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玉珏

宋昭远和束己回到衙署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深沉的空气中染着些通透的墨蓝色,一切都安静如常。

衙署里点着的灯光不多,从暗仄角落里散发出的陈旧气息,莫名地让宋昭远很厌烦。青竹约他相见,却没有出现,这种不清不楚,难以追索的感觉太糟糕了。

史风谭穿着半袖的家常衣裳,摇着扇子走到二堂门口迎接他们,发现宋昭远和束己都没有赴约归来时残留的兴致和活泼,反而像遇到了不幸的事,脑子里立刻冒出些警惕的疑问?

束己饿得快要瘫倒了。他看见院子中间放着一张长条的竹几,竹几上有几碗面目不清的饭菜,就立刻跑过去,从饭锅里盛出一大碗米饭放在居中的位子上,咽着口水喊:“公子,快来吃饭!”

史风谭却用他的疑惑拖住了宋昭远,“大人,发生了什么意外的事吗?”

宋昭远原想先对青竹的现况有些了解后,再告诉史风谭他这样做的理由,但似乎,青竹可能更需要他的帮助。这是绕不开史风谭的。

史风谭问:“公子忽然有了心事,却吞吞吐吐,是还不够信任在下吗?”

宋昭远轻轻一叹,“不是,史公对晚辈尽心竭力,晚辈怎敢不敬?”

史风谭道:“大人是我的主人,无需自称晚辈。我史风谭虽没有什么特别过人之处,但愿为大人赴汤蹈火。若是言重了,大人也不要笑话。”

宋昭远微有感动,想了想道:“史公,我去见的,是一位故人的女儿。她的父母都已不在人世,我听说她遭遇了一些艰难的事,所以很担心。”

史风谭低下眉头,好像想到了别处,过了一会才问:“就是大人之前去乡间见的故人吗?你曾经住过的村子?”

宋昭远点头,“对。”

史风谭忽然一脸严肃起来,拉拉宋昭远的衣袖道:“大人跟我来。”

束己看着他们站着谈了半天,又要一起去别的地方继续谈,而他给宋昭远盛的饭都要凉了!

为什么他们都不用吃饭?他们只要谈一谈就饱了吗?

束己满腹不满地从竹几边站起来,向宋昭远身后追过去。

三人都进了史风谭住的右厢,点亮烛火后,史风谭从墙边的箱子里拿出他的包袱,解开后又找出一个小包,再解开,里面是个小红盒子。

史风谭转向宋昭远,打开小盒子给他看,里面是枚碧水般的玉珏,系着短短的金丝坠子。

宋昭远吃惊地拿起玉珏,难以相信,“它怎么会在这里?”

史风谭道:“大人,这是我们来茂源前,老大人交给我的。老大人说:这是一件传家之物,用于定情。当年大人从乡里回京后,乡里辗转托人将此物送回,说是公子失落之物。”

宋昭远没想到,他留给青竹的东西,竟然早就回到他身边了。

史风谭道:“这块玉珏送回来以后,老大人觉得,大人不会如此粗心,把珍贵之物随便失落在异乡。可能是……大人想赠予谁?但对方却不敢接受,于是仍送了回来。所以,老大人此次将玉珏交给在下,嘱咐我:若公子回到茂源后,对追溯往事格外在意,就将玉珏还给大人,让大人了结旧缘。”

宋昭远心中渐渐百感交集,已无法用言语表达,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呢?

过去的一年又一年间,宋昭远认为虽隔着遥远,青竹却一定会是安心的。那么他写给青竹的信呢?

脑中的颠覆汹涌而来,宋昭远需要好好地想一想:所有他曾坚信的认知,哪些只是他一厢以为的想象?哪些才是青竹真正能懂得的?

束己的肚子,不争气地一阵咕噜,但束己真的忘了饿。束己有些不满,因为史风谭说的话太复杂,也不清楚。

那块玉珏束己当然知道,是特别稀罕的祖传宝贝。这件东西会传给小公子宋昭远,是因为当年京中疫病大发时,大公子不幸染病。病后大公子不能再承受入仕的辛苦,所以家计前途都放在了宋昭远身上。

束己其实没太听明白,他家公子当年,到底是把玉珏丢了,还是送人了?最气人的是:史公这个家伙竟然全部都知道!束己觉得自己有点输了。

“公子,你饿了吧?”

宋昭远的脸色很差,束己担心得很,所以关心地问。

宋昭远收下玉珏,提起精神,“恩,去吃饭吧。”

时间在微染着夜蓝色的空气中无声流逝,束己剪掉灯花,扇一扇煮水的炉子。

宋昭远和史风谭在谈三里乡的案子。史风谭白天仔细查阅过几年前的案宗,发现侯小好的兄长侯大,当年被判为匪党的理由很含糊。仅仅只是同乡董贵,有次看到侯大拿着一条和土匪们一样的红腰带。

宋昭远看了侯大的案审记录,侯大被打了十几堂棍后就招认了。

史风谭说:“大人,侯小好回来以后,发现哥哥死了,祖产没了,可想很受刺激。他多方求证,最后来告官,坚称侯大是被冤枉的,希望收回祖传的竹山。可是现在,侯大和侯小好都死了,还能怎么查下去呢?”

宋昭远问:“史公想查下去吗?”

史风谭兴致勃勃地反问:“大人呢?”

宋昭远道:“如果侯大真的有冤,侯小好的死就值得怀疑。”

史风谭道:“那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宋昭远道:“辛苦史公把侯大案相关的人,证再查一遍。”

史风谭摇着扇子说:“在下乐意得很。”

议完了公事,束己照着灯火,伺候宋昭远更衣。

束己看着宋昭远拿出那块玉珏,坐在桌前沉默地看着它,忍不住问:“公子,你真的把玉珏送给别人了吗?”

宋昭远低声说:“是,我把它送给了青竹。”

直接而略显冲动的坦白,并不是宋昭远日常的风格,但他此刻只想这样说,想更大声地说出来。

虽然无论如何设想:‘如果当时我那样做’,时光也不会再回到从前。

宋昭远只想知道:青竹现在在哪里?

就在这注定不安的夜里,不同的眼线将不同的消息送到徐家,汇总在徐含野的耳中。

衙署中的徐家眼线上报:宋大人的师爷史公,翻找出了当年侯大的案宗研究,并询问了当时的师爷,现在的文薄一些相关的细节。

徐家大宅附近的眼线说:今日傍晚时分,宋大人在小石桥对面站了半个时辰,似乎在观察徐家大宅和仓房周围的情况。如果不是暗中保护他的衙卫走出来了,别人可猜不到那位年轻公子就是县丞大人。

徐含野从这些消息中感受到了威胁,他不能让衙署继续再查侯大的事,而宋昭远特意来看徐家大宅,也一定不是出于对徐家的景仰。

徐含野面色冷峻地笑了笑,他还有些兴致去和这位宋大人耍耍,虽然都是玩腻的把戏,但他就爱看……自以为是的县丞大人哭着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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