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路子愿重新拽上窗帘,抱着手臂等方盐的下文。
方盐从褥子底下掏出个卫生纸卷成的纸包交给他,这是他先前换下来的真药。
“帮我带给路大师,就当是巧克力豆的报酬。”
路子愿接过来掂了掂,沉甸甸的手感是那么触目惊心。
“幸好你只吃了几天。”
路子愿走得没有丁点留恋,方盐有那么个瞬间化身成了窗边的望夫石,万分不舍地望着那个背影快速远去,片刻之后他迅速关窗拉窗帘,不给任何人发现他与路子愿碰过面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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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天一早,护工例行来查房却没给他带药。方盐这才知道院方给他安排了新一轮检查,不光没药吃,饭也没得吃。
今天的护工是给方盐讲路子愿传奇那位,也是方盐近期唯一不反感的护工,因为这名护工就只负责给他送药以及日常照料,监督他的工作不归人家管。
给方盐测体温的时候,护工闲聊似的问:“被扎了一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方盐恹恹地敲自己脑壳:“迷糊。”
护工叹口气:“院方不让你跟路子愿来往是为你好,你老实听医生的,过阵子医院就不会总盯着你了。你非跟医院对着干是讨不到便宜的,这里是精神病院。”
“精神病院”几个字被护工咬得非常重,方盐明白他的意思,精神病院嘛,专门对付精神病的地方。
登记完体温,护工带方盐去走流程。方盐一路无精打采,好几次差点撞在别人半开的病房门上,多亏护工手疾眼快把他拉开。
跟上回一样,一通身体检查之后又是小圆桌嗑瓜子环节。
方盐趴在一堆瓜子上,眼皮不停打架,对医生闲聊的话题置若罔闻。
曾医生眉头深锁,其他几位医生的表情也很不乐观。
从检查室出来,护工给他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你昨晚就没吃饭,赶紧垫一口,省着胃疼。”
方盐摆摆手,吃药的另一弊端就是食欲减退,他一个标准肉食动物看见肉已经想吐了。
护工硬掰开他的手把碗塞给他,低声提醒道:“不吃饭会被医院认定为消极抵抗治疗,医生会强制给你开营养针,很疼的。”
方盐捧着碗欲哭无泪,他连不吃饭的权力都没有了?
硬吃的结果就是肠胃严重抗议,方盐撂下碗便直奔厕所,吐了个昏天黑地。
瘫在床上,他第一万次问自己:以前的方盐会不会也经历过他今时今日的绝望,正是由于看不到出路看不到摆脱现状的希望,才会催生出一个承受力强的人格来替他面对绝境。而他自己则借着心脏骤停的契机彻底淹没在浩瀚的心海之中,永远不再醒来。
那他现在催生一个足以掀翻整个医院的人格还来得及吗?
方盐把脸埋进被子里,生无可恋地哼哼唧唧。
不过说到掀翻整个医院……从某个层面上说,路子愿做到了呀。
路子愿一个人把医院搅得鸡犬不宁,时至今日,医院也只是从自己这方面来限制二人的交往,可没人敢去拦着路子愿不让他来院区转悠。昨晚的暴力狂说他从没打过针,路大师说路子愿好多年没吃过药,这么长时间以来也没见医院给路子愿制定过体检计划,看来专治精神病的地方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
方盐跃跃欲试坐起来,他得找机会向路子愿取取经,不求一战封神,只求别再强迫他吃了吐吐了吃就行。
那串熟悉的号码还没有播出去,门口先热闹起来,一阵高过一阵的喧哗穿透隔音效果一流的门墙传进方盐的耳朵,方盐急忙下床,拉开门探头往外瞅。
大厅里,灰头土脸的路子愿一手一个灰扑扑的瓷罐子,炸碉堡似的立在那里大吼大叫。
“我要见我媳妇,谁拦我我跟谁拼命!”
照顾方盐的护工紧着劝:“有话好好说,你先把骨灰放下。”
路子愿把两个罐子往一起撞,闷闷的瓷器撞击声听得人肝儿颤。
“这里面可不只两个人的骨灰,今天谁拦着我我就把它们洒谁身上,你们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们好过,下半辈子跟鬼睡吧!”
围观的病人们发出一浪高过一浪的尖叫,围观人数不减反增。
路子愿红着眼珠子一个一个看过去,被他看过的病人纷纷掩面,有两个甚至跪倒在地求大怪物放他们一条生路。
闻讯赶来的医生呵斥道:“路子愿你别太过分,真以为我们治不了你啊!”
另一个资历老的医生赶紧把他拉开,小声说:“真就治不了,你别惹他。”
医生才来医院半个多月,对路子愿的传说很是不以为意,故意提高嗓门说:“给他来一针镇静剂,什么问题解决不了。”
大怪物撞骨灰坛都没吓跑的病患们齐刷刷后撤两步,看这个医生的眼神仿佛是在看杀父仇人。
老资历医生苦笑,这种法子多少年前就用过,而且不止一次。那时的他们也是如此天真地以为路子愿会就此消停,他好不好无所谓,别影响其他病人就行。然而现实狠狠抽了所有人一记响亮的耳光,那之后整整两年,精神病院没有一天安生的日子,路子愿被绑在床上都能把给他喂饭喂药的人逼得差点跳楼,最后院长亲自发话:谁敢再动路子愿后果自负。
那时起,大伙就有了共同的认知:路子愿这种人除非你一鼓作气弄死他,否则早晚有一天被他闹得精神崩溃,还会连累医院所有的无辜病患和无数工作人员。
跳脚的医生被虎视眈眈的群众吓得不敢再吱声,老资历医生示意护工把人带回办公室,别让他在这拱火,然后自己和颜悦色跟路子愿打商量:“方盐今天才做过体检,现在正在休息,你改天再来找他行吗?”
路子愿色厉内也厉:“不行,我就要见我媳妇,现在立刻马上!”
医生试图讲道理:“你为什么非得今天见呢?”
路子愿挺胸昂头一脸得意:“我媳妇怀孕了!”
医生:“……”
护工:“……”
悄咪咪凑到人群外的方盐:“……”
倒是病患们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
“怪不得小怪物脸色那么难看,原来是怀孕了呀。”
“我上午还看小怪物吐来着,吐得那个惨哟。”
“我听医生说要给他加营养针,是怕胎儿营养不够吧。”
“大怪物和小怪物生出来的得是超级怪物吧?奥特曼在哪里,超人在哪里,这里需要你们!”
……
医生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他使劲抹抹自己的脸,还想说什么,离他最近的病患上前一步,说:“还是让大怪物去见小怪物吧。”
“就是就是,大怪物那么怕鬼的人都手捧骨灰罐了,可见他有多爱他的媳妇和孩子。”
“你们有没有人性啊,把你和你怀孕的媳妇分在银河两岸你能乐意?”
“天庭果然没人性。”
“孙猴子花果山分猴儿在哪里,这里需要你!”
……
医生眼前的重影一个接一个,晃得他站都站不稳,赶紧躲回办公室。至于路子愿,爱咋咋地吧,反正方盐又不是他的病人。
~
曾医生赶到时,路子愿已然在病患们的簇拥下直抵方盐的病房门口,曾医生被堵在走廊另一头,愣是没挤进去。
见势不妙逃回病房的方盐假装没听见路子愿刚刚的豪言壮语,路子愿推门进来,他才掀开被子坐起来,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前排病患又是一阵议论,当过妇科医生的病人壮了壮胆子……还是没敢去给小怪物把喜脉。
见到方盐的路子愿十分激动,抱着俩坛子冲到床边。
方盐知道那是骨灰,眉毛都拧成小麻花了。
路子愿掀开一个坛子,从里面舀了一把粉末就往方盐嘴里塞。
方盐的眼睛瞬间瞪溜圆,想吐,奈何嘴被路子愿堵得严严实实。骨灰很神奇地在他口腔里化开,有点咸,有点甜。方盐没吃过骨灰也知道骨灰不可能是这味,一下就明白这是路子愿搞来的骨灰高仿小零食——他就说路子愿怎么敢真抱两坛子骨灰来玩命,没出后山小院就先把自己吓死了。
路子愿又掏一把,这回方盐配合着吃得津津有味。
拥挤的门口鸦雀无声,病人们惊恐后退,大气都不敢喘。
乖乖,小怪物不光吃人,骨灰都不放过啊!
路子愿侧过脸,外面的人和床上的方盐都可以看到他半张侧脸,他笑起来的样子神经兮兮,说出的话更是令人胆寒。
“媳妇,咱回家,人也好鬼也罢,管够随便吃。”
方盐适时转向门口,意犹未尽舔舔嘴角,他的唇边还挂着灰色的细渣。
“妈呀!”
“快跑!”
“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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