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叶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谭黎濛,怔了一下,甚是不可置信的。
“你是特意来接我的?”
谭黎濛那乌深深的眼珠一滑,斜看着她,道:“不是,刚从摄影棚那出来,恰好路过而已。”
项叶这时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着已然和早上大不相同了。
换了件工装外套,沉顿厚质的棕褐色,拉链只拉到腹部,头发随意梳成了一个小辫。手上也多了双黑色皮面的露指手套,指甲微微泛着莹润的光。
“哦。”不知为何,项叶总觉得她心情似乎有点不好的样子,便不多话,乖乖拉开车门,坐进了后座。
后视镜里,谭黎濛却扬了下眉:“我是司机?”
项叶无语,又下车,坐上了副驾。谭黎濛这才重新启动车子,往家开去。
“刚和班长在图书馆?”车上,她问。
“嗯。”
“每个周末都是?”
项叶撇了撇嘴,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喝了口:“反正我又没其他事。”
“这样不累吗?”谭黎濛目视前方,淡淡道,“你要去图书馆,又要给我做饭。啊,对了,今天还欠我一顿午饭呢。”
项叶闻言差点呛到,微微瞪大眼睛看她:“是一日三餐都要做吗?”
“人是一日要吃三餐的,我想。”
“那我以后岂不是周末都要去你那里,不然那两天我还要早起去你家给你做早饭?”
谭黎濛唇边浮出笑意:“我以为,你知道‘女仆’的意思呢。”
“可是……”
“我家很安静,你要是想的话,学习也不是问题。”
“重点不是这个。”项叶捏着瓶子,恨恨道,“重点是班长,班长你懂不懂!”
谭黎濛不以为意的:“那就是你的事了,如果你不嫌麻烦的话,也可以两头跑。”
项叶憋着气,想起自己都已经收了钱了,自然是理亏。犹豫片晌,才呐呐道:“停车。”
谭黎濛瞥她一眼:“反悔了?”
项叶抱着背包,叹道:“我总得回宿舍拿点过夜的东西吧。”
谭黎濛便不说话了,只将车子掉头,往学校的方向开去。
项叶表情哀怨地看着车窗外逐渐熟悉的场景,越发觉得别扭。
非常戏剧性的,车子经过图书馆前时,她还看见陈以澜刚好从里头出来,应该是打算去食堂吃晚饭。
项叶心一紧,赶忙将头低了下来,整个人跟虾米似的蜷曲在车座上。
谭黎濛见状竟还放慢了车速,微哂:“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总之不能让她发现。”
项叶目光坚定地瞅着她,身体缩得更紧了,几乎贴在车座角落,“如果被她发现了,我就退钱不干了。”
或许是谭黎濛真的很缺厨子,她的警告起到了作用,从宿舍收拾好东西出来后,对方选择了走另一条不经过图书馆的路。
总算开出校门,项叶松了口气,靠在车座上,有点困乏地闭上眼睛。
折腾了一天,她也挺累了的。
偏偏旁边坐着的那位同学还在那毫不体恤地提出要求:“晚上我要吃烧排骨和清蒸鲫鱼,你会做吗?”
项叶闭着眼,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排骨要甜口的,鱼不要蒸得太软。”
“好……”
“你呢?”
“都可以。”项叶微微蹙眉嘟哝了一声。
不知不觉中,车速越来越慢,四平八稳的让人昏昏欲睡。
项叶原本只打算眯一会的,反正十来分钟的车程,肯定是睡不着的。
然而车子似乎开了很久。隐隐的,耳边只剩下轮胎碾过降速带时的摩擦音和公路上的鸣笛声。
项叶勉强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又很快阖上,睡得迷迷糊糊的。
*
谭黎濛关上后备箱,回到了驾驶座上。
她关门的力道不算轻,然而身旁的人居然没被惊醒,呼吸依旧平稳。
冬日的夜沉得快,四周光影斑驳。不少人和她一样拎着满满当当的东西从商超大厦里出来,来到停车场准备走人。
她开了车顶灯,原本是打算插上车钥匙直接回家的,但眼神往旁边一瞥,不知怎么的,动作停了停。
温吞的长相,鼻尖和唇的弧度都很柔软,看上去像是很好欺负的类型。
但也只是看上去而已。
想起那个让她记忆犹新的头锤暴击,谭黎濛情不自禁摸了摸鼻子。
说实话,对方怀揣着的那点异样的心思,她其实早就看透了。
眼前这个家伙,对着谁都是一副不愠不火的样子,可独独对陈以澜热情得很。
简直像是条摇着尾巴的小狗一样,上一堂课她能看见她朝陈以澜傻笑三四回。但凡对同性间的感情有点了解的人,都能看出这家伙的心思不纯。
原本此事与她无关。她和陈以澜虽然算是朋友,但还没有好到插手感情一事的地步。她也不是多事的人。
可不知怎么的,每回看到这家伙对着陈以澜一脸神魂颠倒的模样时,自己心里那点恶劣的想要捉弄她的心思就怎么忍也忍不住。
尤其,她还拒绝过她的好友申请。
那大概是刚开学那一阵的事了。
谭黎濛当然不会和其余人挤在一间宿舍住,当看到录取结果时,她妈便当机立断,在菲大附近物色好了一套带花房的小别墅,让她早早地搬了进去。
不住宿,她与同学间的联系也少了许多。谭黎濛并不怎么在意这个,她本就不太喜欢和人打交道。
少年时代交的那几个朋友,全都是人家主动凑上来的。她习惯了被人讨好。
大学生活一如自己想象得无趣。班上的人她没记住几个,但唯独项叶,她倒是有点印象。原因无它,单纯是因为她的样貌还算让她受用。
小动物般无害的长相,尤其是吃东西的时候,腮帮子鼓起一边,很像她养的那只龙猫。
军训后不久,这人还不知怎么的把腿给弄伤了,那段时候都是拄着拐杖来上课,给人的印象也更加深了。
再后来某日,班级开会。那天下着雨,谭黎濛闲得无事可干,难得来了兴趣去参加一回。
她去得也早,然而刚准备进教学楼,就见项叶蹲在门口的草坪那里,撑着伞,仰头望天。也不知是在想事情还是放空什么的,半天没有动作。
谭黎濛打量了她一会儿,才注意到她伞下有只麻雀。
不过不知道是她特意在给麻雀撑伞遮雨,还是她蹲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样子实在太呆了,麻雀对她毫无戒心,主动进了她的伞下。
一人一雀没有任何互动,项叶的注意力也不在这只麻雀身上,看来是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麻雀就在她脚边笃笃地啄着什么,而她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望着阴雨绵绵的天,眼神平静而呆滞,仿若石化。
这场景实在叫人啼笑皆非。
谭黎濛却静静看了许久,直到项叶回神站起,惊得麻雀振翅飞走,把人给吓了一跳,她才收回目光,悠悠走进教学楼内。
或许,交一个这样的朋友也不错。谭黎濛想。
当天晚上,她在班级群里找到项叶的聊天号,头一回主动给人发去好友申请。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这好友一加,就再没了下文。
纡尊降贵第一次加人的谭大小姐,看着那等到过期都没得到回复的验证消息,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当代大学生不可能忙到没时间看手机,这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拒绝?
而陈以澜却是她的特别关心……
谭黎濛想到这个,微微挑眉,身子一倾,二人不过半掌的距离。
也许应该把她叫醒的,这样睡久了,不是脖子疼就是肩膀麻。
但她盯着项叶的睡颜半天,还是选择让她继续睡着。
只放轻动作调低了她的座椅,把她偏向一边的头稍稍摆正,这才重新启动车子往家开去。
*
若有似无的车辆行驶时的声音在耳边渐渐平息。好半天,周围彻底安静下来。
冷不丁脸上被什么东西重重抹了一下,项叶惊醒,是皮质手套的触感。
谭黎濛正侧着身子看她:“醒了?”
天早就黑了,路灯黯淡,似单调的音符排列。看得出她们已经抵达谭黎濛住着的小区里了。
项叶头脑还不太清醒。这一觉睡得她脊背发麻,挠了会头,才摸出手机按亮瞟了眼,诧异道:“你绕路了?怎么开了一个多小时?”
“中间去商超买了菜。”谭黎濛说着打开车锁,咔哒一声,车顶灯瞬间暗了下来,“本来想让你和我一起进去的,但你睡很熟,我就随便买了点。”
“嗯,是有点困。”项叶打了个呵欠,推开车门出去。
冬夜里的寒风刺激得她一个激灵,终于清醒过来。她抱着自己的东西,静静看着谭黎濛来到后备箱的位置,从里头拎出两袋新买的菜来。
但仔细看,其中一袋里装的应该不是菜或调料,倒像是牙杯毛巾之类的生活用品。
开门进屋后,谭黎濛径自将两个袋子扔在沙发上,说:“还给你买了两双凉拖和棉拖,你等下自己看看合不合脚。”
这还真是意料之外的体贴。
项叶走过去翻了翻那袋子,犹豫一霎,问:“这个,算是报销的吗?”
谭黎濛凉凉道:“你觉得我会在意这点钱?”
项叶便低声说了句:“谢谢。”
去昨晚睡的那间客卧里把自己的东西放下后,她洗了手,自觉拎起那个装满食物的袋子进了厨房。
谭黎濛呢,也没回卧室休息,而是大喇喇地坐在沙发上等。
项叶提醒:“可能要等得久一点。”排骨和鱼都不是好处理的食材。
谭黎濛点点头,想起什么似的,又起身拿了饲料,去别墅后面的花房喂她的宠物去了。
等项叶总算弄完这两道重头菜端着出来的时候,就见那道玻璃门半掩着,而谭黎濛正靠在木架上,边逗弄那两只叽叽喳喳的大头鹦鹉,边举着手机讲电话。
离得不是很远,她也听清了两句。
像是什么“最近比较忙换个时间”“太冷了不能改成室内布景吗”之类的话,谭黎濛神色淡淡,虽然是商量的话,语气却强硬。
讲着讲着,她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转头朝她这里投来一眼,本来有些冷淡的眼里忽然浮出点笑意来。
项叶和她对上视线,不免尴尬。自己可没有要偷听的意思啊,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还有紫菜蛋花汤和炒菜心。”她说完,一溜烟又回到了厨房。
等这通电话讲完,菜也终于上齐了。谭黎濛走过来,脱下了那对露指手套,随意搁在桌面上。
项叶给她舀了饭,将碗放到她手边的时候却一顿,诧异道:“你受伤了?”
手套褪去,露出了右手背上粘着的一道创口贴,边缘微微泛着血色。
谭黎濛倒是满不在乎,只说:“拍摄的时候不小心被刮到了,带着创口贴拍太影响效果,我就让工作人员给我拿来手套戴上了。”
原来如此,她还以为纯粹只是她想耍酷才戴的手套。
“那你明天还要去拍吗?”项叶带着点希冀问。
谭黎濛扬眉,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打算:“不,我要休息。”她微微笑起来,补充,“一整天。”
“……”项叶惋惜地叹气,只得老老实实坐下埋头吃饭。为缓和气氛,她顺势多问了几句:“为什么你会想去做平面模特?本来,我们专业的课就不少了吧,不会忙不过来吗?”
对方也不像是缺钱要去做兼职的人啊。
“还好。”谭黎濛正漫不经心地挑着鱼肉里的刺,似是随口一答,“你不觉得,被万众瞩目的感觉很令人感到愉快吗?”
项叶一噎:“呃……”
谭黎濛放下筷子,撑着下巴看她,口吻理所应当的:“像我这样的人,生来就应该是人群的焦点吧?”
项叶:“……”
说起来,她好像还是校话剧团的。挺符合她性格的一个社团。
“怎么不说话?”谭黎濛见她不语,微微皱起眉,“你是在质疑你主人的魅力吗?”
项叶闻言差点喷饭:“谁说你是我主人的?!!”
谭黎濛面不改色:“你和我现在是雇佣关系,准确来说,我确实是你主人没错。”
项叶哑了火,憋了半天,才闷闷道:“在学校里不许提!”
还真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等赚够了班长的小提琴钱,她立马翻身农奴把歌唱,头也不回地提包跑路。
谭黎濛只幽幽盯着她,不吭声。
项叶为缓和气氛,只好干咳一声,转移话题问道:“做模特累吗?规矩应该很多吧?”
谭黎濛又盯着她看了一会,才收回目光,继续挑她的鱼刺:“不多,很自由。我主要是和我妈朋友的那家服装公司合作,她们不会给我太多约束的。”
“还有其他公司?”
“嗯,还有一些小公司,经常会接到这样的商业电话,刚刚就是。”谭黎濛说着,唇边不知为何又露出了点微妙的笑意,“也是因为这个,我手机通话都是自动录音的。”
提起这个,项叶表情微变,刚想说些什么,但深知对方不会如她的愿把录音删掉,只得闭了嘴,重重地哼了一声。
用过饭,又收拾了碗筷,总算可以准备休息。
浴室在二楼走廊的尽头。她那用了大半个学期的宿舍公共淋浴间与之自然不能相比,隔水帘后面还有一个尺寸超大的半圆形浴缸,蓝金沙岩板的台面上零散地放着一些精油和浴球。
最近天冷,在里面泡泡澡应该也是蛮舒服的。
但项叶对这里到底还不熟,并没有泡澡的闲情,匆匆冲洗了身子后,便擦着头发出去了。
刚要躺下睡觉,手机却叮的几声,提示她有新消息。
点开一看,谭黎濛给她发的:明早想吃鸡蛋煎饼、小笼包和馄饨。小笼包和馄饨在冰箱里,煎饼会做吗?
项叶:……会。
谭黎濛:嗯。
项叶又用小吃摊老板的专业口吻问她:要加葱花吗?鸡蛋要不要多放几个?抹不抹酱?
谭黎濛:都不用。
项叶默默放下手机,还没来得及盖上被子,手机又叮的一声。
谭黎濛:要说晚安。
项叶:……晚安。
谭黎濛这才满意:晚安。
项叶撇撇嘴,望向床头柜上的那张照片,不禁嘀咕:“真是难伺候的大小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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