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花烛劫

下喜轿那刻,她目光所及,全是奢华的衣角。

周围太热闹,她耳朵针扎般疼,加上嫁衣很重,神思恍惚。

刚进府门,面前一个火盆烧得正旺。

她抬脚便要跨过。

“抱着我。”黎淮景在她耳边低语。

陡然间,一个天旋地转,她已然腾空,被他这么一闹,神经更紧绷,“殿下,快放我下来!”

“本王与王妃一同跨火盆,日子定会红红火火!”

她看不见黎淮景的神情,从声音里可听出,颇有一种将心爱之人娶回家的欣喜。

可惜,都是伪装。

她靠着他,隔张盖头,面无表情地撒娇,“殿下,这么多人呢!”

她自己也能跨火盆,他纯属多此一举。

“本王乐意。”黎淮景话里话外,轻佻十足,引来周围轮番起哄。

跨过火盆,他将她放下,由喜娘牵至堂前。

两人各自握住织金牵巾绣球一端,慢慢走入堂内。

司仪高声宣布:“一拜天地。”

她转个身,鞠躬。

今日,皇帝、皇后、祺贵妃、成王夫妇、太子夫妇,以及一些亲王家眷陆续出席。

因而,前来庆贺的官员络绎不绝。

众人的祝福和惊叹声中,司仪再次宣布:“二拜高堂!”

她转回堂内,鞠躬。

“夫妻对拜!”

她缓缓侧身,鞠躬。

看着男子喜服袍角和那双绣金黑靴,如此喜庆的画面,她体内却叫嚣着诡异的抗拒和逃离。

“礼成,送入洞房。”

一位嬷嬷搀着她,绕了许久,直到外院热闹越来越远,才来到婚房。

“王妃,王爷嘱咐,您先歇会,他在外院陪客。”

“多谢嬷嬷。”她示意菊香打赏。

“诶诶,谢谢王妃。”嬷嬷接过赏钱,喜滋滋退出去。

“成个亲真累!”谢允霏掀开盖头丢地上,将绣花鞋踹掉,三步作两步倒杯茶,一饮而尽。

菊香小心翼翼帮她叠好盖头,“小姐,自己揭盖头,不吉利。”

“若论不吉利,这种逢场作戏,从一开始就不吉利。”谢允霏喝完茶,坐回床边,将床上撒帐用的花生、桂圆剥开吃。

她弯腰揉揉脚踝,“也不知谁做的绣花鞋,穿着生疼。”

刚才拜堂时,其实就很疼,她几近垫脚,因喜服裙摆很长,这才不被别人发觉。

“菊香,把带的糕点拿出来,咱们吃着垫垫肚子。”

菊香拿出糕点,担心道:“小姐,要是待会有人来了怎么办?”

“哪会有人来?”谢允霏拿出块桂花糕细品,“大家都有所图,谁会顾着咱们,黎淮景肯定也忙着。”

“小姐,那今晚怎么办?”

“我自有打算。”谢允霏饿得狠,又吃了两块糕点。

糕点有些干巴,有些糊住嗓子眼,她正要起身,再走到桌边喝水。

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随之有人恭敬称呼,“王爷。”

“菊香。”她连忙穿好红色绣花鞋,小声招手。

菊香赶忙将盖头给她盖上。

刚盖上,房门吱嘎一声。

“王爷,你来了。”菊香心惊肉跳。

“你先退下。”黎淮景吩咐。

菊香看了眼小姐,惴惴不安离开。

“霏儿,刚才跨火盆时,本王让你受惊了。”

她摇摇头。

“你的嫁妆,本王都派人给你取回。”黎淮景脚步越来越近。

她点点头。

“嫁妆一事,本王已知是你母亲做了手脚。怎么不说话,为此伤心了?”

此刻,谢允霏嗓子糊住糕点,拼命下咽,怎么也咽不下去。

她梗住脖子,一使劲,险些没梗死。

好在,咽了下去。

正要启唇,只听得近处一声长长的叹息。

顷刻,男人跪在她跟前,握住她的鞋。

“殿下,您这是做什么?”她双手抓皱了被褥,想抽身,却动不了。

“别动。”男人手劲出奇地大。

他兀自脱下她的鞋,她整个人吓得起鸡皮疙瘩,这个急色鬼该不会不走寻常路,想白日宣淫,思及此语气更加严厉,“殿下,还没到晚上,外面人来人往,您该去陪客。”

“霏儿,青天白日,你脑瓜子想什么?”男人噗嗤笑出声,从袖中拿出一双绣花鞋,给她慢慢穿上。

那双鞋,恰好合脚。

换上那双鞋,她脚上舒适不少。

谢允霏忽然脸颊滚烫,不用多想,也知道他此刻脸上定然一副戏谑欠揍样,即刻反驳,"殿下,我这是为您着想。”

“多谢王妃,方才拜堂时,本王看你似乎脚上动作不利索,想来是鞋子不合适。”黎淮景浅笑,“外面宾客众多,本王一时半会回不来,待会让下人给你送些吃食。”

“殿下,还没揭盖头,不能吃。”她装作贤良温婉状。

黎淮景暗叹,到底是个闺阁小姑娘,往日里也只有些小打小闹的矫情。

到了大事,也依旧循规蹈矩。

“无妨。”黎淮景说完不忘调侃,“不吃饱些,怎么完成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谢允霏双颊快要烧着,幸亏没揭盖头,不然约莫又要被这狗东西调戏。

她心底暗啐他,嘴里娇滴滴道:“知道了,殿下。”

“那本王这就走了。”

“嗯,殿下慢走。”

黎淮景走后,她一把掀开盖头,跑到桌边喝口茶,才勉强适意。

菊香走进来,悄摸问:“小姐,没出事吧?”

她摇头,脸上热意未消,“也不知这个登徒子,突然来这遭,意欲何为?”

若说跨火盆时,大庭广众下是要彰显对她的宠溺。

那刚才没有人在,他又为何突然给她换鞋,到底有什么目的?

她打开腰间荷包,将药攥在手心,“等到晚上,有他好受的。”

定是他想迷惑她,这类登徒子向来不走心。

这边,黎淮景离开婚房往外走。

阑夜跟在身后,“殿下,您今晚真打算......”

“不会。”黎淮景双手背在身后,“准备一瓶迷药,放入合卺酒里,王妃需要睡个好觉。”

“殿下,不是属下多嘴。”想到自家主子中止会客,拿一双绣花鞋跑到新房,阑夜不禁忧虑,“您该不会,对王妃真的——”

“闭嘴。”黎淮景猝然驻足,扭头乜一眼,“不准妄议,本王不过可怜她,怎么会喜欢这种娇娇女子。”

“是,殿下。”阑夜低头,撇撇嘴,您最好以后记得今天说的话。

黎淮景眸底闪过一丝迷惑,进府跨火盆时抱起她,确凿在逢场作戏。

可自己在谢府接亲时的怡悦,却不是假的。

只是一场利用的婚姻,他才不会因娶她而开心。

这次成亲,能打消各方疑虑,换来他长留京都的机会。

他能趁此查清母亲当年死因,以及夺回所有本属于他的一切。

思及此,他心底那丝异样和不安,暂时平息。

“走,去前院会客。”他重新恢复玩世不恭。

晋王成亲这次,皇族成员的加入,无外乎向外宣传父子交心、兄弟和睦。

长久以来,暗地流传的传闻,晋王被驱逐出京,不攻自破。

前来赴宴的宾客,源源不断地上前,与黎淮景寒暄。

喜宴上,皇帝派人送来一箱箱贺礼。

太子、成王等人的贺礼,紧随其后。

“晋王,今日你大喜,朕甚为欢欣。你在外历练多年,看起来卓有成效。”皇帝生出感叹。

“父皇所言极是,我们这些兄弟们,还比不得。”成王突然接着说。

太子也随之开口,“成王,今日晋王大喜,何必拿这些兄弟说笑,小心抢了主人风头。”

“太子殿下和成王言重了。”黎淮景缓声说:“淮景哪有什么本事出风头,正因父皇和众兄弟来参加此次喜宴,就是真正的风头。”

黎淮景笑着朝皇帝行礼,“也多谢父皇称赞,儿臣也只是尽了自己一番薄力,比不上兄弟们为父皇排忧解难。”

“淮景此前曾与朕说,谢家女儿念家,不愿这么快离开,于是打算暂留京都。”皇帝笑容慈祥。

“淮景从小就是孝顺孩子。”祺贵妃此时笑着插话,“成亲后不回封地,还要留在京都,刚好能和这些弟兄们好好聚聚,一同为陛下分忧,不是吗?”

“妹妹,淮景都没说几句,你便如此兴冲冲,不明白的,还以为你想当他娘亲。”皇后仪态端方庄重,语气从容。

祺贵妃眸光闪过一丝冷,笑容妩媚,“姐姐,我们和昭姐姐情同姐妹,一同看淮景长大。我和你,怎么不算淮景半个娘亲?”

“好了。”皇帝极具威严的声音强势打断,“如此也好,淮景也能为朕排忧解难。”

“能为父皇分忧,儿臣当然情愿,可惜儿臣心有余而力不足。儿臣还得多谢父皇,谢您让儿臣赋闲在外,正合儿臣心意。”

黎淮景笑容不改,“待此间事了,儿臣会带王妃回到封地。”

他被送往封地云州多年,此前他去说明长留京都的缘由,也遭到皇帝多番试探。

祺贵妃等人,多年对他不闻不问,这下却想拉他入党争这趟浑水。

思来想去,归根究底,他们都在忌惮他。

至于原因为何,他迟早找出。

“多谢各位厚爱,那么淮景诚惶诚恐,先用这杯酒,向父皇、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和诸位兄弟以表谢意。”黎淮景端起金樽,仰头喝尽。

席上众人亦同饮。

“父皇,诸位兄弟,尽情享用,淮景先行退下待客。”

皇帝挥挥手,示意许可。

整座府邸,觥筹交错。

接下来,百官又陆续上前敬酒,黎淮景一一应对自如,暗中将酒换成茶水,嘴角始终挂着一抹笑容,仰头饮尽时,眸底笑意荡然无存。

只剩下,无尽的冷。

热闹持续许久,不过这热闹离谢允霏太远。

她吃饱喝足,侧躺在床上昏昏欲睡,一身嫁衣和金银首饰太冗杂沉重,又累得她睡不着。

他不揭完盖头,她脱不下这身衣裳,只能期盼他快些回来。

申时三刻,她变得焦躁,“菊香,去看看酒席进行得如何,问问殿下何时能回来。”

不多时,菊香去而复返,“小姐,刚才有嬷嬷说,殿下还在招待宾客,让您稍加等候。”

这一等,便等到酉时。

闹洞房的一行人还没到门前,起哄声已吵得不可开交。

只听到黎淮景迟缓的声音,“走,都走,都退下,本王要去给霏儿揭盖头。”

吵闹声散了个七七八八。

她等着等着,房门终于再度被推开。

黎淮景屏退菊香,拿着一柄玉如意,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慢慢掀开盖头。

盖头被掀开那刻,她如释重负,微微抬眸,笑着喊:“殿下。”

眼前女子明眸皓齿,圆圆的双眸,大大的黑瞳仁,笑起来两眼弯弯更生动,搭配挺翘的瑶鼻、丰润的红唇、饱满的脸颊,简直像只令人爱不释手的小猫咪,恨不得剖心剖肝供她玩耍。

黎淮景眼前一晃,没有喝醉,却头脑昏昏沉沉,望着她不知所言。

她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将头冠以及一些重首饰拆下。

她继而走到房中圆桌旁,发现黎淮景目不转睛盯过来。

呆子。

她敛住嘲笑,看向黎淮景猛地大惊,“殿下,我有一只耳环不知去哪儿了,您能帮我在床上找找嘛?”

黎淮景这才回神,往身后床上看去,“嗯。”

谢允霏趁机,从袖中拿出药瓶,倒入身边圆桌上的一瓶合卺酒。

事毕,她弯腰将手中一只耳环丢到身后,复又捡起,哎呀一声,“原来在这。”

“殿下,我们来喝合卺酒吧。”她倒了两杯酒。

黎淮景颔首,懊恼自己的失态,想到还有要紧事办。

他坐到桌边,拿起其中一杯酒,伸手与她交错互敬。

“殿下,你喝。”喝完晕倒。

“霏儿,你也喝。”喝完睡死。

看敬到自己嘴边的酒,两人心思各异。

两人双目对视,满是欢喜,确认对方已喝下。

一个默不作声地倒在喜服袖口里,一个偷偷吐在手帕上。

谢允霏拿手帕擦擦嘴,看向他笑意盈盈。

等了一会,差点笑不出来。

怎么回事,这么狠的药劲,一点事也没有?

黎淮景也看着她笑,等候中,稍敛笑容。

怎么还不倒?

“殿下,咱们再喝一杯吧!”谢允霏又提起酒瓶,给两人再倒一杯,“以后霏儿还请殿下多多包涵。”

“好,都听霏儿的。”

两人这次没有交错互敬,而是各喝各的。

一个再次倒进袖口,一个再次吐到手帕上。

各自等候须臾。

怎么回事,难道他百毒不侵?!!

怎么回事,她怎么还不睡,药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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