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井博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遭遇了什么。

在今天之前，他还凭借着傲人的两百年研究资历和一手“时间冻结”，在流沙之塔内呼风唤雨，除了首席研究员以外，无人敢不遵从。

但现在，他竟然在自己的地盘里，收到了来自一个实验品……还是一个Omega实验品的驱逐令？！

最离奇的噩梦也不会比眼前发生的一切更加荒诞了。

夏因并没有留给他接受现实的时间。

他开始发出血洗实验室的最后通牒。

“倒计时。”

“三。”

“0-13”的肉肢松开了挂在墙上的教徒。重获自由后，他们纷纷扛起晕厥过去的同伴，向实验室外撤退。

石井博士又慌又怒：“等一下，我……”

“二。”

教徒们撤离了大半。

石井博士向后退了半步：“事情还有商量的余……”

“一。”

话音落下。

触手们张牙舞爪，末端兴奋地绽出镰刀般的利齿，准备品尝八纹神职者的鲜血与神性。

正以为能大开杀戒之时，却见石井博士的身体快成了一道残影，飞速消失在了实验室里。

他甚至没有在这一层停留，而是一溜烟直接躲回了他自己的实验室。

“……”

宋尹和菲德面面相觑。

“他一直表现得很傲慢。”菲德无语，“原来也会有胆子这么小的时候。”

“人越老越惜命啊。”宋尹感慨，“他的阅历让他足够清楚，刚才只要跑得稍微慢一秒，就真的会把老命交代在这里。”

她忽然回过头，将夏因的手握在心口前，深情地望向他。

“今天总算在那老头面前扬眉吐气了一回，这都是因为你，亲爱的，从今往后我对你的爱慕比山更高，比海更深……”

“0-13”的触肢卷住她，把她丢远。

却没想到，宋尹同样握…没握住，应该说是“抱”住了祂狰狞的触肢。

“也谢谢你，小十三。你这个造型超威猛超霸气！”

她真诚的夸赞让“0-13”犹豫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按照原定计划把她狠狠砸在地上，还是轻轻砸在地上。

但很快宋尹就原形毕露：

“这么威猛的触肢可以切一片给我研究研究吗？就一小片，小小小小的，保证不会弄疼你的…吸溜。”

“……”

“0-13”嫌弃地把她丢了出去。

摔到头的宋博士终于平复了激动的心情，刚爬起来，就看见了少了一扇门、墙壁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实验室。

她发出了一声痛心的嚎叫。

“杀千刀的石井老头，赔我维修费！”

***

***

由于实验室坏损，出于安全和**考虑，夏因和“0-13”被转移到了同为顶层的另外一个房间里。

他们的新房间虽然比原来那个小一些、旧一些，但桌椅、床榻、衣柜一应俱全，看起来不像个实验室，倒像是个颇为温馨的起居室。

石门对面有一扇沙漏形三角窗，银灰色砖石砌成的墙壁上，排列着用来放置蜡烛的灯盏。

黄昏带来落日的余晖，从三角窗里流淌进来，满室暖光。

夏因久违地回到了阳光之下。

他喜欢阳光——尤其是被困在“0-13”体内长达一周之后。

阳光亲.吻着他的鼻梁，他微微眯起眼，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舒服得蜷了蜷脚趾。

宋尹正在清理房间，当她迅速找到容易藏匿浮沙的角落，并精准地避开每一个容易磕到头的棱角时，简直熟练得像是干过无数次。

或许是错觉，当她收拾衣柜的时候，夏因在她脸上看到了名为“怀念”的情绪。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宋尹回眸一笑，朝他眨了眨眼睛。

“其实你今天有个表现让我有些惊讶。”

夏因看她：“什么？”

“就是，”宋尹阖上衣柜门，“——你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告诉那个老头，你是个Omega的事。”

“他早晚会知道。”夏因说，“何况‘Omega能够烙印神纹’这个真相如果能经他之手为大众所知，完全是件好事。”

“那倒没错。”宋尹靠在衣柜上，“但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那么做的——那会给你带来无法估量的伤害。”

“你想过自己会遭遇什么吗？”她注视着他，眼尾晕染着担忧，“身为王国公爵，‘审判之光’，当你从Alpha跌落为一个Omega时，曾经那些敬畏的目光都会变得……变得不那么令人好受。”

“不是‘跌落’。”夏因纠正她，“从Alpha变成一个Omega，并不意味着‘跌落’——我会向世人证明这一点。”

宋尹一怔。

随即，她释然地笑了：“是我多虑了。看来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更坚定，更强大。”

其实夏因也为自己感到意外。

他曾以为，他不会如此坦然地接受自己的第二性别。但将“Omega”说出口之后，他感觉很好。

出乎意料的好。

就好像接触到了一个更真实的自己。

就好像他天生就应该是个Omega。

而他的第二性别，也绝不该像石井博士形容的那样柔弱无能。

夏因会证明这一切。

当时机到来，他会以真实的样貌站在所有人面前，而那些曾妄自尊大的Alpha们，则会跪在他的衣袍之下宣誓效忠，亲.吻他的鞋尖。

其实，今天在实验室里发生的事情，并不让他感到满意。

他的确调控了“0-13”杀念没错，但真正吓退石井博士的，终究是“0-13”的强大神性，而不是他自己。

倘若有朝一日，仅凭他自己，也有能力惩罚奸邪、扶助良善就好了。

……倘若有朝一日，当他向“0-13”说“不”的时候，有能力直接推开祂就好了。

没有人敢用轻蔑而贪婪的目光凝视他。

没有人敢罔顾他的意愿，强迫他。

迫切想要变强的决心，在夏因的胸腔里涌动。

眼下能够做到的第一步——

他要从附属于“0-13”的“衍生物”，正式成为掌控“0-13”的“监护人”。

“那个老头果然朝上面告状了。”宋尹正头疼地读着一封书信，“来自首席研究员的紧急通知：如果我无法在一周之内弄清楚小十三的封印措施，也无法证明祂的安全性的话，首席就会亲手接管调.教……”

“交给我。”夏因说。

“一周之内，我会研究出‘0-13’的生成环境、运行机制和封印措施，证明祂的安全性，并为之撰写一份报告。”

“然后通过这份报告，申请‘流沙之塔’的认证，正式成为‘0-13’的‘行刑人’。”

“行刑人”制度是流沙之塔应对诅咒物的特殊监管机制。

所有确定了安全性、并且能够被人类利用的诅咒物，都对应着一位“行刑人”。

“行刑人”必须了解该诅咒物的所有信息，包括它如何诞生、如何行事；如何利用它们为人类谋福祉，又如何管控它们不伤害人类。

当诅咒物失控时，“行刑人”也肩负着训诫、惩罚、封印诅咒物的职责——哪怕为之付出自己的生命与灵魂。

“行刑”这个鲜血淋漓的命名，既代表着诅咒物失控后的血腥命运，又暗示着“行刑人”所要付出的残酷代价。

“只要给你充足的时间，我毫不怀疑你会成为小十三的‘行刑人’。”

宋尹为难。

“但是几乎所有‘行刑人’的认证都需要积年累月的海量例证。一周之内……你该怎么向首席证明‘绝对的服从’和‘绝对的掌控’？”

“是的，‘几乎所有’人都办不到。”夏因十指交叉，“仍然存在个例，不是吗？”

“就比如现在被封印在‘沙漏’里的‘0-4’。”

“为了一个人类，它自愿走进了‘沙漏’，剥夺了自己的自由。在那之后，流沙之塔便将那个人类登记为了‘0-4’的‘行刑人’——整个过程只需要一瞬间。”

“‘0-4’的情况太特殊了。”宋尹摇头，“你该不会是想复刻那个人类的做法吧？”

“当然不。但它为我提供了一些灵感。”夏因回答，“‘0-4’事件的底层逻辑是：‘诅咒物为了服从命令，而违背自己的生存本能’。”

“只要能在‘0-13’身上复刻相同的底层逻辑，流沙之塔对我的认可率就会大幅度提升。”

话音落地，宋尹看起来有些被震撼到了。

“……精彩的想法。可行性很高。”

她赞叹了一声，又皱起眉头：“但危险性也很高。”

“祂毕竟是半神，生命维度根本不是人类能够触及的，祂的某些思维方式甚至无法被我们理解。稍有差错，就算你是祂的Omega——祂的标记者，也有可能会被祂反噬，危及性命。”

她劝道，“只是丢个项目而已，没必要为了帮我而冒这么大的险……”

“不，宋尹，”夏因打断她，“我是为了我自己而争取。”

“我不想再做一个实验品，一个附加的‘衍生物’，一个被轻视…被忽略意愿的Omega了。”

“我想自己掌握主导权。”

宋尹望进了他的眼底，领会了他的决心。

她掏出了挂在胸前的怀表，解下来，亲手替夏因戴上。

“如果做好了准备，就打开它。”

“每顺时针转动一格，怀表就能记录一个小时内周围十米空间里的全部信息，包括神性波动，并完全复刻这一个小时内发生的所有事情。”

“它将会向流沙之塔证明你的‘行刑人’资质。”

她笑起来，不再劝阻，而是真诚地祝福他，和他共同畅想那个未来。

“那我就静候佳音了，驯兽师先生。”

“等到你登记成为0级诅咒物的‘行刑人’，就不再是实验品，而是研究员了。你会获得进出流沙之塔的自由，还有超额的福利和特权——比如借阅**区的古籍——其中大多数都绝版了，全世界只此一份哦。”

提起**，夏因立刻想起了唐纳德船长曾向自己介绍的那本**，记载了有关Alpha、Omega和灵魂的起源。

他握住胸前的怀表：“你听说过诺兰的《蕃神》吗？”

宋尹打了个响指：“用不着去**区，《蕃神》的上半部刚好在我书桌上，我现在就去取来……唔，你看上去有些惊讶？”

夏因承认：“我本以为它很稀有。”

“是很稀有没错。”宋尹拉开门，“但那毕竟是诺兰写的书……而且这几天我刚好在研究古神。”

“古神？”夏因问，“我听说那是关于Alpha和Omega起源的。”

“这部分内容在下卷有写，就在**区里。”宋尹笑道，“等你正式成为‘行刑人’，就能随便看了。”

她取了书，很快便折返回来，一同带来的还有两份晚餐。

人还没到，食物的香气就率先钻进了夏因的鼻腔。

酥香烤兔肉、马铃薯、溏心蛋、蔬菜沙拉……但这些都不重要。

他竟然闻到了焦糖布丁的味道！

奶油和蜜糖混合，辅以柠檬皮、肉桂和香草条，冷藏后将最上层的糖粉烧至焦黄——奶香的味道很特殊，是用了沙漠里特有的骆驼奶吧？

正猜测着奶源和柠檬的产地，宋尹双手捧着餐盘，用肩膀顶开房门。

“虽然有小十三的投喂，你应该不觉得饿，但我想在口味方面，你还是更青睐人类的食物……吧？”

刚打开门，就对上了一双饱含期待的翠绿色眼睛。

她吓了一跳，没想到夏因那张性冷淡般的面庞上，竟会出现这么“欲求不满”的眼神。

——就像一只饿了好几天的小奶狗，殷切地注视着盘子里的焦糖布丁，但出于礼貌，竭力忍耐着嘴馋，于是露出一点可怜巴巴的目光。

……还是个爱吃甜的孩子呢。

宋尹好笑地加快了脚步，将餐盘放在他面前。

“谢谢。”夏因矜持地端坐着。

但时不时往焦糖布丁晃过去的一瞟，还是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喜欢就好。”

宋尹没有揭破，将空间留给了他，并在关门前叮嘱：

“一共两份，一份是你的，另一份是小十三的，做实验前记得对祂好一点哦！”

咯吱，石门闭合。

夏因光速开动，舀了一勺焦糖布丁，放进嘴里，闭上眼，享受蜜糖和奶油在口腔中缓缓融化的无上快乐。

然后一边向光明神忏悔，一边赞美赐予人类奶和糖的大地之神。

在品尝了第一口之后，他艰难却坚决地将勺子放回焦糖布丁杯，打算将它留到最后再享用。

按照他以往的经验来看，给晚餐一个甜蜜的结尾，会让快乐保持一整晚。

Omega信息素变得轻盈而甜美，暗示着现在是获取他原谅的绝佳时机。

悬吊在天花板上的血肉团块缓缓流淌下来，淹没了夏因对面的座椅，凝聚成一个人形。

“0-13”的下半.身和座椅融合在一起，长发尾端生出细密的蛛丝状血管，与座椅相连。

所有与怪物相关的部位都在桌子之下，隐藏在夏因的视线之外。

而那可能被夏因注视的上半身，几乎与人类无异，轮廓精致完美，犹如神明。

手肘撑着桌面，十指交叉搭成桥，脸颊抵靠着手指，一双新长出来的紫色眼瞳，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夏因。

夏因瞄了一眼“0-13”晚餐里的焦糖布丁，顿了顿，觉得这份诱惑离他太近了，于是将它推远了些，眼不见为净，推到了“0-13”面前。

这显然被“0-13”误解为了“和解”的信号。

霜雪般的卷曲发丝兴奋地扬起了脑袋，就像蛇妖满头的毒蛇咝咝吐信，但它们很快意识到人类的头发不该乱动，于是又伏贴下去。

祂低下头，直接将夏因送给祂的“礼物”一口吞进了胃袋里。

然后祂觉得一口闷有些浪费，应该对来自夏因的“爱意”更细嚼慢咽才是。

祂“噗”地吐出了盘子，然后是裹满了黏液的一整只烤兔、一颗溏心蛋、一团蔬菜沙拉、一只焦糖布丁，最后“叮呤咣啷”，刀叉掉回了餐桌上。

祂为自己制造的噪音，歉然地朝夏因腼腆一笑——尽管夏因根本没有看祂一眼，而是用极为可惜的眼神盯着那只黏糊糊的焦糖布丁。

祂热切地注视着夏因。

注视他按着刀背、绷直的手指，注视他被叉尖触碰、略微凹陷的嘴唇，注视他的喉结，轻轻一滚，将那些幸运的家伙们送进诱人的体内。

“0-13”的喉间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吞咽。

祂忽然感到非常饥饿。

于是祂学着夏因的用餐姿势，用刀叉撕下一条兔腿，放进嘴里。

明明是没有任何神性的废料，配合着人类狼吞虎咽的美貌，却变得异常香甜。

祂甚至觉得自己在品尝夏因的舌头——柔韧而湿热，缠绞着，浸润着甜蜜的Omega信息素。

一个没克制好，整只烤兔就掉进了祂的胃袋里。

“0-13”紧急反刍，这次却只吐出一堆干干净净的碎骨头。

“……”

祂用刀叉将碎骨头摆回一只完整的骷髅兔子，这才感觉稍微弥补了失误。

抬头一看，夏因刚好吃完了那只烤兔。

人类的牙齿注定不可能像怪物的消化液那样精细，所以夏因的兔子还剩下了一颗头，以及残留着肉屑的骨头。

但吸引“0-13”的不是残羹，而是那些骨头上残留着的、微不可察的津液。

——祂的Omega的津液。

“0-13”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

在反应过来之前，触手们便爬上了餐桌，飞快偷走了夏因餐盘里所有的骨头，塞进了餐桌下嗷嗷待哺的无数张嘴里。

……美味。

“0-13”眼珠微微上翻，发出一声满足的沉闷鼻音。

回过神时，发现夏因正皱眉看祂。

“0-13”迅速把爽到变形的五官拖拽回来，扭动成一个颇为严肃的表情。

“不要浪费食物。”祂沉声说。

“……”夏因冷漠的眼神终于变了。

变得像在看一个白痴。

“0-13”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该为此高兴。

祂用一个标志性的勾唇微笑掩饰了内心的迷茫，叉子戳起一口蔬菜沙拉，塞进嘴里。

然后大声“Yue——”了出来。

怎么会有这么难吃的东西！

“0-13”躲到餐桌下，把自己的胃袋翻出来狠狠刮洗了一遍，才觉得死亡的阴影逐渐远离了自己。

祂盯着那一滩绿色生物，陷入了沉思。

如此不起眼的东西竟然能释放出如此致命的气味……而祂的夏因吃得津津有味……究竟该有多饿才能吃得津津有味？

噢，祂可怜的Omega，原来平时一直在挨饿吗？怪不得身材那么娇小，体重都没有超过两百磅。

……这是作为饲主的严重失职！

于是，当夏因慢慢品尝完自己的焦糖布丁，将两个空餐盘送给门外的研究员之后，一回过头，就看见了双眼猩红（因为愧疚）、即将发疯（因为自责）的“0-13”。

触手如雨般淹没了他。

夏因眼底蔓出了冷意。

正要发动“强制共情”，替祂降降欲.火时，却讶然发现，那些触手并没有捆绑他，也没有做出任何侵犯的举动。

凑过来的全都是些食物输送管。

触手的末端翕张开圆洞，吐出一点营养丰富的肉泥，讨好地送到了他的嘴边。

“……吃…吃呀……”

它们催促着。

“不要挨饿…我的血肉…比人类的食物…营养多了……”

夏因眼底的寒意散去了一些。

当“0-13”的意识分散为太多触手时，它们整体都会变得有些蠢笨，或者说……呆萌，变得不太像那头狡猾淫邪的怪物。

夏因向来不太会对白痴生气。

尤其是在吃完甜品、心情很好的情况下。

更何况它们只是为了投喂，而不是他原以为的索取。

于是他耐心道：“我刚才吃得很饱，不需要食物了。”

“不行…不行……”

输送管们执拗地蹭着夏因的脸。

“神性冲突…烙印神纹…身体里的伤，必须有血肉治疗……”

夏因刚要解释，却听它们继续道：

“还有再之前……你出了很多汗，还弄出来了很多、很多…在我嘴里…浓郁的，甜美的……”

“必须要补充，否则会变淡…晕过去…像七天七夜里一样……”

“0-13”自以为十分贴心。

毕竟没有谁比祂更会总结投喂经验了，祂甚至可以为此编写一册发热期Omega的饲养守则。

但这显然狠狠踩到了夏因的尾巴。

那恰恰是他最无法容忍“0-13”的原因。

夏因看都不想再看祂一眼，冷冰冰命令：“滚回你的灵柩去。”

触手们僵在了原地。

半晌，它们蔫蔫垂下了末端，爬回本体，听话地变回灵柩。

或许是服从于标记者的权能，又或是因为明白了什么。

……

……

夜幕已然降临。

月光照不进小窗的实验室里，昏暗、阴冷、死寂。

夏因端起烛台，点燃了四壁的油灯。

煌煌灯火驱散了昏暗，他端坐在灵柩对面，心无旁骛地读起了那本被斥为邪典的《蕃神》。

等到他再一次抬起眼时，眼前的光景发生了些许不同。

最开始，那口灵柩离他的影子还有些距离，而就在刚才过去的一个小时里，灵柩已经悄无声息地靠近他，粘上了他的影子。

灵柩的底部潜藏着无数细密的软足，它们曾帮助祂无声地移动过来，在夏因的注视之下，又怯怯缩了回去。

夏因收回视线，继续看书。

然后抬腿，一脚踹了过去。

棺盖凹陷下去，漆黑的双手接住了他，如同误陷沼泽的鬼魅，缓缓攀缘而上，从泥淖中露出俊美的面庞。

祂大抵想以美色取得夏因的关注，但很显然，美色的吸引力甚至不如他手里那本旧书。

祂嫉妒地冲着那书暗暗龇牙。

漆黑的淤泥逐渐爬满了夏因的全身，“0-13”从他身后展开双臂，虚虚半拢着他。

如果是之前的祂——那个随心所欲的祂，早已应该开始掐住人类的腰身，**他的后颈。

但现在的祂犹豫了。

因为祂不知道，那样做会不会遭到另一次冰冷的呵斥，另一个厌恶的眼神，又或是彻底的无视。

甚至更糟——为了反抗祂，而冒险再烙印一道神纹。

不久之前，烙印第三道神纹导致的排异反应，让眼前这段脖颈血管凸张，险些害祂的Omega丢了性命。

想象到那个场景，“0-13”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绽放出了浸着疼痛的幽光。

祂再也无法按捺下，那股被他忽视、厌恶还差点失去他的愤怒。

“你不该那样伤害自己。”

森然嗓音在夏因耳边响起，如同毒蛇吐信。

“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擅自让海洋进入你的身体……你是否已经忘记，你属于我，已经将你自己献祭于我？”

“还是说……我的喜爱，让你产生了可以随意忤逆我的错觉？”

冰冷的手指抚上了他的左眼，按在那颗烙印了神纹的眼球上，沿着轮廓，细细描摹。

略微用力，仿佛便要将它抠挖出来。

但祂的威胁毫无效果。

夏因没有动。

他微垂着眼，面庞平静无澜，如同一尊无喜无悲的神像。

他关注的人与事总是那样多，却不肯多分一丝心神给祂。

这让“0-13”感到烦躁不安。

祂收起了利爪，嗓音放柔，以唇吻代之。

“你辜负了我的喜欢，但我并不打算惩罚你……”

祂恩赐般地说，“我救了你。”

“如果没有我，你的身体会炸开，噗呲……汁液飞溅，就像一只被碾死的小虫。”

“你没有变得那样丑陋，全都是因为我。”

祂自以为足够宽容，足够温柔。

然而夏因依旧没有理会祂。

祂的吻，祂的爱语，祂的挑.逗，落在他身上，便悉数化为乌有。

就像祂在他眼里，根本不存在一般。

“0-13”心中的不安，彻底衍变成了恐慌。

“夏因……夏因。”

祂失魂落魄般滑落下去，不再威胁或邀功，暴露出真实而柔软的核。

“你疼痛的时候，我很害怕，害怕你会就此离我而去。”

“可是现在的你，也离我好远……”

祂伏在他膝头，仰望着他的眼。

嗓音微颤，暗含一丝委屈。

“是我错了……”

“对不起。”

“别不理我，夏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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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晋.江.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