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己把莲舞和阿春送回住处,体贴地说:“青竹姐姐,公子是奉命执法的大人,他的判定就是王法,谁敢不从?你别害怕,勇敢一点。”
莲舞点头,和阿春向他道谢,束己留下灯笼,高高兴兴地走了。
莲舞和阿春转身进屋,阿春一愣,推着半开的门说:“莲舞,刚才我们出去的时候,没有灭灯吧?”
莲舞向黑暗的屋子里看了看,也记得刚才出去的时候有点匆忙,灯火是留在那里的。
“是它自己灭了吗?”阿春嘀咕,从灯笼里捞出蜡烛,先进去点亮了灯盏。
屋子里没有什么异样,除了堆放在库房最里面的东西,其余的一眼就能看清。阿春和莲舞也就不在意了,又想起刚刚在二堂里的争吵。
阿春问:“莲舞,我们以后怎么办?你还想走吗?”
莲舞还没想好,指指阿春,问他怎么想?
阿春说:“莲舞,我喜欢住在衙署里。宋大人和史公他们都很厉害,我想我也能学会写字,以后做一名衙卫,做我爹那样的军官,我觉得我能行。”
莲舞比手:你说的对。
阿春又想了想,认真地问:“莲舞,宋大人会娶你吗?他能像徐公子那样,给你一户小宅,好好照顾你吗?”
莲舞连忙摇头,脑中略微跳出那样的情形,立刻被羞愧的感觉制止了,腮边也热起来。
阿春道:“我懂了,但你也想留下吧?如果我们离开这里,就会被徐公子抓回去,他不想放你走。”
莲舞的胸口微微一窒,想到徐含野时竟有点难以呼吸,她不愿回看过去如处炼狱般的生活,以痛苦滋养他的笑容,因无声得到格外的‘嘉奖’。
莲舞知道,她几乎无路可走。
西城安静的街道上,徐含野骑马慢行,脑子里和这夜一样暗沉而冷静。
徐含野一直在想:他到底有多在乎莲舞?不,她已经不是莲舞了,她叫严青竹。徐含野不知道她有更好听的名字。
现在,大家都知道她们是被妓房坑害的姑娘,她们是自由的,被同情的,有衙署的保护。
若非严青竹自愿,徐含野甚至无法见到她。多么离奇的变化,全是拜宋昭远所赐。
放手和不甘,相反的选择在徐含野脑中交替出现,他想他本该带着她一起回来,像从前一样把头抵在她柔软的颈侧,合眷而眠。
她为什么不肯回来?她不是因为思念画了他的小像,每日都看吗?
那个无声而让人怜爱,不会惹他生气,不会令他厌烦的姑娘,竟然抛弃了他?
‘抛弃’让徐含野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虚弱,他并不生气,反而有点高兴。徐含野玩味着被抛弃的感觉,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严青竹是他命中的特别之人,他不能放手。
衙署里那个姓史的师爷,不是挑剔他和严青竹的关系吗?那就做个夫妻给他看看。
午夜已过,徐世奇正在酣睡,忽然觉得灯亮了,又被人从被褥下拉起来,摆坐在床沿上。
徐世奇扶着床沿坐稳,勉强翻开眼皮,见徐含野精神矍矍地坐在眼前,硬着嗓门问他:“你醒了吗?”
逆子,徐世奇在心里浅骂一句,不高兴地问:“怎么了?”
徐含野道:“我要娶两房夫人,天亮后,你去赵家知会一声,赵小姐是称大的。”
徐世奇两眼一直,“什么两房夫人?”
徐含野道:“除了赵小姐,我还要娶别人,妓房的那个姑娘,我非娶不可。”
徐世奇瞠目结舌,“你……”
徐含野摸着腿根站起来,“就这样了,别说我不爱听的话,你是我爹,帮着我就对了。”
徐世奇果然什么也没说,往开阔处想:一次娶两个还挺风光的,赵家也不会摆谱不嫁。说起来还不都是羡慕,谁敢对徐家指指点点?
只剩两天,也不早点安排。
清早很早,厨娘刚来打开灶房的门,青竹就起身穿好衣裳,去与她帮手做早饭了。
厨娘顺便从街上带了菜来,有把鲜嫩的芽头准备炒了。青竹拦着摇摇头,用水焯过芽头,拌上佐料和炸酥的豆子,做成佐粥的小菜。
青竹记得,宋昭远喜欢把拌好的芽头凉菜卷在薄饼里吃。
厨娘看青竹坐在小炉子旁边,一张一张地烙薄饼,每张都大小相同,不厚不漏,叠在盘子里格外好看。
等青竹忙碌完了,阿春就把早饭送到后院去,回来时再仔细地告诉青竹:今早的饭,宋昭远喜不喜欢吃?哪种吃了多少?
青竹并没有要求阿春告诉她,但阿春是知道的,青竹提着满满的精神,又小心翼翼地做饭,是为了宋大人。
中午上堂前,宋昭远抽空去看青竹,每日他稍有空时都去看看她,从早到晚总有很多次。
青竹在院子里煮药,不好闻的药气跟着风儿走了,留在罐子里的药汁却如针刺一样,以腐蚀掉喉咙损坏的部分来治好她的失声。
青竹看见他来,露出高兴的笑,把小圆凳让出来请他坐。
宋昭远也不坐,两人站在夏日的晴空下,一个拿着蒲编的扇子看地,一个背手在笑,看着她不知想到什么,又仔细看她,终于说:“青竹,我去过小严岙,家里的院子已经荒废了。”
青竹用两手的指尖比出一个屋顶,歪着头问他:房子呢?
宋昭远领会地一点头,“房子也破了。”
青竹大概在想象那种样子,静静地有一些伤心,她仅有的家,她并不能留住。
宋昭远道:“我会找工匠去修,交给束己就好了。小严岙和以前一样……”
青竹想,她应该回去。
宋昭远缓慢而果断地问:“青竹,我收到家里的丧讯,赶回去之前,给你留了东西。你知道吗?”
青竹向他看去,难过地点点头,用手比出玉珏的形状。
宋昭远感到很意外,“你知道?为什么不留着它?”
青竹努力地告诉他:我爹。
宋昭远于是明白了,是青竹的爹严先生托人送回了玉珏。严先生并不愿女儿高攀宋氏。
严先生究竟是怎样想的?宋昭远虽试着理解,但难以释怀,因为这拒绝的心意改变了严先生和青竹的命运。
宋昭远宁愿他们留着玉珏,在严先生生病的时候卖掉它,换成足够的钱,这样就会完全不同了。
衙署的外面,忽然传来唢呐和锣鼓齐响的喜乐声,越来越响亮,停在门外。
束己很快跑来找宋昭远,难以置信地说:“公子,徐家送来很多彩礼,是给青竹的。”
青竹惊慌地摇摇头。
宋昭远说:“没关系,我去看看。”
衙署大门外被彩礼和看热闹的人群紧紧堵住了,史风谭先到一步,正在呵斥衙卫:“这里是随便胡闹的地方吗?还不快点驱散他们!”
衙卫们捏着分寸,做着样子去驱赶徐家人,那些穿着喜衣的仆从放下抬着的东西,大声道:“明早吉时,徐府喜轿来接严小姐入门拜堂,喜服喜冠都送来了。若不是你们衙署扣着我家夫人不放,我们何苦跑到这里来触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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