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然沉默地坐在撤离的车里，他目光向着车窗外，却没有聚焦。

“他为什么不走？”文善终于忍不住问了。

裘然收回目光，失神地盯着雨刮，答：“不知道。”

“我凑近闻了他的味道。”商枂本来在闭目养神，听见两人没有实质的对话，睁开了眼，“他身上有阿佐的味道。”

裘然张了下嘴，又闭上，随后又开口解释：“商佐觉醒成了Alpha，他完全标记了游羽，游羽身上会有他的味道很正常。”

“不，”商枂否认道，“不是信息素的味道，我说的是属于兽人的，只有兽人能闻到的气息，只有最近接触过阿佐，他身上才会有那种味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窗户打开了一条缝，他平时不喷香水，但今天特殊情况，喷了致死量的香水，羽蛇嗅觉敏锐，搞得他自己都有点受不了。

裘然听完商枂的话一脸懵逼，“他……去哪接触？”猫头鹰市距离树蝰市直线距离三万多公里，就算瞬移也不可能随时往返。

“不知道。”商枂又闭上了眼，过了片刻，他睁开眼，说，“我要留下，你们先回去吧。”

*

游羽回去就发了高烧，晕晕乎乎烧了两天，吃了两天药都没好，病情一步步加重，等研究员察觉不对的时候，他已经意识不清了，这下严重到直接呼吸衰竭，上了呼吸机。

他这次一病，完善了一堆检查，费杉才后知后觉游羽的身体状态有多差。

重度贫血伴营养不良，免疫力随之低下，导致感染情况难以控制，病情越发严重。

费杉请了克罗默联合医院的医生过来给他治疗，效果并不好，几次濒临死亡，最后直接转去了联合医院，在重症监护室里断断续续治了一个多月，游羽才渐渐恢复了一点，脸上看着有了血色。

来了这么一遭，费杉也不敢过度地抽血了，这个月只抽了一次，给游羽留出足够的时间恢复。只是她心里依然有疑惑，游羽的【修复】异能不该这么点问题都修复不了。

但轮班给他抽血的三个研究员都反应了游羽不怎么吃饭，还经常呕吐的事情，再加上信息素依赖、信息素匮乏症，还有异能抑制环和治疗观察室对异能的多重异能压制，以及这次病前刚用了【修复】异能，这一切让费杉稍微放下了那么一点疑虑。

当然，最让她放心的还是游羽晕倒那天的监控。

她早在半个月前就察觉了联盟的活动，范围基本在研究院和游羽家附近，目标自不必说。那天放游羽出去不过是她计划的一环，就算那些人真的带走了游羽，也离不开猫头鹰市。

但游羽没有走，他拒绝了那些人。甚至来的人是裘然，游羽依然拒绝了他。

从游羽反应看得出，他对联盟产生了恐惧。他曾经一味地追求离开猫头鹰市，这种过度的执念导致他失去了费佐。这种失去的痛苦最终反过来扼制了他渴望离开的念头。

这种感觉费杉很熟悉。

她依稀记起很久以前她决定留在集团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感觉。

她曾经执着地想要带爱人离开，回去联盟，但爱人却自愿参与了集团的拟态融合实验。当时她很厌恶集团，执着地要求回联盟自己立项进行实验，但米娜认为集团的技术更可靠，费杉当时太偏执了，她一点没想过妥协。

多次的争吵和冲突导致实验进行得不那么顺利，再加上米娜的异能等级不高，所以实验过程中排异反应太严重，异能的效果没能抵消全部的排异反应，副作用无法控制，最后死亡。

外界总传言她是为了报仇才回来的，但其实她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很巧的是，那段时间她也生了一场大病，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大病模糊了她的记忆，醒来后她就放下了爱人的死，也就是那一天，她重获了新生。

冥冥中，她觉得游羽也会跟她一样，这世上没有什么放不下的，这一切都是注定的。情感只会是人类的负累。

*

等到游羽完全恢复，不用继续吃药的时候，已经开春，猫头鹰市从飘雪便成了飘雨，雨幕如珠链般笼罩着整个城市，道路总是湿漉漉的，带着泥泞。

游羽站在VIP病房的窗边俯视着楼下影影绰绰的人间灯火，辉煌一片，五彩斑斓，火焰般燃烧着，昭示着这个城市的勃勃生机。

这段时间他的活动范围扩大到了医院楼下，费杉专门将医院VIP大楼后的庭院封锁了，只留下医院的保安，只要获得费杉的同意，游羽就可以乘专用电梯下去走走，但不管去哪身后都会跟着六个保镖，寸步不离。

游羽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几个保镖，手指点了点落地窗的玻璃，“我去路边吃碗面，可以吗？”

为首的那个Alpha保镖顺着游羽的视线看了过去，那个店的位置极其偏僻，四周也很冷清，没什么人，看起来很安全。保镖迟疑了一下，还是通过通讯请示了一下费杉，几秒后他冲游羽点了头。

五分钟后，游羽坐在了街边的面馆。

似乎因为春夜依然有些冷，所以路上的行人不多，面馆里也没什么人，冷清，但干净。老板大约是个仔细又爱干净的人，地板和桌面看不见油污，墙面是新刷过的，崭新而锃亮。

跟商佐来这里吃面的情形依然历历在目，面的味道也跟上次差不多，但对游羽来说，两碗一样的面中间却隔着太远的距离。

那时候池木娴还活着，他跟商佐还没有在一起，甚至关系还有些陌生，谁能想到几个月后他们走到了一切，日夜交缠，再几个月后就天各一方，生死两别。

他已经从一个起点，往前走了太多，多到他有些难以承受，多到他需要日夜想着商佐的名字才能继续活下去，但日夜想着的时候，他又无法入睡，无法入睡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难以活下去。

好在他煎熬许多年，唯一没学会的就是放弃，从飞行器上一跃而下的时候他就想好了一切，萦绕飞行器的大雨显然不同寻常，那个季节的猫头鹰市不应该有那样的大雨，他隐约感觉到了那天的一切可能是费杉的手笔。

所以他赌了一次，一跃而下的后果不过两种，死亡，或者被费杉救走，如果是后者，那说明费杉才是那个藏在池临世背后企图控制他的人，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他要为商佐复仇。

结果，如他所料。

游羽小口小口地吃面，这段时间的病让他的胃口不是很好，面汤的油花有点太厚了，他慢慢舀掉一点，又继续吃。

期间另一个坐在角落的人一直在打量他，看了他好几眼，打量他的眉眼、轮廓和头发，游羽向来习惯这种打量，没有放在心上，但他身边的保镖很警惕，恶狠狠瞪了过去，瞪得那人受了惊，匆匆吃了面就走了。

离开时不可避免要从游羽身边经过，那人衣角掀起一阵风，留下若隐若现的味道，游羽本来在低头吃面，但闻到那人身上香水的味道时，他一下没了食欲。一点清爽的柑橘香水气息散在空气里，却像是凭空落下许多拉紧的鱼线，将他一片片切开，让他瞬间血肉模糊。

他呼出一口热气，心一点点变冷，他静坐着，透过汤水的影子慢慢回忆商佐曾经坐在他对面的样子，商佐穿着西装，跟他吃着一样的面，对方笑起来的时候落拓又随意，无拘无束，自由自在，这样的人本该属于天际，但他把他留在了大地。

他还是错了，或许他不该迈出那一步，不该靠近商佐，不该臆想一切会有好的结果。

可那是商佐，哪怕他不迈出那一步，商佐也会把他拉进怀里，这一切像是他们相遇之后注定的宿命，可是他不甘心。

但此刻，不甘心也没办法，一切都成了既定的事实。

面再也吃不下去，游羽提前离开了面馆。再次走进医院后门时，他注意到岗亭的保安正在跟人视讯。这个保安每天这个点都会跟人无休无止地通讯，有时候会通话到后半夜。

游羽在病房里远远见过好几次，今天算是第一次遇见，路过岗亭时，他冲保安笑了笑，保安愣着跟他点了下头。

一路上再没遇见其他人，游羽回到病房，见到了费杉。

这个点稍微有点夜深了，落地窗边能看到的灯火少了大半，但费杉看得津津有味。这个在她掌控之下的城市，此刻在她眼里总是有种萧索宁静的美。听见开门声，费衫回了头，看见游羽穿着病号服走进来，她上下打量着游羽。

“稍微长了点肉。”费杉笑，红唇扬起的弧度炙热又艳丽，“你还是要好好养身体，你的异能很值钱，折腾死了可不划算。”

游羽没有立刻接话。

这段时间他听说了，费杉靠着他的血液样本赚了不少钱。

他提供出去的血液虽然有限，但能治疗显性感染，治疗以后还可能觉醒异能，所有人闻风而来，趋之若鹜，单支样本的价格已经炒上了天，集团股价也翻了几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现在抽出的血也能让集团盈利，费杉似乎不急着为他解开异能抑制环了，甚至有几分想要把异能抑制环当做筹码控制他的趋势。

游羽看起来像是仔细思忖了一番，在费衫的注视里开口道：“光靠这样抽血太慢了。”

费杉看起来没有被他的话调动情绪，但嘴角还是客气地弯了一下，“你有什么想法？”

游羽点了点脖子上的异能抑制环，“费董什么时候帮我解决异能的问题？我不想一使用异能就消失。”

费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有意无意地问：“说起来这是谁给你上的抑制环，生物密码是谁的？”

“裘然。”游羽回答得干脆果断。

费杉点了下头，说：“对于解体的事情，研究院也分析了，大概跟【融合】有关。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你解体之后，你的个体意识就消失了，但融合的异能可以通过某种方式放大，扩散至全球，所有人都可以得到【融合】的效果。”

游羽对费杉的话不置可否，只是静静听着。

“意思是你消失，显性感染者会全部进化为异能者，此后世界上只有异能者，而大部分异能者可能会因为你的消失而越级。”费杉说着笑起来，打量他的神色，“这个消息你应该不会告诉别人吧？”

只要游羽不蠢，他就不会把这个消息放出去，不然每个人都会打他的主意，连联盟也不例外。

费衫笑弯了眼，“你看吧，我们合作是最好的，可以赚钱，还可以保命，以后谁可以越级，怎么越级，都掌控在我们手里。”

游羽的手一直搭在膝盖上，此刻慢慢握紧，他继续问：“那要怎么控制解体？”

他看起来极其冷静，但不经意间仍然泄露了几分极强的求生欲，这种求生的**让从前的消沉淡去很多，他似乎振作起来了，从失去的痛苦里站了起来。

大病一场，他大约看清了许多。

费杉的笑容带上几分满意的神色，“原理很简单，但我暂时不能告诉你。”

游羽不太意外费杉的话，他低下头，有些无奈的笑，“那费董还需要我做什么？”

费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不放过他的一丝变化，嘴里徐徐吐出一句话：“跟费文结婚怎么样？”她虽然用的是问句，但语气听起来并不像是在商量。

这边建议少做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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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晨曦（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