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过得很慢,终于等到日头向西时,宋昭远把前堂上调解纠纷的公事交给史风谭,和束己一起去小石桥赴约。
束己已经查过本城布图,小石桥在城西的陈字巷和德茂巷之间,靠德茂巷那侧都是徐家的产业,没有杂户和商铺,沿河的路上有几座徐家的货仓。
小石桥靠陈字巷的那边非常热闹,有集市,茶楼,酒铺,还有一间关公小庙。
束己整天都在问宋昭远:“公子,谁约你去小石桥见面?我怎么不知道你有别的朋友?”
宋昭远笑笑,如实回答:“我也不知会见到谁?”
如果束己再问,宋昭远就忙碌起来不再理他。
中午吃饭的时候,宋昭远为了赶批公文没有休息,算是为离岗赴约做的准备。
史风谭在库房里找以前的案宗,束己去找他,说:“史公,公子有点不对,他今天老是走神,批文时画错了好几个圈圈,是不是也吃坏肚子了?”
史风谭拍着手上的积灰说:“大人心怀百姓,你如何能猜懂他的心思?我看,大人一定是在考虑三里乡的案子!”
束己道:“史公你在小瞧我,我是最懂公子心思的人,连公子的胎记在哪儿我都一清二楚!”
史风谭毫不在意地笑笑,让束己把找出来的东西送到他房里去。
宋昭远和束己还是昨天去酒馆的装扮,没有带护卫,从衙署后门悄悄离开。
束己开心而无忧,宋昭远的心情却有点复杂,他即将面对的会是什么呢?
由青竹写的信,忽然出现在他的房间里,这是惊喜,但太奇怪了。
青竹现在应该在远离茂源城的地方,住在深宅里没有自由,她为什么忽然送信来?她是怎样做到的?这种大胆而奇怪的方式,已经超出了宋昭远对青竹的了解。
如果换成宋昭远学习审案的经验看,他最担心的:是青竹有危险。她需要帮助,不得不用这种奇怪的方式和他联系。
可能吗?
无论如何,宋昭远都被收到消息的喜悦,和其他担心影响了整天。他设想过自己,应该在见到青竹的时候,保持住克制的心情,像最了解她的朋友一样,给她祝福而非困扰。
但宋昭远不确定,他能不能做到冷静?
即使是另一种情况,青竹来见他是需要帮助,毫无疑问,他一定会保护她。
赶路时两人一言不发,让束己觉得很被忽视。束己想起自己中午和史风谭的争论,于是好奇地问:“公子,你今天批文的时候画错圈圈,是因为肚子不舒服,还是在想案子?”
宋昭远说:“都不是。”
原来都不是,看来他和史公打了个平手!束己这么想着,发现前面好像就是小石桥了。落日映着河水,桥边人来人往,近处的树梢,远处的屋脊都被夕阳照得金灿灿的,还能闻到关公庙的香火气。
宋昭远问:“是那里吗?”
束己道:“就是这座桥,看一看对面那边成片的大宅,就知道没错了,和徐家紧挨着的。”
信上说,在桥头见。
宋昭远心切地看着石桥两边,没有发现和他们一样,在这里驻足的人。
束己问:“公子,我们要在这里等你的朋友吗?”
宋昭远点点头。
束己说:“公子,我们去那边茶棚里坐着等吧?”
宋昭远始终看着桥头,淡淡地说:“不,就在这里等。”
宋昭远站在老石板搭铺的河边,和桥头相距十数步,凝视着约定的地方。浸在夕阳里的河水折射着耀目的光,落在宋昭远的衣摆上闪动。他的侧影是出尘的景,他此刻真而浓的心情散发出一种执着的意味,连树上露头探看的鸟儿,也在希望他如愿以偿吧。
对阿春来说,这也是激动,漫长的一天。
傍晚的时候,仆妇去前院做饭,看门的老胡要去巷口的台井边挑两次水,不会转到后门来查看。傍晚最适合让莲舞看一看她的惊喜。
太阳西沉,仆妇刚走,阿春就去打开后门看了看。
这户小宅的后门和小石桥头只有一段短路,只要宋公子站在桥头附近,莲舞就可以从这里看到他。
是真正的宋公子,专为莲舞而来!阿春只怕莲舞会高兴地晕过去,她现在还有些虚弱。
阿春去后门边看了一次又一次,这个有些性急的孩子开始担心:宋公子不会理睬他的小主意。
直到阿春第七次去看时,河边已多了两个人,一个是宋公子,另一个是他的仆从,正无聊地揪着树上的叶子。
阿春差点惊叫出来,高兴地奔回去找莲舞,将她从屋子里带出来,拉着她转过院子里的花圃去后门。
阿春,我们去哪里?莲舞边走,边比着手问阿春。
阿春笑着不说话,到了后门边轻轻拉开一条门缝,让莲舞去看。
莲舞扶着干燥的木门,慢慢放眼向前面看过去,目光绕上站在河边的身影。
瞬间,一阵疼痛穿过了她的心。
是宋哥哥,莲舞曾幻想过无数次,他就像这样站在她面前。
莲舞几乎绝望地看着宋昭远,泪水不停地掉下来,让她看不清了。她擦掉眼泪,只能这样远远看着,看着,那些她曾藏在心里的话,已经永远无法从失语的嘴里说出来。
剧烈的感情冲撞着莲舞,她终于低头,关上那扇门,痛苦地慢慢瘫坐下去。
被一扇门挡住的,是她心底的珍贵之物。所有的,都已经失去了。
阿春害怕地问:“莲舞,你怎么了?”
莲舞看见宋公子一点也不高兴,还哭得更厉害了,这和阿春想的完全不一样。
阿春想跑出去问宋公子:“你到底有什么本事?让莲舞为你笑,又让她为你哭。”
可是莲舞很快就后悔了,她努力站起来,心急地打开门再看,失去人影的河边只剩下风在盘旋。
“公子,天都黑了,”
束己搓着手上黏糊的叶汁说:“到底是什么样的朋友,敢让县丞大人白等一场?”
宋昭远的身后跟着四个衙卫,他们是史风谭派来的。留在衙署里的史公自有判断,他派了四人暗中保护宋昭远,刚才却被因为无聊,到处乱转的束己发现了,衙卫们只好出来向宋昭远说明。
如果没有别人,宋昭远可以一直等下去,直到青竹出现。但他不能在下属面前做奇怪的事。
‘明天傍晚时在小石桥头见’
空空地等了半个时辰后,宋昭远心里的担忧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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