出城中为所欲为,更为离谱的是他竟然觊觎作为他堂弟的沐星恒。

沐引清死后,沐怀孝不止一次向沐引元提出要将沐星恒“收下”,但招来了沐引元一顿臭骂,这才勉强罢手。

此刻这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丰柏,正要有所动作,却被他爹伸手拦下,沐引元狠狠瞪了沐怀孝一眼,转头冲着沐星恒高声喝道:

“恒儿休要胡闹!这些话也是能随便说得吗!”

沐星恒心内冷笑,想着你不就是打算把你亲侄子卖给孙家换灵田才叫我来的吗,但脸上那副哀怨委屈却有增无减,一边拭泪一边握住丰柏的手,抽泣道:

“半年前,恒儿差点儿丢掉性命,阿爹说我命格太轻,一定要我和丰柏哥在一起才能保得日后平安……”

“丰柏贤侄是丰家主的侄儿!又不是你爹买来的下人!怎么他说结契就结契!”

眼见着自己的如意算盘被打破,沐引元可以说得上是暴跳如雷,他盯着丰柏,瞋目切齿地问道:

“难道丰家主也同意了不成?”

“星恒是沐世叔的独子,又天资过人相貌堂堂,丰家岂有不同意之理。”

丰柏的语气沉稳且平淡,只是这话里带刺,言语中又颇有拿丰家压人的架势,更是给气急败坏的沐引元火上浇油,这下他彻底撕破了脸面,怒声斥道:

“哪怕他是个来路不明的野种呢?”

沐星恒的眼神一黯,知道重头戏终于来了,他满脸惊愕地看着沐引元,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伯父……这是何意?”

“哼!我二弟带你回来时你已满周岁,沐家上下谁也没见过你娘,你不过是我二弟捡来的孤儿罢了!”

沐星恒听了这话差点儿笑出声来,他先前设想了数个沐引元能给出的理由,万万没想到他会挑一个最站不住脚的。

原身的母亲乃是一名碧落宗的修士,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当时四处游历的沐引清,二人私自成婚生子,后来那女子因先天不足早早过逝,沐引清也带着儿子回到六出城。这事儿连沐家端茶送水的丫鬟都知道,怎么到了沐引元的嘴里就成生母不详的孤儿了。

如果放到平时,沐星恒早就三言两语的辩驳回去了,但眼下他却恰恰不能反击,因为沐引元的目的就是要将他赶出沐家,再来霸占沐引清的遗产,而沐星恒现在正愁找不到脱离沐家的办法……

“我…我……”

沐星恒的脸上依旧维持着不可置信的表情,右手却悄悄挠着丰柏的手心,示意接下来该他说话了。

“沐…沐家主不必再言,我既然已经和星恒结…结为道侣,那必定会一心一意待他,无论星恒是贫是富,是不是姓沐,我都不会离开他,天涯海角也会和他在一起!”

丰柏一口气把话说完,感到手心和后背上全都是汗,身上的肌肉也绷的像石头一样。这段话他昨晚不知道练了多少遍,回回都是磕磕巴巴的语不成句,没想到今天却是一次通过。

“好好好,好的很,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再相劝了!”沐引元大手一摆,不知从哪唤来一名管事。

那管事捧着一卷泛着灵光的金色卷轴,一路小跑着来到正堂中央,只见沐引元用灵力控制着卷轴在半空中打开,又指着身后的三位长老,阴沉沉地冲沐星恒说道:

“今日当着众长老的面,我作为沐家家主,就将你的名字从宗谱上革去,从今往后你不必称我为伯父,这沐家也与你再无关系!”

说罢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离卷轴两寸来宽的地方划了几下,瞬间一缕金光跃然而出,随之又在空气中消散不见。

沐星恒见此情景是长舒了一口气,自从进屋开始直至现在他哭了近半个时辰,想着就算是拍苦情戏也哭不了这么久。如今目的达成,也不用再演下去了,他直起身来抹了把脸,等着沐引元下一步动作——

“你现在既然不是沐家人,那也没理由继续占着后山小院了,我劝你识相一点,赶紧……”

沐星恒不等沐引元说完就把一支造型别致的钥匙递了出去,那后山小院本是沐引清的私产,门前也上了特殊的禁制,除了沐引清自己,只有这把钥匙能打开。

沐引元想要占有沐引清的财物,没有这把钥匙怎么能行,只是他没想到沐星恒会如此顺从,赶忙将钥匙一把夺走。

他将钥匙拿在手里反复检查了几遍,确认无误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锦袋,惺惺作态道:

“你既然叫了我十几年的伯父,我也不是那铁石心肠之人,这里有五百颗灵石,你拿去用吧。”

沐星恒接过锦袋也懒得说话,朝着对方敷衍地行了个礼,便和丰柏离开了沐家。

……

离开沐家后,二人并没有走远,而是径直去了不远处的一家茶楼里,沐星恒挑了一处僻静的角落,要了壶茶和两份点心,开始商量之后的计划。

“今天就要走吗?”

“嗯,中午之前就得离开六出城,沐引元得了小院的钥匙必要将其搜刮一空,想来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发现我们把他需要的东西都带走了,到时候定会全城搜捕我们。”

丰柏听沐星恒说起这事又拿眼睛去瞧对方的胸口,他实在是不明白几十本书外加六七个丹炉是如何放入那个所谓的空间中的。不光如此,自从昨晚沐星恒摔倒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开始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短短四个时辰内听到的信息一个接一个地打破自己从前的认知。

沐星恒看着丰柏又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发呆,心里是无奈大于好笑,若不是昨晚的一切都发生的如此突然,他肯定不会选择在那种情况下对丰柏和盘托出。

对于普通人而言,穿越、书中世界、随身空间这类事情皆是闻所未闻,就这么一股脑儿地全说出来,只会被人当成疯子。

好在丰柏不同于一般人,只是稍稍沉思了一会儿,便相信了沐星恒所说的话,也多亏了这份信任,这才能让今天脱离沐家的计划实施的如此顺利。

“你放心吧,我胸前的刺青不过是连接那个空间的入口,东西并不是放在我身体内的。”

丰柏见自己的心思被点破,连忙错开了目光,他低头喝了口茶,岔开话道:

“那我们之后去哪?”

这次沐星恒没有直接回答丰柏的问题,而是双手交叠在桌子上,认真地看着他,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有个问题一定要再问丰柏哥一遍,希望丰柏哥这次可以考虑清楚。”

丰柏见沐星恒这副模样便知道他要问什么,拿起茶壶往对方杯中续了些茶,正色说道:

“星恒不必再问了,我刚才说给沐引元的那番话也……也不全是虚言,说要陪你天涯海角那自然会说到做到。”

沐星恒听后稍稍一怔,便歪着头眯起眼睛,拉着长音道:

“什么嘛,我还以为丰柏哥说的全都不是虚言呢。”

丰柏看对方还有心情开玩笑,神情也放松许多,沐星恒见状喝了口茶,转回了他的上一个问题,

“我打算之后去七弦城,丰柏哥的姐姐是玄月宗的弟子吧?”

此时的丰柏已经经历了昨晚的冲击,丝毫不惊讶沐星恒所掌握的资料,他点了下头,心内了然,

“可是要去投奔我阿姐?”

“对,七弦城在玄月宗的管辖范围,他沐家在六出城的权势再大也不过是在紫云宗的辖内,定然不会跑到那里去抓我。况且七弦城民风开放,我们虽然是外来人,但要想在那立住脚应该不会太难。”

丰柏闻言大喜,自从阿姐独自去了玄月宗已经过去十年了,期间就偷偷跑回家见了自己两次,如果此次真的可以在七弦城安家,那日后岂不能经常见到阿姐了。

“那我现在就去给我阿姐写信!”

沐星恒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孩子气的丰柏,连忙笑着摁住了他,

“不急,我们这一路上得多采些灵草,少说也要走上三四个月,等快到了七弦城再给你阿姐写信也不迟。”

如今沐星恒和丰柏已经不算是世家子弟了,兜里的那点灵石也只够换辆马车外加住店吃饭而已,要想能在七弦城置办一处宅子,那这一路上不免得要多炼制一些灵丹药剂卖来换钱。

聪敏如丰柏,自然是瞬间参透了这个道理,他心中苦涩,脸上再不见刚才那股兴奋劲。

“只是我听闻这一路上危险重重,除了数不胜数的豺狼虎豹还有一些专吞人元丹的邪修,在下不过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丹师,还希望丰柏哥能寸步不离地跟着小弟。”

丰柏见沐星恒又是那副眼含笑意的样子,明白对方这是在让自己宽心,他没再说话,只是边吃点心边从右侧的窗户边往外瞧。

他俩所处的这个位置虽然隐蔽,但正好靠着二楼窗边,无论是沐家大门,还是前往城门的必经之路,都能从这看得一清二楚。此时已接近巳时,沐家门口还是毫无动静,出城的人也越来越多,沐星恒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招呼着丰柏离开。

二人乔装了一番,打扮成了商人的模样,又从城东买下一辆灵马车,趁着人流最密时混入了出城的队伍当中,就这样离开了六出城。

……

与此同时,沐家。

“什么?没找到!?”

“是的,小的们把后山的地都挖开了,还是没找到那些丹炉……”

“怎么可能,你们看仔细了?”

“看,看仔细了,柳长老说光是那凤岚炉就有四尺高,这么大的物件不会看差了的……”

“那古籍呢,古籍也没有吗?!”

“……只,只找到一些普通的书,书单上的那些,一本也没有……”

“砰!”

沐引元脸色铁青,挥手就将桌上的茶杯扫到地上,他猛一转头看向一旁的福伯,阴恻恻地问道:

“王福,你没说实话!他们二人到底是不是空着手离开!?”

福伯闻言忙跪了下来,他虽然服侍沐引清父子多年,但到底是大宅派过去的,如今沐引清身死,沐星恒又被赶出沐家,那今后还是要唯沐引元是从的。

“冤枉啊大老爷,小的说的句句属实!昨天夜里恒少爷原本是想来大宅寻二老爷的,但却在院里摔了一跤,然后就被丰柏少爷扶回屋了,两人一夜都没出过房门。今天早晨大老爷派人来接,小的亲眼看着二人上的车……不信,不信您可以问问赶车的车夫,他也看见了!”

沐引元见王福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知道他不敢说假话,登时是又惊又怒,想不通他心心念念的七鼎丹炉和三十几本书卷去了哪里。他杀沐引清乃是临时起意,对方绝对不可能提前将东西藏起来,而沐星恒又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离开的沐家,怎么会,怎么会……

沐引元看着眼前从后山搬来的木箱,只觉得刺眼,猛起一掌劈了过去,霎时间碎片四散,那一箱箱承载着沐引清痕迹的旧物,随之也化为了灰烬。

“让所有人都去找!哪怕是把六出城翻个底儿掉也要把沐星恒给我抓回来!”

在场众人听了此话如临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只留下沐引元一人在正堂中央暴躁地来回踱步。

恰在此时,一道凉丝丝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从屏风后面响起,

“大哥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的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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