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第一的大型集会是影山飞雄最讨厌的事情之一。

每当这时候，班主任奈奈子老师就会对影山飞雄严加看守，她为此付出的努力包括

——搜身（防止他随身携带排球）、盯梢（预防他悄悄溜走）。

实际上，奈奈子老师认为影山飞雄是班级里最好管的那一类孩子，他没有任何的不良倾向，也不会跟这个年龄段大部分调皮的男生一样，为了吸引老师或者是女孩子的注意力，故意在课上和老师抬杠，亦或是抓女孩的小辫子。

他上课的时候也很安静，总是静静地看着老师，如果他能够停下在下面摸排球的小动作，就更好了。

但是，他每次都十分抗拒学校的大型集会，这让奈奈子老师很是头疼。

不过她大概能猜到其中的原因，每一次大型集会都要开很长一段时间，并且禁止学生携带任何无关的东西，以专注地接受学校教育的熏陶。

影山同学大概觉得这是对于练排球时间的一种浪费。

其实奈奈子老师也并不认为派几个学生代表和老师在上面发言，就能对学校的风气起到改变的作用。可惜她只是一个学校的打工人，校长把集会的参与人数考勤纳入了老师绩效评定的一部分，这让她不得不多管闲事。

这位新上任的校长不仅号称“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把排球纳入期末考核，还大刀阔斧地改革了教师的绩效制度。

对此，学校的老师私下都颇有怨言。

尤其是那名班上女生常年年级第一的大谷老师，他愁眉苦脸了好几周，时不时拉着奈奈子老师大倒苦水，“我们班的栗原心音，那孩子可是个体育苦手，难道三年不败的级部第一神话就要陨落了吗。”

奈奈子老师并不了解栗原心音是个怎样的孩子，不过她知道大谷老师是一个非常中二的宅男，说不定他已经构思了名为《身为年级第一的我想追求平凡生活》这样的轻小说。

这不是奈奈子老师的胡编乱造，她曾经不小心看到过大谷老师的创作笔记，封面上明晃晃的一排大字很难让人不注意。

但是大谷老师低落的情绪完全没有持续多久，在期末考核栗原同学仍然获得了排球满分的好成绩后，大谷老师周围的阴云一扫而空，他开始在办公室里不经意地展示那张排球考核成绩单。

还时常打开那本创作笔记开始奋笔疾书。

奈奈子老师收回自己发散的思绪，校长的发言简直是太冗长了。

完全没有人能听得进去吧，奈奈子老师看向身边的影山飞雄。

......他居然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演讲台，听得十分认真。

“那个级部第一的女孩子真的好可爱啊。”吉原一郎自以为小声地和后面的男生三川交头接耳着。

“总算轮到我们当国三的前辈了，哇卡卡卡，也轮到我们年段的级部第一发言了。”

“不过栗原同学听说非常不好惹，和长相完全不一样，是一个脑子里只有学习的怪胎，几乎不会和班上的人交流，也没什么朋友。”

“那确实很奇怪啊...”

在听到前半部分的发言时，奈奈子老师还感叹于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会单纯的因为发言人是自己年级的就感到与荣共焉，是很单纯的小孩心理呢。

不过到后半段，他们的话就开始走偏了。

单靠一些传言就评价素不相识的人吗，奈奈子老师扶了扶眼睛，打算给这两个小孩一点教训。

然而还没等到她走上前给两个小孩一个教训，一旁的影山飞雄就动了起来。

他的表情很严肃，站定在了他们两人面前。

“栗原同学不是那种人。”

他好像只打算说这一句话，说完之后，他就站在原地，盯着面前的两人。

影山同学好像是在维护栗原心音同学，意识到这点后，奈奈子老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管从什么方面来看，影山和栗原两人都不像有什么交集的样子。

不过任由影山同学这样盯着吉原和三川似乎也不好，周围的同学也看热闹地侧过头来。

奈奈子老师看向两腿微微发抖的吉原和三川，他们大概是在担心影山对他们动手，如果不是腿太抖，他们应该会掉头就跑吧。

奈奈子老师轻咳了一下，上前拍了拍影山的肩膀，随后换上一副严厉的表情看向吉原和三川：“刚刚你们说的话我和影山同学可都听到了。”

“老师有教过你们在背后说别人坏话吗，尤其是对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人。”

吉原和三川低下了头，显然他们已经明白了自己的错处。

【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

说的太对了，奈奈子老师点点头。

下一秒，她意识到这句话是从影山飞雄的嘴里说出的，影山的国文水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了，奈奈子老师惊讶地忘掉了自己想说的话。

低下头的吉原和三川也“唰”一下抬起头，惊讶超越了胆怯。

影山飞雄抿起嘴：“我不能说这句话吗，还是我用错了。”

奈奈子老师摇摇头，不能说是用错，而是用的完全正确才让人惊讶。

奈奈子老师整理了自己的思绪，她再度看向吉原和三川：“看来你们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接下来就把刚刚影山同学说过的话抄一百遍，明天交给我。”

吉原和三川同学表示自己会按时提交。

完成了对学生教导的奈奈子老师心情有些愉悦，她想要询问影山同学和栗原同学是什么关系，但是影山同学并没有离开，还是站在原地像是在思考什么。

奈奈子老师试探地问到：“影山，你对这样的处理方法有什么意见吗。”

影山抬起头：“说了人坏话，应该是要道歉的吧。”

吉原和三川的身体僵住了。

“是这个道理没错...”

“那我等下带着他们去道歉。”影山飞雄向奈奈子老师鞠了个躬，随后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上。

而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的栗原心音此时已经结束了自己的演讲。

来自讲台下的掌声充斥了她的耳朵。

事实上，栗原心音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比起成为被大家注意的焦点，她更喜欢混入喧嚣的人群里。

听了她这样说法的大谷老师莫名眼睛里写满了“我果然没有猜错”这样奇怪的话，不过他还是摇摇头：“但是说不定试了以后会喜欢上这种感觉！”

栗原心音并不认为自己会喜欢上这种感觉，不过大谷老师一向很照顾她，出于不愿让自己的老师为难的心理，她还是选择了接下这份任务。

而事实证明，她完全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从站上演讲台的那一刻，她就有一种拔腿就跑的冲动。

好不容易结束了酷刑一般的演讲，栗原心音一个人站在操场的一角吹风。

她注意到影山飞雄正气势汹汹地带着两个低头丧气的男生朝她这里走来。

影山同学在她面前停下，随后走到一旁，让身后的两名男生站定在她的正前方。

那两名男生红着脸，攥紧了衣角，齐刷刷地朝她弯下腰：“对不起，栗原同学，我们不该在不认识你的情况下议论你，抱歉！”

诶？

在两名男生的解释下，她总算弄清了事情了原委。

她笑着对他们说：“没关系，我不在意这些。”

吉原和三川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又鞠了一躬后打算离开。

栗原心音拉住了脸上写满【我有话要说】的影山飞雄，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她把影山飞雄拉到他们两人过去常常练习排球的角落。

还没有等她开口，影山飞雄就皱着眉头说道：“你很在意这些。”

“我不在意这些。”栗原心音笑眯眯地强调着。

在甜品店时的对话又一次浮现在影山飞雄的脑海中，他脸上写满了【明明很在意为什么不承认...】这样一连串的话。

栗原心音意识到他真的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这一次，有影山带他们来跟我道歉，所以我才不在意了。”

“毕竟有朋友站在我身边的感觉真的太棒了。”

栗原心音戳了戳站在原地左顾右盼的影山飞雄，刻意跟着他左顾右盼的视线摇摆，力图和他对视，“影山没有否认，所以我们是好朋友对吧！”

从朋友到好朋友，一直在擅自加码。

影山飞雄最后选择点头。

“我刚刚用对了古诗，就是【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不过他们都用那种吃惊的眼神看着我。”

栗原心音懂这句影山语，事实上，在教影山国文的期间，她已经学会了花式的夸夸方法，以及夸赞的合适时机。

“那么他们肯定不知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栗原心音收获了一只脸上挂满问号的影山飞雄，显然这句夸赞超越了他的知识范畴。

“差不多就是你的进步飞速，以及不是当年的那个影山飞雄了。代入到排球的话就是你的排球水平飞速进步，把所有对手都吓到了。”

影山飞雄打算把这句话记到笔记本里，并且期待着及川学长对他说出这句话。

“其实，我好像还明白了一句话的意思...”

/几天前的甜品店

“其他词倒是都填对了。”

“但是为什么影山同学宁愿把一个词填两遍，也不愿意把【因缘际会】这个词填上去呢。”

栗原心音点了点影山飞雄的做题痕迹，显然，他已经把所有用过的词都划掉了，但是无论如何他也不愿意把这个词填到空里。明明是呼之欲出的答案。

她耐心地又念了一遍例句：“比如朋友的离合聚散，本身就是因缘际会，我们能做的就是珍惜在一起的时光。”

她横看竖看都找不到这句话的错处。

“哈？！难道因为什么因缘际会就可以接受朋友的离开吗。”

“为什么不可以？”

影山飞雄绞尽脑汁：“就跟打排球一样，如果我说你和排球没有缘，那难道我就要接受这一点然后不打排球了吗。”

“朋友不是排球，不能偷换概念。”

这一次栗原心音并不赞同影山飞雄的观点。

两个人十分较真地直视着对方，谁也不肯让谁。

店长姐姐打断了他们火花四溅的对视，她把午饭放在他们中间：“嗨嗨，午饭时间到了小朋友们。”

显然，他们两个打算争论出一个结果再吃饭。

店长姐姐温柔地凝视着两个小孩：“如果不吃饭的话，怎么会有争论的精力。”

栗原心音先败下阵来，她收回对视的目光，拿起勺子准备先吃饭。

“这次店长姐姐我觉得影山说得对。”栗原心音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店长姐姐。

“我觉得说那句话的人就像把所有的友情破裂的责任都归咎在缘上了，其实不是这样的吧。”

“要是我的男朋友突然跟我说，我们两个没缘分，分手吧。”店长姐姐还是一脸温柔地笑着，不过说话的语速逐渐放慢，“那我是，不会让他好过的。”

店长姐姐看见自己面前的两个小孩眼睛变成了豆豆眼，她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怎么都看着我，快吃饭。”

店长姐姐撑着下巴，看着心音小口小口地吃着饭：“如果心音的朋友突然说，我们的缘分到此为止了，然后要跟你绝交，你会怎么做。”

她并没有抬头：“朋友的离开都是很正常的，没有人有资格让对方永远跟在自己身边，所以接受她的离开就好了。”

“心音是不懂得争取的小孩啊。”

“争取也不会有好结果的，反而会变得更坏。”

影山飞雄嘴里的饭都不香了，他下意识地想要反驳这句丧气满满的话。

店长姐姐拍了拍他：“影山，有个忙要你帮一下哦，快跟我来。”

店长姐姐是一个很井然有序的人，这一点体现在厨房的设施上，每一块区域的东西都被摆放在应有的位置，对有强迫症的人群来说非常友好。

“有什么事情要帮忙吗？”厨房看起来很整洁，不像是有东西要清理。

“麻烦影山，先别跟心音说话。”

为什么，影山飞雄一脸不解。

“每个人都会有不想直面的过去，他们讨厌什么，对什么事情不抱有希望，都是有原因的。在没有了解这些原因之前擅自对他们的态度加以评价，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哦。”店长姐姐摸了摸影山的头发，虽然人看起来硬邦邦的，不过头发却很软。

“所以先试着知道心音为什么这么想，再跟她沟通也不迟哦。这是店长姐姐我处世的智慧，就先教给你了。”

影山飞雄张了张嘴，他知道自己不擅长和别人沟通，更不要提解开别人心结这种事了。

“别用那种写满我绝对不行的眼神看着我哦，相信大人的眼光。”店长姐姐推着影山离开厨房，“先去把饭吃完吧！”

最后，影山飞雄和栗原心音沉默地吃完了那顿饭，在这之后，她就像没事人一样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很自然地跳过了原先争议的话题，讲起了别的知识点。

/【因缘际会】

奈奈子老师以为影山飞雄出人意料地认真听着台上的发言。

其实，他只是突然好像明白了那个词的意思。

他望着台上的人，一直以来，能够让他注意的事情只有排球，所以当他听到身边的人开始议论栗原心音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不擅长打排球】的栗原同学被很多人注视着。

但是，在一起练排球的那段时间前，栗原心音于他而言只是很耳熟的陌生人。

飞鸟不会注意一瞬间略过的一朵云，畅游在海底的鱼也不会在意身边的那株水草是否与它一次又一次地相遇。

但那颗排球切实地落在了她的掌心。

“那就叫因缘际会。”语词有时会在你越想要表达感情的时候变得苍白无力，他试图表达自己的心绪，“就是那一天，你接下了那个将要落地的排球。”

这样的话不论是谁都听不懂的吧，影山飞雄垂下了脑袋。

栗原心音合上手掌：“影山说的是，我们开始一起练排球的那一天吧。”

“我就这样”她张开了手，“啪一下，排球就落到了我的手里。”

栗原心音思索了一番：“确实是这个意思没错。”

店长姐姐说，不要在不清楚别人过去的时候对她的想法加以评价。

那换一种说法，就是除了评价她的想法，什么都能说吧。

（店长姐姐：本人绝对没有这样的意思。）

“前面半句我明白了，但是对于朋友，我觉得还是和排球一样。”

“既然成为朋友了，当然要牢牢握住，不可能因为什么没有缘分了就选择分开。”

只要坚持到底，就会解决所有问题。

栗原心音的步伐变得轻快了，她头一次快步走在影山飞雄的前面。

她并没有直接地对影山的话表达自己的观点。

“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变了好多，影山。”

“......”

“你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我被吓了一跳呢。”

“......”

“好嘛，我不逗你了，你不要那样瞪着我。”

“...没有瞪。”

“谢谢你。”栗原心音看向被她说的有些别扭的影山飞雄，“虽然我可能没有怎么把你的话听进去...你这次绝对是在瞪我吧，就像在说我都说了那么多你居然敢不听。”

影山飞雄听不见，他踢了脚路边并不存在的石头。

“不过或许有一天，我会很酷地说出我绝对不要放弃这种话也说不定。”

影山飞雄有一种预感，就跟摩挲排球感受到自己手感非常好的时候一样。

——会有这一天。

“我果然是影山的好朋友！”

......栗原心音还是不说话的时候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