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修从来没这么痛恨自己真是料事如神,对陈放可能的心思更是揣摩准确,如此荒唐的猜测也有被当事人证实的一天,怎么不算是另一种荒唐呢。
他大概是因为淋了雨,还耗尽了大部分力气,着了凉,又或许是喝下的姜汤太过辛辣,才会觉得脸颊有些发烫,头脑有些发昏。
将书房的油灯点亮之后,他这才觉得有些不对,他为何要走,那分明是他的寝居,该走的另有其人,他还没有泡上热水澡,先让陈放那家伙享受上了,可惜事已至此,总不能再折返回去把陈放赶出去吧。
犹豫了半天,季修还是打算就此作罢,他真怕自己折返回去还会听见他说些石破天惊的话。
他一定是被陈放那厮的胡言乱语蛊惑了心神,竟然也开始想入非非,觉得陈放口中的“想让庄主记住我”也带了些特殊的含义。他重复了好几遍灵罗心法,才勉强将自己的心神拉回正轨,反复告诫自己,作为一个剑客,想要让世人都记住自己的名字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绝无其他含义。
陈放这厮诡计多端,他口中的半年之期只剩一月,怕是觉得徐徐图之已经来不及了,要使点激进的法子,佯装自己也情深义重,想要诱敌深入,就等着他一朝失策,没能守住底线。
若是让某个还在划水的人知道自己的心机城府都已经赶超各路谋臣了,怕是也会下意识地自谦,连连说不至于。
陈放还在忐忑自己说了什么惹人厌的话吗,怎么季修都没听完就走了,还是说......他眉头紧皱,难道季修其实很讨厌断袖?他这话说得有些暧昧了,远超平日里开玩笑一般的水平,显得有些恶心了,季庄主登时饭都吃不下去了,起身就走。
他又划了划水,换位思考一下,若是有个人突然对自己说“我想要你记住我,我想要你的眼里一直有我”,好像是有点不太对劲,这和“我要你心里有我”有什么区别呢,还显得那么霸道无礼,惹人讨厌真是太正常了。
出师不利!
怎么刚意识到自己可能是个断袖,就立马遭到了别人的嫌弃,还不如不坦白呢,起码不至于把人就这么恶心走了,连自己的房间都不要了。
可惜他陈放算不得是什么精通人性深谙情理的谋臣,水都划拉冷了也想不出为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挽回,不求季庄主多垂爱,起码别这么嫌弃。
再坐下去这热水澡也会白洗了,陈放慢吞吞地从桶中爬起,一边穿衣一边打量起季修的卧室。今时不同往日,他现在既然认识到自己是个断袖了,那在心上人的卧室里想必会有别样的发现,那话本子里不是经常写到郎情妾意时邀请一探香闺的桥段吗?虽然季庄主不是话本子里温柔漂亮的大家闺秀,但除了温柔和性别其他都能对上。
陈放最先注意到的自然就是那香软床榻,季修在任何事情上节俭都不可能在床榻上节俭,原因无他,季修睡眠不好,便希望在环境上能改善一二。说来惭愧,他其实未经允许已经躺过一两次了,确实软和,布料也很是顺滑,还有一股独特的香气,似乎是檀香,但他对此并不了解,一个外行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舒服。
然后就是床位一侧的剑架,凌霄剑此刻就正放在上面,比他的晓梅过得好,起码还有个属于自己的位置,而不是主人睡哪它睡哪。
对侧便是通往外部清池的廊道,此时卷帘全部放下,遮住了所有景色和夜风,他对此也很熟悉,毕竟走过不下一次捷径了。
然后是他身后的圆桌,热菜姜汤现在都已经没有了热气,想来季修也常常在这里用餐,但是下人们很是仔细,没有留下任何汤汁食油。
将周围都看了一圈,陈放也没有话本里常提到的那种羞涩和触动,莫非是因为他早就已经和季修熟识,也不是第一次来季修的寝居,没了神秘感,所以才会无动于衷吗?
陈放学着季修的样子双手环胸,状若沉思,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低下头一看,自己穿的好像是季修的衣服,毕竟他一路跟着人回了对方的卧室,这里也就只有季修的衣服了。
料子看着虽然新,但也不是头一次穿了,用料和送到竹园的衣服差不多,放量也不少,仔细闻一闻还有一股幽香,像是刚才床榻之间的气味,想来季庄主所有的衣服和床具都用了同一种熏香,说不定离得近了,季修身上也是这种味道。
......我悟了!陈放顿时觉得自己领会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虽然他现在凑近了嗅嗅衣服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奇怪了,但是那种热血上涌,脸颊微热的感觉,可不就是那些话本里描述的羞涩吗?这种心跳微微加速的感觉,难道就是心动?
二十多年来头一遭的新鲜体验让陈放兴奋不已,甚至都快忘了刚才的伤心事,他甚至又大着胆子在那柔软床榻前坐了下来,绸缎丝滑,如同抚过一束顺滑的乌黑长发,又似乎是最细嫩的肌肤,总之格外舒坦,让人情不自禁地就倒了下去,想要沉浸其中。
那边季修在书桌前沉思良久,还是觉得入夜后分外凉爽,只着中衣还是有些招架不住。
他之前就特意吩咐过凌霄山庄里的其他人,不必将就他的作息,该睡觉的时候就去睡觉,刚才去后厨绕了一圈时更是再次强调了一遍,现在自然没有人等候在门外任他差遣。可他现在就是不太敢回到自己的卧室,若是陈放还没走,撞个正着,想都不用想该有多尴尬,说不定一见到人又脸颊发烫,说不出话来。
一时找补归一时找补,季修也对自己的反应颇为恼火,自己的猜测被证实也不是第一次了,陈放说起花言巧语来更是不重样,怎么今天就这么不争气,竟会为了他那简单几句话就心神不宁,甚至哑口无言,除了落荒而逃以外别无他法。
如此不堪一击,简直就像是羞赧的怀春少年,在面对赤诚告白之时的表现。
看来陈放天天叨扰着那些甜言蜜语还算是个战术,耳濡目染之下就潜移默化了,竟然真的被他带偏了,怕是半年之期未到就能让他得逞了。
这可不行,季修缓缓摩挲着下巴,断不断袖的先放一边,但无论如何他是不会就这么遂了他的愿,这世间描绘爱情的书本千千万,绝大多数都是先付出真心的人最伤心,先不谈陈放那家伙究竟有几句真话,但他是绝对不可以承认的,这怎么不能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较量呢?
重新将陈放的动机和其中利害分析了一遍,再回想起陈放的话,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好羞涩的了,季修甚至自信再听他说上几句深情的话也能保持冷笑。
夜已深,凉意更盛,稍一思考就忘了时间,现在才觉得四肢冰凉,已经是冷透了,季修也不打算继续在书房里受冻,算算时间,陈放就算是顺手还收拾了房间也该完成了,应当是回了他自己的竹园,他也该回自己的房间了。
庄主突然灵光乍现,起身来到书房通宵达旦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所以没有人会在意书房还亮着的灯。不过自打陈放来了这凌霄山庄,他也很少会这么做了,甚至没在书房放一盏备用的灯台,季修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夜色,也不算是伸手不见五指,足够他认清哪里是路了。
凉意侵袭,一双脚更是几乎失去了知觉,寒邪入侵,季修心中有些不妙,他说陈放小心着凉,却觉得自己怕是要感染风寒了,于是稍作思索,将这笔账也算在了陈放身上。
他走时房中还点着灯,此刻已经吹灭了,看来陈放那家伙洗完澡觉得他一时半会也不会回来,干脆连灯也没留。
好歹是自己睡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住处,就算是摸黑也能走到床边,只是今日稍有些不同,因为他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每个人的睡眠习惯都极为特殊,足以作为一个人的分辨特点,季修入睡难,睡眠浅,呼吸也浅,不仅一动不动,还几乎没什么声音,用陈放的话说就跟死了一样,刚认识那会儿,他先醒来时没少探一探季修的鼻息。而陈放就不一样了,他在树上也能睡,睡眠质量也令人艳羡,虽然也不太会动,但呼吸均匀而深沉,起码不会让人误以为是人没了,而季修则没少用“你呼吸声吵到我了”来作为难以入睡的理由,将人赶得更远一点。
听着人这几息几刻,季修都能分辨出这是什么人,对于某个正在自己榻上酣眠的人自然更是熟悉,他静静地在床头伫立了一会儿,低着头像是某个索命的恶鬼一般沉默注视着陈放,可惜对方那理应具有的,属于武林高手应当具有的机敏警惕似乎罢工了,总之他毫无反应。
虽然屋中漆黑看不见人形,但是通过声音和气流就能判断出脑袋的位置,他只需要略微出手,就能将江湖上声名显赫的蓑衣客一招扼毙。
亏他还在书房苦思良久,看看这个始作俑者,丝毫没有愁闷的意思,反而鸠占鹊巢,在他的榻上睡得这么香,主人家都站在这里看了这么久还不知道起来让让。
主人家于是越想越气,手伸了又收,收了又伸,总是在干脆掐死算了和罪不至此间徘徊,最终还是没打扰这位鸠的好梦,又愤愤不平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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