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在雪木达村的生活很快就接近尾声了,慧心和晚晴要回去为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做准备。
准备离开的前一天,慧心意外地接到了《青年文学》杂志社编辑的信息,编辑通过微信公众号留言加到了慧心的微信,说对她在“雪域之音”公众号上写的这组文章很感兴趣,希望能以连载的形式发表在《青年文学》杂志上。慧心简直惊呆了,那可是《青年文学》呀,多少青年作家都想在这本杂志上发表自己的作品,对她这样一个除了拿过省级作文大赛奖之外,从未公开发表过作品的新手写作者来说,这个起点够高了,甚至可以说,她在发表作品的路上,出手即王炸。慧心随即跟编辑约定等她过两天回家后就跟编辑商量文章修改和连载的细节。
晚晴那里也有好消息,大概是因为她们所做的题材很新颖、文字很真挚、声音很感人,尤其她们还是两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学生,总而言之吧,因为种种原因,关注她们电台节目的人越来越多,到八月中旬,关注者已增至五万人。这期间不断有人联系晚晴,说她的声音很好,很温暖、很治愈,希望能与她合作有声节目。
这真的是她们此次支教之旅的意外收获了。在那个大家都拼命刷题、卷分数、卷绩点,像百川入海般奔涌向同一条惊心动魄、甚至你死我亡的赛道的年代,她们两个仿佛脱离了真实的生活世界,全然不在乎外界的标准和评价,一直一直,跟着自己的内心往前走。虽然这条路走得七扭八歪,却她们看到了同龄人很难看到的风景——比如来雪木达村支教,她们看到了世界的参差不齐;认识了格桑师父、慧眼师父、邓玛师兄,她们知道了人生还可以这样过,不是只有读书、工作、结婚、生子这一条路;做电台和微信公众号,好好写文章、好好录声音,因为文字和声音而结缘的她们再次在文字和声音的世界中遇见惊喜。
曾有天真少年时啊,这就是她们的鲜衣怒马少年时。
18岁,刚刚高中毕业的她们,已经替那个时代的90后试过了,不刷题、不卷绩点其实也没什么,先逃跑的人先享受人生。逃离了主流价值观的她们,同样生活得很好。
八月17日,是慧心和晚晴离开的日子。和来的时候一样,还是那辆面包车和那位司机师傅送她们,除了慧眼师父和格桑师父,这次送别她们的还有邓玛,他们一起将慧心和晚晴送到壤塘县长途汽车站,也就是一个多月前他们接到慧心和晚晴的地方。和来的时候一样,她们从壤塘县坐十几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到成都,再坐飞机到上海。
从雪木达村离开的时候,很多学生和他们的父母都来了。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慧心和晚晴跟学生和家长都很熟悉了。
学生们给她俩儿准备了自己亲手做的小礼物,比如格桑花做的标本和书签、牦牛骨头打磨成的饰品、工工整整写下的汉字……他们的父母也准备了礼物,比如牦牛肉干、奶酪、手工酸奶,反正都是吃的。
学生和家长们能来的都来了,人人手里还都捧着一条洁白的哈达。来的时候三个人接,走的时候一群人送,足以证明她们与这个地方和这个地方的人们曾有过亲密和深入的接触。
慧心从前读苏轼的传记,历史记载,苏轼40岁的时候任徐州知州,任职的两年间,他带领徐州军民抗洪水、挖煤炭、治旱灾、防瘟疫,深受百姓爱戴。离任时,百姓争相相送,甚至出现了十里群众夹道欢送的名场面。苏轼激动之余,写下来:“天涯流落思无穷。既相逢,却匆匆。携手佳人,和泪折残红。为问东风余几许?春纵在,与谁同。”
此刻,学生和家长们送别慧心与晚晴的此情此景,不就是千年前苏轼离开徐州乃至所有古代贤官离开地方时的场景再现吗?
学生和家长送的东西实在太多,她们只能象征性地收下几样,学生们又把她们各自的背包塞得满满的。
和学生、家长告别后,她们上车,踏上离开的旅程。车外的风景不断变换,和来的时候一样,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油然而生。
“你还会再来吗?”慧心正在愣神之际,旁边的邓玛忽然开口,他没有问“你们”,独独问了一个“你”字。
“会的。就算因为其它原因来不了这里,我也会去青海和西藏的。不管怎样,我们明年一定会再见到的,到时候你带我去青海湖转湖。”
“好,我送你们两串佛珠。”邓玛递给慧心和晚晴一人一条佛珠,两条佛珠几乎一模一样,除了中间的那颗路路通颜色不一样。
“这是菩提根打磨的珠子吗?”晚晴拿到手一眼就认出那是菩提根。
“嗯。”
“洁白如玉,温润细腻,这是你亲手打磨的吗?”
“嗯”,邓玛再次点头,“在寺庙的时候跟师父们打磨过一些菩提根,刚刚好能做成两串,就送给你们。”
说话间格桑师父又递过来两包零食,“你们路上吃”,格桑师父还是那么严肃、说话言简意赅。
慧心接过零食包,出于好奇,忍不住打开看了看,她想看看这么严肃正经的格桑师父会送她们什么样的零食。
然而,打开一看,她简直惊呆了,这些零食看起来好熟悉啊,“格桑师父,你是不是把寺庙里的贡品打包给我们了?”
“是的。”格桑师父毫无波澜地认真点头。
慧心和晚晴简直惊呆了,原来寺庙里佛祖菩萨面前贡的那些贡品最终都被寺里的僧人吃了呀,两个人默默笑了好久。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听到她们的低笑声,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格桑师父回头看向她们。
“没问题。”
“没,没问题。”两个人异口同声,好像确实也没什么问题哈哈。
“那,慧眼师父呢?你给我们准备了什么礼物?”
慧眼师父闻言从随身背的包里拿出两个漂亮的小锦囊,锦囊上面秀着绿度母。他平时言语不多,没有格桑师父的严肃,也没有邓玛的温润,而是一种独属于长者的严谨中和。他对慧心和晚晴也很照顾,经常会给她们送一些吃的,知道她们喜欢看书,也会带她们去自己的书架上挑书,让她们把自己房间里的暑假当作“图书馆”。
慧心现在想想,慧眼师父给她们的那些零食大概也是从供桌前“偷”来的吧。
接过慧眼师父递过来的锦囊,晚晴和慧心立刻就拆开了,心想着慧眼师父送的这个小巧精致的东西是什么呢?
“是平安符,你们可以自己随身佩戴,也可以送给家族里刚出生的小孩儿。”
她们打开锦囊,果然就看见里面躺着三枚小巧精致的平安符。慧眼师父是大格西,也算是藏传佛教里的高僧大德,经他们“开光”过的平安符可谓千金难求,许多去西藏旅游的游客想求都求不到。
“谢谢慧眼师父。”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表示了感谢。来的时候行囊较空,走的时候满载而归。不止行囊,她们的内心也被装得满满的。
……
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就到车站了。格桑师父他们把慧心和晚晴送到进站口,此时此刻,不得不告别了。
晚晴对格桑师父和慧眼师父说:“明年暑假,我和慧心先到青海找邓玛师兄,然后我们一起再去西藏找你们。”
“好。”几人都点了点头,再见面的约定就这样许下了。仿佛未来的一切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仿佛约定好了、计划好了,一切就会循着既定的轨道前行。
……
告别之后,慧心和晚晴坐在候车室里等车。格桑师父发来信息叫她们翻翻零食袋子,里面还有惊喜。
两人好奇地把零食袋子翻了个底朝天,里面果然也有一个锦囊,比慧眼师父给的大一些,她们心想不会也是平安符之类的东西吧?
打开一看,两人都惊呆了,两人的锦囊里赫然放着一沓红色的人民币。
惊讶过后,晚晴赶紧拨通了格桑师父的电话。
“格桑师父,你为什么给我们钱呀?不是说好了我们是来支教的吗?”
“是的,你们是来支教的。但你们还是学生,没有经济基础,这些钱是给你们的往返路费。”
“可是也不需要这么多呀,你给了我俩一万块钱呀,机票钱真的没这么贵。”
“多余的就买零食吧。”
“格桑师父?格桑师父?”还不等晚晴多说两句,格桑师父已经挂了电话,留下慧心和晚晴面面相觑,又好笑又无奈。
往后岁月中,就是这个严肃中带点可爱的格桑师父,每次见面都会以她们是学生为理由变着法儿给她们钱。而且,在往后的相处中,她们也会发现格桑师父原来不止有严肃一个面向。
两人痴痴笑了一会儿,慧心开口:“晚晴,这段日子我很开心,认识格桑师父、慧眼师父和邓玛师兄让我很开心,跟孩子们一起学习我也很开心。但最重要的是,写下那些文字并被许多人看见,是我最开心的事情,你呢晚晴?做电台节目你开心吗?”
“当然开心呀,我一直都喜欢声音,用声音去传递爱与温暖,治愈别人,也治愈自己。”
“唉,要是我们读的是中文系和传媒播音系就好了,那就可以把过去一个多月里做的事情延续下去。”
“你说什么?”晚晴忽然想到什么,脑海中闪过一道光。
“我说要是我们当初选的专业是中文系和播音系就好了。”
“是啊,要不,我们回去再读一个高三?重新高考一次?你报中文系?我报播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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