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着，前所未有的有力。

池临世躯壳上巨大的伤口只恢复了一小部分，心脏跳动的声音外放着，前所未有的清晰，一下下刺激着所有人的耳膜。

千里之外，商佐听不见心跳的声音，耳边只有风声，他全身的注意力都汇聚在眼和手上，目标唯一的终点是池临世。

“咳——”明婧从失神中回神，浑身是汗地倒下，勉强用手半撑在地上。

这短短的时间她整个人被游羽抽空了，异能透支后的感觉并不好，她喘息着，一边咳，一边说，“羽哥状态有点奇怪，咳咳，我不太清楚，咳——，我被他抽空了，异能全用来治疗他了，我快吐了，好难受，咳咳——”

随着明婧的话音落下，商佐僵硬冷沉的表情融化了一瞬，他松了一口气，裘然也侧目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他感觉游羽的面色确实比刚才好多了。

“诶，等一下，他——”明婧惊叫起来，话还没说话，频道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但这次是男声。

商佐扣动扳机的手指顿住，那只手此刻握着的仿佛不是枪，而是他自己的气管，他险些把自己掐到窒息。

游羽仰躺在地上剧烈咳嗽，仿佛要将自己的肺咳出来一般，他一边咳嗽，嘴角同时溢出大量鲜血，明婧已然反应过来，为了防止游羽被咳出来的东西堵塞气管，她让游羽的头保持侧位，同时尝试扶游羽起身。

但游羽虚弱得发抖，压根坐不住，他搭着明婧的手翻身趴跪在地上，随着咳嗽呕出大量的鲜血，鲜血在地上积成好大一片，与之相反的，游羽的脸色却好了起来。

几十秒后，游羽迅速缓了过来，他支撑着直起身，跪在血泊里，窗外晦暗的天光照在他身上，将他身上的血色照得刺眼又妖冶，咳嗽终于止住，游羽深吸一口气，注意到身边的明婧，他声音沙哑地问：“佐哥呢？”

“我在，阿羽。”商佐立刻回答了他，“我在。”他浑身都放松了下来，额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挂满了汗。

游羽笑着捂了下脸，又像是快要哭出来，混杂的情绪让他的表情透出一种破碎感，“没事就好。”他踉跄着，在天光中站起身，身姿挺立如松，恍然生出劫后余生的感觉，但一切还没结束。

“那、我们继续。”他说。

他要继续，他要跟商佐一起离开，他捡起地上的匕首攥紧。

“好，继续。”商佐答，同时再次瞄准。他身形利落又有力，宛如展翅欲飞的雄鹰，只待枪响后就翱翔。

游羽回身看着池临世，在裘然侧身为他让位时，他忽然拉住裘然，“让我问他一个问题。”

裘然不明所以，但他错开眼，让池临世有分秒地挣扎，那片刻的清醒中，池临世看着游羽，面上再次浮起间断又扭曲的表情，游羽看起来很悲伤，他问：“那天是哪天？”

池临世或许以为自己已经得逞了，以为游羽的爱人已经死去，他又哭又笑，癫狂得脱离了人的轮廓，他扭动着，胸口的心脏从胸腔里掉出来半截，挂在他的身上。

他咬牙切齿地说：“你妈死、的那天，想从我、身边带、走你，不能不、付出代价。”

商佐的呼吸一滞，他意识到了池临世说的是什么事。

那一天，他冲进池临世的病房，确实为带走游羽付出了代价。打斗中，池临世接触到了他的手臂，就那么一个短暂的间隙，池临世把烙印留在了他身上。

这件事商佐不可能告诉游羽，池临世也知道商佐不会说，所以他把烙印放在了隐秘的地方，藏在商佐头颅枕部的皮肤上，被头发挡住，因此之前游羽检查过很多次都没发现。

游羽闭上了眼，攥紧了匕首，“可以了。”

裘然再次控制住池临世，他手里握着枪，犹豫片刻，手腕一抬，递给游羽，“你要来吗？”

游羽看向裘然手里的枪，神色微沉，但下意识接过，或许是他们的动作被商佐看见，耳麦里传来商佐的声音，“我来，阿羽。”

空气安静了一瞬，一瞬之后，游羽拉着裘然退开几步，他回答商佐，“好。”然后闭上了眼。

在游羽话音落下那一刹那，子弹破风而来，这次游羽离得稍近，他听见了血肉被碾碎的声音，闻到了飞溅的腥臭味，嚣声之后，他又睁开了眼。

阳光从窗户照进房间，他的世界变了样。

依然是那个凌乱不堪的办公室，满地的狼藉和血腥，腥臭味已经无法掩盖，带着甜腻的铁锈味冲得人想吐。

游羽依然安静站着。

视线的彼方，池临世的脑门被洞穿，浆液四溅，他的呼吸再次停止，这一次是永久性的停止。瞄准的红点依然停在池临世身上，游羽知道红点的另一个尽头是商佐，在这一刻，商佐终于将束缚他多年的牢笼击穿。

浑身的重压在这一刻卸下，这种感觉简直像是失重般飘飘然，游羽差点站不稳，他踉跄一步，但很快又出声：“佐哥？”

有了刚才的经验，击中之后他警惕地确认商佐的情况，哪怕能通过异能感觉到商佐的位置，他也需要商佐亲口回应。

“在。我没事。”商佐回答得很快，又接着说，“明青，到哪了，有人发现我了，来第四接应点接应我。计划暴露，有第三方参与，撤退要加快。”

“是！”明青的声音传来。

“发生了什么？”游羽闻言下意识问。

频道里安静了几秒，随后频道里响起商佐的声音，“应该是有人介入了今天的事情，暂时不知道是谁，你们撤退的时候注意安全，别被跟踪。”商佐停顿一下，“阿羽，别担心。”

游羽皱着眉，面色有些凝重，“好。”他嘴上应着，心里却在思索到底谁会在这个时候介入，他想到刚刚的事情，又在单人频道问，“你受伤了吗，佐哥？”

商佐很快回答了他，“已经恢复了，你的异能帮了我。”

游羽松了一口气，压在心头的巨石卸下大半。裘然站在游羽身边，看着游羽的样子却忽然皱起眉，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莫名感觉游羽的……颜色好像淡了一点？

这想法太奇怪了，裘然随即将其抛之脑后。

结束跟商佐的对话，游羽看向池临世的尸体，经历了生死一线之后，再面对池临世的死亡反倒让他心里的波澜都淡化了，他盯着池临世脖子上的异能抑制环，皱着眉。这东西不取下来他无法安心，同时也无法真正确认池临世死了。

但刚刚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他不敢轻举妄动。

他视线扫过房间，停在角落的保险箱上，若有所思。

裘然在一旁催促他撤退，游羽看向他，“你先去扫尾，给我十分钟，不，五分钟就够了。”他神色淡然。

裘然不疑有他，转身先离开了。

游羽比他自己预计的时间多花了几分钟，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裘然注意到游羽换了一身新的衣服，刚才那一身全是血，在路上太打眼了，换了确实比较安全。

但让他看不懂的是，游羽腋下夹着枪和匕首，手里抱个保险箱，保险箱体积不大，但看起来不太轻。

裘然疑惑了一下，旁边其他蝰蛇小队的人员也有些奇怪地打量这个保险箱，其中一个略为大胆的Alpha试探着问，“保险箱？装了金条？”

游羽摇头，不知道该不该说。

裘然也问：“贵重物品？”

游羽迟疑了一下，这东西不能说不贵重，但要说贵重好像也有点奇怪，“你帮我拿一下。”他将保险箱递给裘然。

裘然见他不想说也没再多问，接过保险箱，第一下的手感比预想中轻，导致他差点没拿稳，手晃了一下，感觉到里面似乎有东西在滚动，他皱起眉侧耳又晃了一下。

此刻游羽空出了手，把身上的东西整理了一遍，枪被他塞到后腰的枪带里，手里握着的异能抑制环被他放进裤兜，匕首也被收起塞进包里。

裘然注意到异能抑制环，下意识回看办公室，嘴里说：“你还是把这个取——靠！”

办公室里的场景让他差点没抱稳保险箱，里面的东西又滚了一次，在箱子里碰来碰去，裘然一下意识到保险箱里装的是什么，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你——”

因为裘然这一声，剩下的几个人也都回了头，看清房间尽头的场面后都安静了下来。

办公室的门被风吹开了，从狭小的门框里可以看见，池临世的身体依然躺在血泊里，但头不翼而飞。

游羽知道他们看见了什么，但懒得再回头，他从裘然手中抱回保险箱，冷漠解释道：“腺体也是控制异能的一环，这是异能抑制器生效的原因，不处理干净我不放心，我不想再来一次了，所以就带走吧。”

他说着就往前走，裘然跟上咽了口唾沫，不太确定地问：“你要带去联盟啊？”

“我疯了吗？”游羽莞尔一笑，“路上扔海里吧。”他说得松快，像是随手扔一张纸巾一般，卸下枷锁让他的语气也轻松很多。

耳麦里传来商佐的笑声，“那扔在人鱼的海域吧，他们会打开吃掉，没有痕迹。”

蝰蛇小队的成员们第一次听见自家指挥官开玩笑，可没有人笑，因为这笑话不太好笑，有点地狱，因为人鱼真的吃人，况且这笑话也不是说给他们听的。

游羽微微笑了一下，“可以，都听你的。”

裘然：……

聊天这片刻间，他们已经下到了停车场，林檎和康景已经被先走的一波人带去了撤离点，此刻一行人先检查了一遍周边的环境，然后依次上了车。

轿车平稳启动，开出停车场，或许是听到了车辆启动的声音，商佐在对面说：“注意判断跟踪情况，刚才狙击我的人没有再出现了，但对方行为很奇怪，你们到了就直接进去，不要逗留。”

“好。”开车的Alpha回答道。

游羽坐在后排，因为他的头发太显眼了，此刻带着帽子，但他的精神不是很好，身上一阵阵没来由的虚软感，有些说不上来的空虚和饥饿，这感觉很陌生，他下意识以为自己是低血糖了，剥开兜里的糖吃了一颗。

带着柑橘的甜味确实让他好了一点。

撤离点并不远，但安全起见，轿车还是绕了一段路，才开到之前那个仓库附近，四下依然一片安静，蝰蛇小队的队员一路戒严着，护送游羽和裘然走进了仓库。

在走进仓库的大门的最后一秒，游羽像是感觉到什么，下意识回头扫过四面，再次确认了四周的情况，身边的人也被他带着确认了一遍环境，确定没有跟踪和埋伏之后，之后一行人才进入了仓库。

千里之外的废楼中。

一位黑色衣服的狙击手半蹲在狙击点位上，旁边是一架看起来有点狰狞的武器。在一行人进入仓库之后，他松了口气，“也太警惕了。”他小声叹了一句，随后敲了下耳麦，“目标1已经进入位置，等待目标2中。”

耳麦另一头传来清晰的女声：“不要再失败。”

狙击手笑，“我没有失败，老板，是你没搞清对方的异能。”

当然他也有一点责任，没有及时补枪，让人跑了，但谁能想到子弹穿胸之后，必死的人还能起身？甚至拖着血淋淋的伤口换了点。

不过，这次不会了。同样的错他不会犯两次。

*

越野车内。

商佐切换了自己的样貌，现在他既不是费佐，也不是他本来的样子，看起来只是一个长着大众脸的普通男性Alpha，他身旁坐着另一个“费佐”，这个“费佐”手上带着一款看起来很贵的腕表。

“把你的样子改掉。”商佐警惕看着沿路的路况，透过玻璃的反光看“费佐”。

“费佐”挑眉看他，嬉皮笑脸地说：“我给你吸引火力不好吗，这样下一枪不会狙你，肯定先狙我。”

“不要开这种玩笑。”商佐目不斜视盯着后视镜里后方的道路，神色严肃，“那人有风系异能，可以随时校准子弹瞄准精确度，那一枪我没能躲开，变回去，克兰。”

“好的，指挥官。”克兰不敢再插科打诨，收起笑，“费佐”的样子变成了另一个看起来也很普通的黑发男性。

商佐沉默片刻又问：“克兰，你在集团内部有察觉什么异常吗？”

克兰回忆道：“没有，他们动手的地点是武/装部平时常用的会议室，是池临世的地盘，我处理得很安静，离开的时候也没有惊动任何人。”

“好。”商佐的目光扫过车厢内的每一个人，他动手调整了耳麦的频道，切换到蝰蛇小队的队内频道，“联盟给你们安排的任务你们已经收到了，不计一切代价带着特殊异能者离开。但我有一个私人的请求，不管发生什么，第一要务是保护游羽的安全，我要他的安全。”

“明白。”所有人没有迟疑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