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第一通，裘然没接，有人过来敲他的车窗，他降下车窗看过去，发现旁边站着的是集团的安保，他疑惑看一眼，问：“有什么事吗？”

安保递给他一个邀请函，“周日晚上有一个集团内部的小型拍卖会，费董说您有空的话可以和费先生一起去。”

游羽接过邀请函打开看了一眼内容，确实是集团内部的慈善拍卖会，目的是征集一些善款为高危载量的感染者治疗，集团每年都有这样的活动，意图在民众间树立美好形象。

费杉很少主动联系游羽，游羽一时间不知道费杉想干什么，但贸然得罪费杉没有好处，他合上邀请函，“我知道了，有空的话我会去的，谢谢。”

安保向他弯了下腰，转身离开，游羽看着保安的背影，感觉集团不宜久待，升起车窗，踩下油门，离开了集团。

上了回实验室的路，游羽给裘然打第二通通讯，这次裘然接了，那边水声哗哗，游羽还没来得及说话，裘然先说：“你也太会挑时间了。”他声音带着点性感的沙哑。

已婚人士游羽瞬间心领神会，疑惑看了眼窗外的天色，“你这大白天的——”又惊疑不定，“你不会还在……”

“倒不至于。”裘然笑了，“什么事？”

“本来想问你有空吗？但改天吧，你先休息。”游羽说。

裘然那边的水声小了些，“就今天吧，但晚点，两个小时之后。”他关了水，“去你家，可以吗？”

“可以。”游羽的回答声被泠泠的水声弱化，若隐若现。

裘然挂断电话，调大了水，又站在喷头下冲了会儿，带着血色的水从他的身体上淌下，落在地上时溅起粉色的水花，又随着水流汇进下水道的入口，过了好一阵，这些血色才淡了下去，裘然关了水，浴室里的雾气淡下去，他背上的伤口露出狰狞的样貌。

他面无表情，像是感觉不到痛。

浴室门口有人敲了敲门，裘然回头，看见毛玻璃上透着个模糊又熟悉的人影，“药放桌上了，你记得擦，我要去集团开个会。”

“知道了。”裘然敞声应道，等听见脚步声远离，房间的门被关上，他才慢慢动了起来，走路的样子有些不稳，但身影依然笔直修长，那些血腥的痕迹让他看起来有一种充满攻击性的美。

走出浴室的内间，他扯过外间挂着的浴袍胡乱披在身上，用吹风机很快地将头发吹干，抬手的动作间，背上的伤口又出血了，血迹隔着浴袍渗出来，像是在白色的浴袍上开出了很多红色的山茶。

吹干了头发，刚洗完的头发软软贴着，他拿起洗漱台上冉齐的东西给自己修面理容，修了下鬓角和其实并不显眼胡茬，弄完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很多，他蓝色的眼睛沉默注视着镜中的自己，整个人透出种平和的坚不可摧。

收拾好自己，他走出浴室，路过满地狼藉的床铺，路过一整面墙的录像带，收集录像带是冉齐的爱好之一。

裘然对此嗤之以鼻，他将脚边的马鞭和录像带踢开，拿走桌上的伤药，走进冉齐的衣帽间里随便捡了套适合他穿的换上，血迹斑斑的浴袍被他扔在一边。

几分钟后，冉齐别墅的车库里一阵马达轰鸣，冲出一量黑色的摩托，没人能看清摩托上的人是谁，但路过的人都觉得那人身形看起来格外的瘦韧有力。

裘然先回了自己家，把从冉齐那里收集到的文件发了一份给某个顶着鳕鱼头像的人，然后他就脱了衣服开始给自己擦药，伤口的位置在后背，如果是膏药的话并不是那么好擦。但冉齐这个变态总在一些诡异的地方贴心，他自己研究了一种曲头广角喷雾，后背也能很方便自己上药，甚至申请了专利，小赚了一笔。

才喷了一次，那个鳕鱼头就回复了，裘然低头看了一眼，内容是：“你安全吗？”

这问题问得还挺人性化，但当卧底哪有安全的，裘然间谍生涯头一遭被人这么问，不由得觉得好笑。由于一边喷药，一边回复有点不方便，裘然直接点了通讯，这是他第一次给这个人打电话，响了几声之后，裘然以为对方不会接了，通讯却忽然接通。

“你好。”对面很主动，音质偏冷，有着高不可攀的冰雪气息，“汇报你的安全情况。”

裘然公式化的汇报，但声音懒懒的，依然有些沙哑，“安全，目标暂时没有怀疑，谢谢你之前的帮助，他更相信我了。”

对面说：“你给的东西都很有用，我们核实了多个买卖据点。这次的我看了，混乱区视频的网络售卖点，但这个不找到源视频存储很难彻底消除。”

裘然说：“我知道，我在尝试，我大概知道在哪，只是……我进不去冉齐的私库，只有他一个人能进，装着很多稀奇古怪的药，除非要取药，不然他不会开。对了，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去清缴那些据点？”

“取决于你离开的时间。”

裘然愣了下，像是有些难以置信，“我？”

“嗯，我们一旦动手你就会暴露，联盟不会放弃卧底。关于视频的问题，我们可以从取缔相关网站入手，比起清除源视频的方法要有效率得多，损耗也更小。”

“我知道，但我还是想再试嘶——”裘然说着，拿起喷雾顺手往后背喷了一下，药物有点刺激，他又在分神说话，一下出了声。

对面静了片刻，“你受伤了。”

“小伤。”裘然咧嘴笑了下，接着说，“不是什么大问题。”

“你可以去找高妮处理一下。”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反复去幻日也容易暴露那个点。”裘然顿了一下，“谢谢。”

通讯那头安静了片刻，“高妮给我说了一些你的情况，你对源头视频有点过于执着。”

裘然握着喷雾的手握紧，他不知道高妮说了哪一部分，但他强调：“是的，我必须清除那些视频。”

“以联盟取缔相关网站的经验和速度来看，这些视频的流通量少到可以忽略不计。可以告诉我你执着的原因吗？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你收集了足够的证据，留下去对你来说弊大于利。”

裘然沉默着没说话。

通讯那头的人在裘然的沉默里继续说：“我想问个问题，会有点冒犯，但就算是这个原因联盟也愿意继续配合你，希望你能说实话。”

裘然似乎察觉了对方想问什么，却笑着说：“你问。”

“是因为你也在里面吗？”那人的声音沉静又冰冷，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像是一条平直的线。

裘然确实没感觉到冒犯，却莫名从中察觉了一丝奇妙的温度，他懒散笑着说：“我是混乱区出生的人，那些事情对我来说像是吃饭喝水一样正常，我那一部分微不足道，我也不在意它流出去，但我就是要销毁其他所有。”

“那是因为某个人在里面吗？”对面的人敏锐地追问。

裘然像是想起什么，缓缓沉了一口气，“算是吧。”

对面静了片刻，“你为联盟提供了很多有用的信息。如果你不愿意撤走，在最后的清缴计划之前，你还有一段时间可以支配，高妮会配合你。但是因为这是你的私事，联盟不可能暴露自己的据点，也不可能因为你拖延计划，甚至也保证不了你的绝对安全，你明白吗？”

“我明白，谢谢。”裘然从桌上摸出一根烟，夹在指间点上，“我不会透露任何跟联盟有关的消息的。”

对面的人很轻地笑了一下，“受伤就不要抽烟了。”

裘然抽烟的动作顿住，“你管得可真宽。”

笑声随即消失，裘然心里忐忑了一瞬，这位上峰本来也是好心，他正想着要不要道歉，对面又传来声音：“人活着才能实现目标，很多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

裘然看着烟头猩红的火焰，像是被迷了眼般，很久之后才答：“嗯，我知道。”

对面的人也很耐心，等他回复之后才说：“你先休息吧，今天就到这里。”

通讯很快被挂断，指间的烟飘起寥寥几许雾气，从裘然面颊上潺潺往上，在眼角边散开，看起来像是裘然在流泪。裘然在烟气里沉默着，不知道再想什么，连呼吸也忘了似的，直到烟蒂烧到皮肤，他被刺痛惊醒，那根烟到底是只抽了一口就浪费了。

两边手指上各一个水泡，裘然无语地给手指缠上绷带，愤愤地给通讯录里鳕鱼头像那个人改了备注“手指杀手”。重新给后背仔细上了一道药，裘然换了一身自己的衣服，把冉齐的衣服扔进楼下垃圾桶，开着摩托去了游羽家。

*

离跟裘然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游羽先回了一趟辛克莱尔实验室，给已经开始治疗的林檎查了个房，心电监护上各项指标还算正常，他给明青和明婧交代了一些必须要注意的点，然后就开车回了家。

商佐不在，别墅里就显得很冷清，不过游羽没等太久，因为裘然提前来了，他穿着自己的皮衣，耳廓上的一溜耳钉明晃晃，这次没有翻窗，而是摁了门铃等着游羽放他进去。

游羽打开门，上下打量他，见他面色红润，周身打理得妥帖干净，不像是很疲惫的样子，放下心，让他进了门，裘然四平八稳迈步进门，熟门熟路走到客厅，在沙发四仰八叉一靠。

“你找我什么事？”他问。

游羽在另一侧的沙发坐下，“你最近在忙什么？”

裘然的手支在沙发上，手腕松散垂着，听见游羽的问题时，他停顿了片刻，目光落在茶几上装着糖果的纸盒上，“怎么突然问这个？”

纸盒里伸进去一只手，摸出一颗糖，那颗糖被手的主人扔给裘然，裘然接住糖，下意识看向游羽，游羽双手交叉着放在膝上，“我能帮你点什么么？我总觉得你的处境很危险，你确实是不喜欢冉齐吧？要试着远离他吗？”

糖果在裘然指间转了几圈，最后被他握在掌心，他低头眯眼笑着，“我不喜欢他，甚至讨厌他，只是现在还不是离开的时候。”

“你到底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游羽的拇指不安地相互搅动，“是想摧毁跟那些情.趣筹码有关的事情吗？”

裘然的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是他告诉你的吗？”，他剥开手里的糖，扔进嘴里，咯嘣咀嚼着，“是也不是，只是有一件事情只能我去做，你也帮不了我，就像你要离开你父亲一样，我也帮不了你太多。 ”

游羽闻言直起身，交叠的手松开，落在身侧，他察觉了一些言外之意，“不是联盟给你的任务吗？”

“不是。”裘然摇了摇头，“只是他们的目标刚好跟我的有一定的重叠。”

游羽左思右想也想不出是什么事情，裘然拒绝倾诉的姿态很明显，他也无法追问，只能说：“好吧，我明白了，如果有我能帮忙的地方，你一定要告诉我。”

“我知道，”裘然从包里摸出一根烟，正要点又停下，单把烟夹在手里，继续说，“我不会客气的，而且联盟也再帮我，我也不是一个人，你把你的事情处理好才是真的，有需要我搭手的地方吗？”

“暂时没有，病毒越级疫苗已经到我手里了，只是最近池临世身边的安保实在太严格了，找不到下手的地方，可能得再等等。”游羽直白说着，又问，“如果我最近有机会，也能成功，你会跟我一起走吗？”

裘然摇了摇头，游羽偏头看着他，对这个答案已经不太意外。两人安静对视片刻，相视一笑。

裘然晃着指间的烟，“说起来，有件事要告诉你。”

游羽伸手去桌上拿了一粒糖，剥开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什么事？”

“最近费文一直在查一个人，他甚至问到我这里来了。”裘然把烟叼在嘴上，点开自己的通讯界面，一边翻一边说，“这人之前查抄过冉齐的赌场，那次行动费佐也在，我一开始以为他是再查费佐，但后面变成了这个人，这件事我给费佐说了，但我想着还是告诉你一声。”

“因为这个人我感觉你可能认识。”

说完，裘然把翻出的资料递给游羽，那是一张照片，照片上，真正的费佐跟商佐并排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