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季修自然是不出所料地感染了风寒。
某位鸠还算识趣,没有得寸进尺,辰时之前就离开了鹊巢,季修在书房将就了一夜,醒时前院已经站满了晨练的弟子,某位鸠也在其中,不时纠正一下某个弟子的姿势。
他醒得比平日晚,似乎连额头也有些发昏,但还是依照习惯,回到自己寝室取了凌霄剑,想要上后山云台温习一番。
可惜那闷糟糟的感觉并没有随他运起内力而消散,反而在几个招式之后愈演愈烈,最后季修不得不停了下来,倚剑而立,单手扶额,颊间发热,头晕目眩,这怕是寒邪入体,得了风寒了。
他只好就此打住,趁着还能动弹回到了寝居,告诉了刘管事自己恐怕染了风寒。
谁知刘管事顿时如临大敌,似乎季修会生病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若不是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心知肚明,季修还以为得的是绝症,不然怎么会把管事吓成这样,立马就要他卧床躺好,别再走动,更是叫来了四安和四水两兄妹,要他们好好照料,千万马虎不得。
大概是确实头昏脑涨,没什么力气也没什么脾气了,连威力也不复存在,还真就被两个十几岁的孩子架进了屋,连杯水都不许他亲自倒,是病人就得乖乖地躺好。
这番阵仗很难不传出去,不多时,惊闻师父病倒了的一堆弟子就蜂拥而至,季修甚至觉得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自己不得个不治之症都有点对不起。好在凌霄山庄内还有个说话管用的人,也不知道陈放几时连下人们都使唤得动了,他三言两语还真就打发走了。
但不幸的是,他自己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本来就头疼,看见他更头痛,季修简直颇有种屋漏偏逢连夜雨的荒凉之感,想要伸手叫住四安和四水,却嗓子肿痛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
这风寒来势汹汹,鲜少生病的季修还是头一次遭这种罪,晨时只是有些发热,热退后却留了不少刀子在喉咙,像是卡了个肉球,吞咽时刺痛万分,更别提说话了,额头更是像被缠了好几圈布条子,除了发紧还是发紧,除此之外浑身关节似乎都在发软发痛,周身不适,足以将他一下撂倒。
季修打小就跟着父亲习武,又有内力护体,自认为算不上体壮如牛,也该是个身康体健,起码不会就这么容易染了风寒,毕竟要说淋雨也是两个人一起淋的,怎么陈放就没事。
想到这里,季修更加恼怒了,他也顺势将这事的一半责任扣在了陈放身上,若不是他睡了自己的床榻,自己也不至于在书房挨冷受冻了一晚上,还因为苦思良久忘了运内功驱寒,总之就是怪他了。
他咽了咽口水,非常艰难地将话挤了出来:“若不是你占了我的床榻,我也不至于感染风寒。”
突然听见怪罪,陈放先是一愣,昨晚他等了良久也没见人回来,便以为季庄主是真的嫌他恶心,凌霄山庄里闲屋众多,季庄主可能去别处休息了,他便干脆也顺应心意,在那香软床榻上躺下了。可谁知道季修还真就是这么在书房将就了一夜,也不说将他掀翻起来,毕竟以他对季修脾气的了解,后者才像是他会做的事。
他直觉有些不太对劲,但是自己占了床榻也是事实,抵赖不得,更何况季修现今这憔悴模样实在是让人心生愧疚,于情于理也都该认了。
于是陈放长叹了口气,似乎自己犯下的是什么滔天大罪,就这么在床前坐下,深情款款,或者是心事重重,总之他表情很丰富,很沉重,捧着季修的手道:“陈某真是罪该万死,但事已至此,只得将功抵过,躬身亲侍,好好照顾庄主了。”
他必定还有别的心思,比如悉心照料之中,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温柔体贴,于是暗生情愫。季修冷笑了一声,费力从他手中抽出了手,不知道是气到了还是如何,突然一股热气上涌,变作了难以抑制的咳嗽,本就肿痛嘶哑的嗓子便更难受了。
在对方冷笑时陈放就暗道不好,小心思大概是又被猜中了,才让季修一时气急。季庄主的床榻确实软和,浸着幽香舒舒服服睡了一觉,似乎还做了个美梦,陈放很是感激,要说是因为他才让季修着了凉,于情于理都能说通,他也不好意思再得寸进尺,自然是能好好侍奉就好好侍奉,比如现在,在季庄主咳嗽的时候就该端上一杯热茶润润嗓子。
但这种照顾病中之人的时候可不多,起码对于陈放来说有点生疏,他以往最多也就照顾一下喝高了的季修,而那种机会在季修意识到自己不便再喝酒之后也少了,更何况喝高了的季庄主依然孔武有力,与其说是照顾不如说是制服。
不像此刻,季修自己也怕是鲜少生病,没什么经验,一次小小的风寒就足以击溃这位天才剑客,让他萎靡不振,话说不出来,瞪人也没什么力气了,只能缩在被窝里,那幽怨的眼神和苍白的肤色,愣是组合出一种死不瞑目冤魂不散的感觉。
怎么的就有些心虚了呢。陈放缓缓移开目光,这雨也不是他让下的,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不该下了雨还不收手。
熬好的中药早早地就送了过来,只是汤水滚烫,放在一边晾了好一会,现在也该恰是时候了,陈放连忙端了过来,不要显得自己太过无所事事。
只是他刚一回身,刚才嗓子不适只好用眼神攻击的人现在已经彻底缩进了被子里,这下是连幽怨的眼神都没有了,他只能面对一个分不清头尾的鼓包不知道该把中药往哪里喂比较好。
于是陈放将勺子搅得更用力了,叮叮当当地故意做出声响,还不忘拉长了语气夸张道:“堂堂凌霄庄主,不会是害怕喝药吧?”
对付季修,激将法一向有用,缩进被子的人忽然就有了力气,一把掀开被子,从他手中夺过药碗,像是干酒一般一饮而尽,再把空碗塞回他的手中,给他一个眼神自行体会。
陈放于是慷慨地奖励了他一个大拇指,若不是对方眼神实在可怕,他还想摸摸头,就像赞赏所有乖乖喝药的小孩。真是太奇怪了,他本来想好要用柔情攻势打动季修,却总是临时变卦,总想用更能激起斗志的方式,通俗的讲大概就是总想犯贱。
这个坏习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概是一看到季庄主年纪轻轻又要开始装老成的时候,他总会想起对方还没这么沉默寡言的时候,于是不受控制地想要改变一下现状。总不能是因为闲得慌吧?陈放如此想着。
管那汤药是苦的甜的,总归是热的,那割喉咙的刀片总算是消停了一会儿,季修也趁此机会用那嘶哑得厉害的嗓子指使他出去:“病中之人有什么好看的,我药也喝了,你该出去了。”
他明明说得很费力,听上去却还是气若游丝,不仔细听还真听不清楚,堂堂凌霄庄主何曾落到过如此境地,看得实在是不忍心,陈放也放下了药碗,替他掖了掖被子:“现在也不是你逞强的时候,我在这里也好照应。”
我逞个锤子的强呢,季修很想如此反驳,但是张了张嘴几次都没能挤出声来,他只好作罢,将那一股犟劲儿又按了回去,彻底放松下来,没了脾气。
说要照顾,总不能在这里大眼瞪小眼,陈放也从庄主的书架里挑了些合眼缘的,见他睁着眼睛不说话,大概是不想睡觉的,于是便将那些书顺势拿了过来,与其说是征求意见不如说是知会一声:“那我给你念念这本《玉石宝录》可好?”
季修想拒绝,但是张张嘴还是说不出话,只好看向别处,懒得反应了。
季庄主不说话也不用眼神剜人的时候还是挺赏心悦目的,一场小小的风寒卸去了他所有锐气,垂眸时竟还有一丝温柔。可是不被人骂几句瞪几眼陈放竟觉得不习惯起来,季庄主病弱样美归美,还是少了太多锐意,他还是更喜欢活蹦乱跳一点的季修。
好像自从恍然大悟自己原来是断袖之后想得就有点太多了,陈放收回目光,翻开了这本《玉石宝录》,听上去像是讲玉石的,可能有些无聊,但正好可以让季修睡个好觉,于是他顺着扉页的话就往下念。
“书中自有颜如玉,玉之繁多,然以鄙人之见,亦有品级之分。余遍览群籍,蒐罗美玉无数,今于此逐一胪列,并略陈管见焉。”
念到这里,陈放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先看了后一页,然后就立马合上了书,正巧和季修四目相对,二人似乎都已明了了这书里写的是什么东西。
季修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一张口还是哑得厉害,只好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大有一副“我认了,你尽管嘲讽吧”的颓废之意。
到底是该说想不到季修你个浓眉大眼的也看这种书,还是该疑惑究竟是自己运气太好,一抽就是大奖,还是说其实那个书架上全是大奖。
不过此书看上去有些年份了,稍微翻了翻还有朱笔勾画,也不像是最近的痕迹,那大概是老庄主的藏品,混在一堆典籍收藏里,因为这太正经的名字才没被季修清扫出去。
虽然因为季修的抱怨和这一路的见识,那在武林之中地位超然的凌霄剑仙的形象早已经坍塌成废墟,但陈放还是为这位前辈辩解道:“其实看这种......边缘书籍,也算不得上是什么罪过,更何况这个作者也是博览群书才会有这么渊博的知识,夫子也常讲,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这很正常。”
说到这里,陈放停顿了一下。他只是忽然想起自己其实也并不太懂,遇见季修前算半个文盲,就算有钱买到也看不懂,遇到季修后就跟着他在剑术上一路走到了今天。虽然也不是没有人说过他二十有五还是孤家寡人实在是奇怪,但是那时他和季修一样,觉得这辈子应该是和剑一起度过余生了。
但现在不同,既然他意识到了自己是断袖,是不是也该学习一些这方面的知识了?陈放很严肃地想到了这个问题,于是朝季修问道:“你有看过吗?”
季修依旧闭着眼,毫无反应,他懒得解释,也解释不了,不过他更疑惑自己为什么要和陈放说这些。
没有得到回应,也大概不会有回应,于是陈放又自言自语道:“可惜此书写的还是曼妙女子,不知道有没有写男子之间的书。”
若不是身体不适,体力受限,季修真的很想翻身下床,落地就跑。陈放平日里说起害臊的话那是一套接一套,偶尔又像现在这样表现得一概不知,这是觉得他也许更吃纯情这一套,所以又故作无知起来了?
本来就头疼,一想到这个头更疼,又养了一会儿,季修总算是能从嗓子里挤出声音了,第一句就先否认这书是自己的:“你拿那本,是季长风的,大概是我烧漏了。”
确实和他想的一样,陈放若有所思,眨了眨眼:“所以你都看过了是吧?”
压抑许久的怒火总算是压不住了,床旁无剑,季修顺势就将枕头丢了出去,那内里是实木,分量不轻,抡起来也是威力十足,可惜他手上没力,砸不到陈放脸上,只能落到人怀里,不像是发火,倒像是撒娇。
季庄主绝望地闭上了双眼,万分后悔昨天晚上没有把人从床上掀起来,今日若是躺在这里的是陈放该多好。
怪不得那些谈情说爱的话本里总喜欢设计些负伤的桥段,陈放似乎顿悟了,平日里强悍的人柔弱起来顿时就变得不一样了,毕竟季修要是没生病的话,现在怕不是已经追出去二里地了。
他那要“展现自己的温柔体贴让季修大受感动于是深情告白”的计划早已经被抛之脑后,毕竟风寒不会一直在,想要看凌霄庄主吃瘪又没有办法的样子可得好好珍惜了。
但很快陈放又能意识到,即使是感染风寒,身弱体虚,在被逼急的情况下,也不耽误季庄主用剑砍人。
为了防止标题突破天际以及《好想急死你》我会尽快完结(无慈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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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料峭风寒拥虑暂栖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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